第一節 湖島清過盡流波 夢魂長在洛城郭(上)
作者:兔兒知秋      更新:2020-07-30 10:51      字數:3762
  夏初,涼爽的風吹拂過長發,周貞站在陽台上望著來千島湖溫馨島的遊客們絡繹不絕,心下開始躁動起來,翻看著剛剛在朋友圈曬的圖,每一道水灣都是一種景致,美麗的湖水像是在向她招手似的,想要潛水的心已經砰砰跳起來。

  作為自由潛水愛好者的她,隻因小小的感冒就放棄這次潛水豈不是太可惜了,心想著就快速的拿出潛水服,戴上潛水鏡,這時手機來了新信息,她掃了一眼,便關上機,穿上潛水鞋,興奮的衝水岸一路奔去。

  小風習習,沿途一派綠意盎然,心就像飛舞起來似的輕鬆,多日的陰翳瞬間消散,隻要能浮潛在湖水間,什麽都變得不重要了,隻有快樂與享受。

  到了岸邊,深吸一口氣,咬住呼吸管,縱身一跳,身體霎時感受到來自湖水的溫度,微微涼涼,周貞漸漸遊到水下十幾米處,欣賞著水下繽紛絢爛的世界,身邊不時遊來的小魚還在試圖親吻著自己,這才是她的自由國度,她喜歡的隨性,無人介入的領地。

  倏然她感覺一陣暈眩,難道不能再往下潛了,她想要遊上去,無奈手腳酸軟,身體卻在漸漸下沉,她幾乎睜不開眼睛,看不到任何東西,巨大的恐懼瞬間襲來,她不知所措,更知呼喊無用,難道隻能溺水而亡?

  她的腦袋變得昏昏沉沉,已經沒力氣遊水了,可是她不想就這樣沉睡下去,她的掙紮在此時顯得毫無意義,她最害怕無盡的黑暗,可惜它卻提早到來了

  不知過了多久,周貞的意識慢慢恢複了,睜開雙目,周圍仍是黑漆漆一片,試圖移動身體,卻處處碰壁,還感覺到自己在漂浮著。

  “這是什麽地方?”周貞不禁自問。

  她的思緒也陷入了黑暗的深淵,失去了正常的邏輯,莫非自己是被湖水裏的怪物吃掉了,這是在怪物的肚子裏,就像斯皮爾伯格拍的驚悚片《大白鯊》那樣,被它囫圇吞棗的吃進了肚子裏。

  天哪,她還這樣憋屈的活著,呼吸著,根本找不到出路,這到底是什麽鬼地方,她氣憤的狠踢了一腳軟軟的內壁,卻是一陣強烈的推力,緊跟著聽到人的聲音。

  “小娘子,孩子快要出來了,您在堅持一會。”

  接著便是一陣陣撕心裂肺的女人的喊叫,跟產房裏的孕婦一般,不對,就是這個場景,那麽自己豈不是即將臨盆的嬰兒——

  “恭喜小娘子,是一個白白胖胖的女孩。”

  周貞被一股強力推了出來,感覺自己被什麽人抱在懷裏,不時顫抖著的身體讓她很不適應。

  穩婆就這樣盯著她,讓她很生怒,她幼小的身子怎掙得出這位四肢粗壯的中年婦人的懷抱,想要開口說話卻說不出,隻能啼哭起來。

  她的眼睛掃視一周,卻見室內幽靜素潔,並無什麽奢華擺飾,床幔隻是普通的素色輕紗,靠近竹窗邊,那花梨木的桌子上擺放著幾張宣紙,青瓷圓盤硯台上擱著幾隻毛筆,從紙上幾行字中不難發覺此人練習章草已悟得精髓,想必這位少婦平日喜愛書法。

  她嘖嘖稱奇之時,猛然卻從細微窗縫間瞥見一人的身影在外徘徊,大約是個高大的男子,半張側臉沉鬱的很,有些皺紋如溝壑般刻在臉上,盡顯蒼老之態,不一會卻又消失不見了。

  這時一名貼身侍婢驚叫起來,穩婆斂起笑容,將孩子轉給侍婢,疾步走過去,俯身問“小娘子,你怎麽樣了?”

  隻見坐蓐上一攤鮮血,那位少婦艱難的喘息著,伸出手來,低喚道“讓我看看孩子。”

  侍婢輕輕把孩子放到塌邊,掩麵哭泣。少婦麵色慘白,唇上一抹淡色,淺淺的一笑,撫摸著她的小臉,說道“父親怨我,恐怕連名字都不會給你起了。”

  周貞聽她這麽說,心下又涼了半截,慘了,原來自己還是個不受待見的孩子。

  聽著外麵雨下的越發緊了,少婦兩行清淚落下,滴在周貞的額上,即便她是這般虛弱狀態,也難減她的嬌美容姿,無端來到這個古代,還多了位絕美的母親,隻可惜她恐怕命不久矣,這種得而複失的心情真是複雜。

  淅瀝淅瀝的雨一步步叩擊著門外老者冰冷的心弦,他肅穆的立在廊下,不安與痛恨一並湧上來,站在胭脂鋪子後院牆外的一隊家仆有些等的不耐煩了,攛掇管事的人去問問。

  “家主有言在先,不可妄動。”管事的此時才不願去碰釘子,腦袋縮回來,安靜的待在傘下。

  老者似乎在等人來,或者可以說他在期盼這時有人會趕來,阻止他此行不得不做的事,早在他隔著窗子聽見嬰兒啼哭的那一刻起,他的心已然軟了下來,他不忍,可他又不知該如何退步。

  直到遠遠望見宮裏的內侍撐著傘護送著一位貴婦匆匆趕來,老者才緩和了心情。

  雨下的小了些,斜斜密密,貴嬪走得急,裙角沾著些雨水,這時卻也顧不得許多,內侍小步變大步,後又小跑著跟隨,他是第一次看見貴嬪如此心急失態,頓覺此番探視的貴人是多麽緊要了。

  貼身侍婢一看見貴嬪進來,便高興的抹了眼淚,施禮央告道“貴嬪娘娘,您可算來了,我家小娘子眼巴巴的等著您,她恐怕是撐不住了——”

  貴嬪望見那攤血跡,眉頭緊蹙,訓斥道:“墨瓷,為何不去請郎中來?”

  “是我家小娘子不允,奴婢苦勸都無用,唯有貴嬪娘娘親自去勸說了。”墨瓷跪地,淚再次滑落。

  少婦強自支撐起身子,微聲說“墨瓷,帶穩婆她們先下去,我與貴嬪有些話要說。”

  墨瓷明白,自領穩婆婢女先退下,她掩上門,就守在門口,其餘都支開了。

  “先叫墨瓷去城東請李郎中來最要緊——”貴嬪挨著塌邊跪坐,雙手卻被少婦緊緊握住,凝視著她,半晌才道“早知今日,何必當初!”

  “阿芬,我不悔。”她的雙眸明亮,長發垂落,令人生憐。

  貴嬪眼圈泛紅,低頭摩挲著她枕邊嬰兒,好生疼愛,不禁說道“這孩子眼睛真漂亮,長長的睫毛,眉目間透著靈秀,像極了姐姐。”

  周貞也看著這個年輕貴嬪,雖相貌平平,但雍容華貴間透著不俗與睿智,她的手很溫暖,眼神中更溢出滿滿的疼愛,隻是有些倔強的說“她的父親已失蹤數月,至今杳無音信,大概是再難回來了。”

  “秦郎有他的誌向,我從不過問,想是被什麽事耽擱了”她又低首垂淚,繼續說“我不怨他,真的不怨”

  “可是我恨他,恨他薄情,恨他拋下你不顧,恨他一步步陷你於死地——”貴嬪目露寒芒,字字如刀,刻入骨髓。

  少婦不語,已無力支撐起身,便頹然倒下。

  “姐姐,姐姐”聲音如泣如訴。

  良久她才醒來,含笑著替貴嬪拭淚,說道“阿芬,替我照顧好孩子,還有這個木盒,代我保管,這是她父親留給我的,我總是放在身邊,並未打開過。”

  貴嬪拿起這個精致的木盒,端詳一陣,沒覺出什麽稀奇,便擱在一邊,看著少婦將半塊玉玦慢慢戴在孩子脖上,鼻間酸楚,終是落下淚來。

  “姐姐,我定會視她如己出,悉心撫養,”貴嬪緊握著她的手,哀求道“隻是求姐姐不要那麽快就離開我,深宮淒苦,我離了姐姐再難覓得知音。”

  少婦喟歎,望了望門外隱約的身影,說道“阿芬你自恃才情甚高,常作《離思賦》,又體羸多患,常居薄室,其中苦楚旁人不知,我卻知曉,今後切不可再恃才傲物,徒增煩惱,在宮中保持緘默才是長久之法”

  雨快要停了,貴嬪眼見她的氣息越來越遊離,便急喚墨瓷,怎料之前守在巷子外老者已經走了進來,麵色仍是不悅,也不近前來,隻是那麽注視著少婦,半句話也沒有說。

  “您來了。”貴嬪斜睨他一眼,再看看跟在他身後的一眾凶惡的家仆,他們手上還抄著家夥,不禁冷笑道“看來您今番是來殺人的?”

  老者垂首沉默不語。

  “您覺得阿瀾姐姐有辱門風,不該苟活於世,便要今日一並結果了她和孩子,裴老今後就能安枕了,我說的對嗎?”

  “這是老臣家事,外人無權幹涉!”老者渾厚的音嗓有些震耳,家仆們的小心髒都懸了起來,忐忑不安。

  “我與阿瀾姐姐義結金蘭,今日她有難,我絕不會袖手旁觀,況且來之前皇上已深諳此事,並且恩準我出來探視阿瀾姐姐,您果真要與我作對嗎?”

  “阿爹,阿爹終於肯來見女兒了”她的眼神裏蕩漾著無比的喜悅,顫聲說“女兒自知有愧於父親的教誨,有辱家門,再不敢奢求您的原諒,隻是孩子是無辜的,懇求阿爹賜名——”

  老者冰冷的目光刺痛了她,根本沒去瞧孩子,隻是哼了一聲,道“當年你忤逆在先,我已趕你出去,從此你是生是死,都是自己的造化!”

  周貞早已看出這位老者就是方才在窗外徘徊之人,聽他這麽講就是自己的外公了,好狠心的人呐,在女兒垂死之際還能這般厲斥,再嚴苛的父親也比不過他了。

  看著老者頭也不回的匆匆離去,少婦的心就像被挖去大半,淚也流不出了,貼著周貞的小臉,回想著昔日與秦郎在一起的種種情形,有喜也有怒,總歸過去一切都是美好的,可惜她不能再庇護這個孩子,吻著她的小手,聲若遊絲,“雨天氤氳朦朧,別有一番景致,雨聲輕盈,或敲鬆竹,或垂屋簷,自然悅耳,雨雖無根,卻勝在無拘係於天地間,就叫雨輕吧。”

  “雨輕,真是個好聽的名字。”貴嬪也俯身細瞧著孩子,喚道“雨輕,你有名字了。”

  周貞心想,是的,從今往後,在這裏,自己就叫雨輕。

  良久,室靜,少婦臉上的淚痕猶在,可再難睜開雙目,她平靜的離開了,或許隻有在夢裏,她與秦郎才不會分離,她願意沉夢不醒

  雨輕不知如何表達自己悲傷的情緒,即便她與母親隻是短暫的相處,也難以忍受這場突如其來的別離,她隻能大哭起來。

  院外遲遲未走的老者神情呆滯,淚在眼眶裏打轉,偷偷流淌下來,他趕緊背對管事,速速抹去淚水,坐上牛車,黯然回府。

  墨瓷哭得兩眼發腫,跪坐不起,已然想要追隨小娘子而去,無奈貴嬪勸阻才作罷,又見孩子可憐無人照拂,便下定決心要好好服侍雨輕小娘子。

  貴嬪把下人全部叫來,細細交待了一些事,便帶著木盒回宮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