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8章 假亦真時真亦假 一
作者:尤小蕪      更新:2020-12-29 22:56      字數:4596
  忠順王中。

  忠順王還在和婁季商議,忠順王府就已經被團團包圍。

  兵馬說來就來,趁著這夜深人靜,猝不及防的忠順王府上下連躲都來不及躲,就盡數被拿下了獄。

  一時更是滿府悲鳴,鬧得半城喧嘩不止。

  婁季更是被直接扭送到太師跟前,看著太師把玩著鼻煙壺,笑吟吟的看著他。

  婁季卻完全沒有怕的意思,兩眼隻死死的盯著太師手中的鼻煙壺,眼神極其恐怖。

  “這東西怎麽在你手裏!”

  “在我手裏不是很正常嗎?你們謀反不成,就舍了妻兒老小自己活命去了,還不許她親手把你們的定情信物給我?”

  太師說著,幽幽的歎道:“你們一家十數人啊!午時三刻被斬首示眾,可憐她們沒什麽過錯,隻因為你犯了謀反之罪,無辜牽連致死。”

  婁季聞言兩個眼睛瞪得跟燈泡似的。

  但太師卻慢悠悠的把玩著鼻煙壺,笑道:

  “她給我這東西時托我做一件事,她說人死了就分不清誰是誰了,要我在你死後,把這東西放你手裏,你如今終於能夠尋她去了,明日午時三刻,你便在她死去的地方追隨她去吧。”

  “你這個混賬東西!你滿口胡言,若非你們心狠手辣,她怎麽會死!我婁季便是死,也要你來陪葬!!”

  太師卻輕笑幾聲,淡淡地說道:“陪葬?你可拉倒吧。”

  說著,便揮揮手,自然有人將婁季壓下去。

  太師難得好心情,連忙吩咐人捆豬似的將婁季捆成了毛毛蟲,偏這還怕婁季跑了,又吩咐人用繩子勒住婁季的嘴,這才又鎖緊籠子裏。

  而這籠子也不是一般人能進的,非十惡不赦的死囚還沒這個資格。

  一時自然有人死死的盯住婁季,誰都能跑,可婁季萬萬不能跑。

  次日一早。

  忠順王全族被拿下獄的消息惹得滿朝喧嚷。

  奈何太師隻說了忠順王私會逆黨婁季,欲意謀反,如今已經將婁季捉拿歸案。

  宣皇就已經勃然大怒起來,直接就判了婁季淩遲處死,今日便行刑。

  判忠順王極其父兄子嗣盡數秋後問斬,餘者發配邊疆。

  煊赫輝煌的忠順王府,就這樣一夜之間,化為烏有。

  偏與太師為首的眾人不發一言也就罷了,連那些頗有名望的老臣今日也全都不發一言。

  諾大的朝堂,反對之音寥寥無幾,倒顯得有些突兀。

  午時。

  婁季被拖到菜市場,太師太傅三人齊齊到場,為其送行。

  太師更是在行刑前,將鼻煙壺放到婁季手中,微笑道:

  “這是你的東西,你還帶去吧。”

  婁季卻抓著鼻煙壺怒罵道:“少在這裏假惺惺的,誰不知道你最是虛偽!你就是想要我的命罷了,你裝什麽?”

  太師卻不做解釋,隻微微抬起頭,看著正午的陽光,歎道:

  “聽說這個時候死的人會魂飛魄散,但我希望這是假的,你應當為她陪葬!去下麵向她賠罪。”

  太師說罷,笑吟吟的轉身,又向太傅等人說道:

  “我要和他說的話已經說完了,你們若有什麽話,就說吧。”

  說著,又似目光憐憫的看了眼婁季,歎道:

  “到底是故人,雖然你我有舊仇,可我到底不忍看你慘死。”

  說著,便徑直離去了,並不觀刑。

  讓太傅忍不住說道:“你還是太心軟了。”

  婁季聽了這話,實在忍不住罵道:

  “他是哪門子心軟,當年執令殺我全的不是他?如今捉我殺我的不是他?你們這些狗賊還有臉說他心軟,你們好不要臉!”

  太傅卻指著婁季罵道:“你還有臉說麽?你一家人為什麽死?還不是你上躥下跳,謀反事敗了,你就啪啪屁股一走了之,留下自己一家老小去死!”

  太傅說著,就想抓個什麽東西砸去。

  恰巧旁邊一個農人的籃子裏放著新買的雞蛋。

  太傅就丟了一兩銀子過去,拿起雞蛋就往婁季身上砸,一邊砸還一邊罵道:

  “他是好性子,他不和你計較,可我沒這等好性兒!姓婁的,你這拋妻棄子的王八!你逼得他不得不手刃最愛,我想打死你這混賬很久了!”

  太傅罵著,抓著雞蛋劈頭蓋臉的砸。

  這框雞蛋砸完竟還有幾個故意買了雞蛋舉在太傅跟前讓他砸的。

  隻是太傅砸的興起。

  偏監斬官可不敢耽擱,連忙說道:

  “太傅大人,太傅大人,您消消氣,時辰已經到了!可不能耽誤了時辰!”

  太傅這才冷冷的瞪了婁季一眼,氣呼呼的走了。

  監斬官這才抹了把頭上的冷汗,心中暗道:

  難怪都說當朝是泥揉的太師,火煉的太傅。

  這太傅的脾氣果然暴躁的很。

  監斬官想著,也不敢再耽擱,連忙就下令行刑。

  林翡得知婁季昨晚被抓,今天中午就上了刑場,一時也有些迷茫。

  按理說,這婁季既然涉及謀反的先太子。

  捉到他為何不拷問一番?

  這個婁季明顯是知道內情的人,為什麽不從他口中扒出來更多。

  林翡不解。

  但沒人來給林翡解釋,林翡自己去查證,卻發現即便是太師那裏,也翻不出婁季的資料。

  先太子同樣如此。

  曾經宣皇的兄長,曾經天秦的太子,在史書上隻記了一句話。

  大皇子率眾造反,殺之。

  便完了。

  林翡一時無言。

  但也不好再查,畢竟這大皇子早已經是個犯了謀逆大罪的死人了。

  而林翡不再深查的原因也極為簡單。

  一個混到自己去翻牆的大夫,查什麽查,保不齊自己把真相知道了,小命也該玩完了。

  林翡想著,隻十分安分的坐在書房中,一邊看太師的批注,一邊一邊等太師回來。

  昨夜的事情已畢,但太師突然草率行事,留下的漏洞也多的很,林翡作為太師如今的得力幹將,少不得靜候太師的吩咐。

  而就在這靜待之時,林翡見太師的書匣子上放著一個眼熟的鼻煙壺。

  這鼻煙壺小巧玲瓏,色彩鮮豔卻又帶著幾分如玉般的瑩潤透澤。

  林翡拿起來細細的端詳起來,這東西算不得名貴,隻是因為小巧,材質隻有七分,卻做出了十分的美。

  而鼻煙壺下是兩個做工普普通通的匣子,上麵的連鎖環都沒有,一個卻一連串掛了三個鎖,瞧著倒是有趣。

  這匣子簡直就是故意鬧騰人的。

  不多想的,必定認為重要的東西就在上鎖的匣子裏。

  多想的,也會覺得這放在上麵且不上鎖的匣子裏麵有東西。

  但以太師的為人,林翡敢以人格擔保,這兩個匣子裏都沒放什麽東西。

  林翡想著,伸手將上麵的匣子打開,隻見裏麵放了一封又一封的信。

  林翡對此不感興趣,就略略一看,便合了起來,將各物都放歸原位。

  而林翡才弄好,又複看起奏折,太師就走了進來,見林翡坐在桌前,就笑道:

  “你還翻奏折,看得懂麽?”

  林翡趕忙起身向太師行禮問安,將位置讓出來。

  太師隻笑著走來坐下,向林翡笑道:

  “你也該好好看看這些,不怕你懂,就怕你不懂。”

  說著,就將一張奏王家聯合賈家左右吏部任免,以此得財的折子給了林翡。

  林翡看罷,隻笑問道:

  “此事事關我外祖家,若我來做,隻怕不妥。”

  太師也笑道:“自然不妥,我隻是讓你瞧瞧。”

  林翡便說道:“我瞧著倒是這上奏之人誇大其實了,未曾列出王家賈家為何人買官,為多少人弄官;也未曾說明他們得利多少,得權幾分;便說賈王兩家妄自尊大,已成國賊,稱得上構陷二字。”

  太師聞言,點點頭,起身在林翡肩上拍了拍,笑道:“能不為他們所寫的內容左右,說出自己的看法,以你的年紀,也稱得上舉世無雙。”

  林翡那裏敢擔了這話,連忙拱手行禮,口中直說學生不敢。

  太師卻滿不在乎的揮揮手,又說道:

  “這些東西是假的沒錯,這天秦的勳貴哪一家沒買過官?這些大族人何其多,豈能個個都出息的,也些不能承爵卻受寵的,豈能不為他們捐功名買官做。”

  太師說著,大笑著說道:“他們有錢,有權。身居要職,即便不學無術到不認得字也無妨,他們的門客自然會幫他們解決好了。”

  太師說著,指了指自己,自嘲般的笑道:

  “若非陛下當年銳意改革,破除那些陳腐舊套,憑我父七品縣令的官身,我即便才名滿天下,我也隻能做一個縣令罷了。”

  林翡聞言,一時也沉默了。

  天秦在先皇之時,仍用的是世官製。

  祖上是高官,就世世代代都是高官。

  故而四王八公等族在先皇的時期最是顯赫。

  他們林家也是如此。

  他祖父本來已經不能襲爵,但他是當朝高官,聲名極大,加上極受天下讀書人和朝臣的推崇。

  先皇便以既世官何不世爵為由,硬是破例加封,也使得同樣林家煊赫一時。

  但這煊赫隨著宣皇的繼位而終結。

  之前尊貴以血統論。

  如今尊貴血統門第倒是其次。

  世胄躡高位,英俊沉下僚。

  任你才高八鬥,學富五車,滿腹經綸,隻要出身不夠,就隻能是小官甚至不能為官的時代早就已經過去了。

  雖然如今世家公子仍然比平民百姓容易出頭,可早在十幾年前,科舉就已經成了做官的最主要依據。

  如今更是無功名便不能掌實權,為高官。

  如今朝中早已是文官集團的天下。

  這些人中雖有世家子弟,但更多的是如太師這般的官宦子弟,乃至寒門出身。

  這些人知道世官製時他們想出頭的艱難,打壓勳貴名門世家的決心比誰都重。

  林翡想著,忽然想到林家當年也是極其顯赫,林家的清名和林家的顯貴是一致的。

  既然四王八公等族是宣皇和文官集團要打壓的,那林家有什麽理由幸免於難。

  憑林家男丁稀薄且慣愛早死麽?

  林翡一時心中發寒,但還是連忙拱手說道:

  “正是呢,多少才俊隻因門第出身為國報效,這是何等的可惜,幸而陛下英明神武,才使天下英豪都能出人頭地!”

  太師笑的越發開心了,一麵笑,一麵說道:

  “翡玉你也是生而逢時,我私底下說句大不敬的話,你若是生在先皇之時,隻怕你父親一死,你們林家就再別想包全了,那時可沒人要什麽清名,他們要的都是權和財啊!那吃相可相當的難看。”

  林翡聞言,也一副心有餘悸的模樣,連連說是,一副慶幸自己未曾生在那等時候。

  太師說了幾句,便將查辦賈家王家弄官之事交由了刑部侍郎,自己卻繼續一邊批閱奏折,一邊有一搭沒一搭的和林翡說話閑聊。

  這天南海北隨便扯過來的話題,這前後左右毫無邏輯的內容。

  林翡聽的極為燒腦費力。

  奈何太師說的起勁,說道最後,又說起林翡已故的父親。

  太師又歎林如海死的早,一派的惋惜模樣。

  林翡也跟著垂淚,歎父母早逝,他們兄妹寄居榮國府,看似風光,實則根本無人管教等語。

  林翡說著,又說幸而太師把他當親子侄看待,教他讀書做人的道理,林翡說著,感激不盡的模樣隻差把心肝都掏出來給太師看看。

  這可就出乎太師的意料了。

  他想旁敲側擊的,讓林翡明白宣皇的好,明白有他的好。

  卻不料他的一片虛情假意,卻引出林翡拳拳真情。

  太師看著林翡熱切的目光,老臉卻半點不紅,理直氣壯的走上前輕輕拍著林翡的肩,歎道:

  “好孩子,我和你父親是多年的好友,在我看來,你就像我的親兒子一樣,我若能教你些什麽,我又豈能不教給你。”

  太師說著,留著眼淚,又是一陣長籲短歎。

  林翡早也習慣了陪宣皇等人一同飆演技,聞言也淚落不止。

  更直說若不是太師的子女年紀大了他們兄妹太多,更早已成家,他非要將黛玉托付雲雲。

  惹得太師麵上流淚,心中無語。

  隻在心中暗道:你那妹妹那般容貌,卻始終無人打她的主意你就不能動腦子想想?

  你們林家的命薄和子嗣有限那家不知?

  憑你瞧著見狀還常有人言你慧極必傷,難過二十的坎。

  何況你那同樣聰慧卻極為孱弱的妹妹。

  太師想著,一邊暗歎林翡還是太年輕,一邊繼續和林翡說些掏心窩子的話,直感動的林翡說盡肺腑之言。

  但這半真參假的真情流露,誰比誰真了呢?

  不過是假意終得假意,隻有自以為是的真情錯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