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棋聞言，也吃了一驚，心中暗道：

  難怪方才寶玉在洞裏痛哭，原來是又發了癡病，怪不得隨意兩句話就把他糊弄過去。

  司棋想著，又恐自己隨意指路，讓寶玉遇上什麽事情，就連忙對這些人說道：

  “方才寶玉去那邊了，我不知道他犯了癡病，隻和他打了個招呼便走了。”

  那幾個人頓時歎氣起來，連忙分成兩路，一路追寶玉，一路去找太太們，也不理司棋了。

  司棋見狀也鬆了口氣，就悄悄回轉，見潘又安在那裏探頭探腦的看她，司棋就忙使眼色，叫他回去。

  潘又安見狀，便悄悄去了。

  而這時此處寂寥無人，也無人瞧見，司棋便覺得自己所做之事已經瞞天過海，萬無一失了。

  便放心的去了。

  而另邊廂，林翡半路見黛玉正被眾人擁著走來，便知道黛玉必然是撞見寶玉了，就連忙上前問道：

  “可衝撞著你了？”

  眾人見是林翡，一時安心下來，連忙說道：

  “並未。”

  唯有綠袖細細的說道：“那寶二爺見了姑娘就要說下呆話，我們趁他呆，忙帶著姑娘走了，也不知他究竟說了什麽。”

  林翡便說道：“這不妨事，薛姨媽既然想借心慈籠絡，必會將此事遮過去，你們安心就罷了。”

  黛玉便說道：“這豈能安心，終究是在他家的園子裏住，早晚要再遇上他。”

  林翡隻笑了笑，笑道：“如今老太太讓人給我告了長假，命我在寶玉那裏住著，這還沒幾日，她也才好，我們也不便走。”

  林翡說著，忽然又笑了起來，笑道：

  “你隻安心便罷了，我自然有法子讓他避著你。”

  黛玉聞言，欲言又止。

  綠袖卻不管那麽多，立即就急吼吼的說道：

  “那就是個呆的，見了姑娘就呆。”

  林翡又笑了，笑道：“你這小蹄子也別急，姑娘方才吃好了不曾？若是沒好，你還不趕緊去柳婆子那裏要些飯菜來，仔細餓著姑娘，我揭了你的皮。”

  綠袖便冷哼了一聲，一疊聲的交待了雪雁幾句，就自己往廚房那邊去了。

  可巧司棋回去之後，想著剛才自己方才擔驚受怕，就派丫頭蓮花兒去廚房要碗雞蛋羹來吃，自己則連忙服侍迎春吃飯。

  蓮花兒便去了。

  可巧綠袖比蓮花兒先到，綠袖都已經見了柳家的，蓮花兒還在路上呢。

  這柳家的也是伶俐人，見綠袖來了，連忙說道：

  “綠袖姑娘，有什麽要的，打發丫頭來說一聲就行了，這大老遠的，竟讓你來了。”

  綠袖就笑道：“柳嫂子不知，這半路遇見了我家大爺，他生怕姑娘沒吃好，就命我來了。”

  綠袖說著，拿出二兩銀子給了柳家的，又細細說了黛玉吃什麽不吃什麽，才又笑道：

  “可得都做最好的，我家大爺可不是什麽好性子的，送的若是不好，隻怕他來尋你。”

  柳家的也不敢細問，便也笑了起來，笑道：

  “我豈敢不好好做林大姑娘的飯呢，再說了，不過是林大爺讓你跑跑路，你就說他壞，仔細他知道了，反揭了你的皮。”

  一語罷，綠袖也忍不住笑了起來，而這時蓮花兒也到了。

  蓮花兒走進來，見綠袖在，便先問了好，才對柳家的說道：

  “司棋姐姐說了，要碗雞蛋，燉的嫩嫩的。”

  柳家的便向上道：

  “就是這樣尊貴。不知怎的，今年這雞蛋短的很，十個錢一個還找不出來。昨兒上頭給親戚家送粥米去，四五個買辦出去，好容易才湊了二千個來。我那裏找去？你說給她，改日吃罷。”

  蓮花兒道：

  “前兒要吃豆腐，你弄了些餿的，叫她說了我一頓。今兒要雞蛋又沒有了。什麽好東西，我就不信連雞蛋都沒有了，別叫我翻出來。”

  蓮花兒一麵說，一麵真個走來，揭起菜箱一看，隻見裏麵果有十來個雞蛋，說道：

  “這不是？你就這麽利害！吃的是主子的，我們的分例，你為什麽心疼？又不是你下的蛋，怕人吃了。”

  柳家的忙丟了手裏的活計，便上來說道：

  “你少滿嘴裏混唚！你娘才下蛋呢！

  通共留下這幾個，預備菜上的澆頭。

  姑娘們不要，還不肯做上去呢，預備接急的。

  你們吃了，倘或一聲要起來，沒有好的，連雞蛋都沒了。

  你們深宅大院，水來伸手，飯來張口，隻知雞蛋是平常物件，那裏知道外頭買賣的行市呢。

  別說這個，有一年連草根子還沒了的日子還有呢。

  我勸她們，細米白飯，每日肥雞大鴨子，將就些兒也罷了。

  吃膩了膈，天天又鬧起故事來了。

  雞蛋、豆腐，又是什麽麵筋、醬蘿卜炸兒，敢自倒換口味。

  隻是我又不是答應你們的，一處要一樣，就是十來樣。我倒別伺候頭層主子，隻預備你們二層主子了。”

  蓮花聽了，便紅了臉，喊道：

  “誰天天要你什麽來？你說上這兩車子話！叫你來，不是為便宜卻為什麽。

  前兒小燕來，說‘晴雯姐姐要吃蘆蒿’，你怎麽忙的還問肉炒雞炒？小燕說：‘葷的因不好才另叫你炒個麵筋的，少擱油才好。’你忙的倒說‘自己發昏’，趕著洗手炒了，狗顛兒似的親捧了去。

  今兒反倒拿我作筏子，說我給眾人聽。”

  柳家的怕眾人把蓮花兒的話當真了，又想著綠袖是親戚家的，隻好連忙說道：

  “阿彌陀佛！別說前兒一次，就從舊年一立廚房以來，凡各房裏偶然間不論姑娘姐兒們要添一樣半樣，誰不是先拿了錢來，另買另添。

  有的沒的，名聲好聽，說我單管姑娘廚房省事，又有剩頭兒，算起帳來，惹人惡心，連姑娘帶姐兒們四五十人，一日也隻管要兩隻雞，兩隻鴨子，十來斤肉，一吊錢的菜蔬。

  你們算算，夠作什麽的？

  連本項兩頓飯還撐持不住，還擱的住這個點這樣，那個點那樣，買來的又不吃，又買別的去。

  既這樣，不如回了太太，多添些分例，也像大廚房裏預備老太太的飯，把天下所有的菜蔬用水牌寫了，天天轉著吃，吃到一個月現算倒好。

  連前兒三姑娘和寶姑娘偶然商議了要吃個油鹽炒枸杞芽兒來，現打發個姐兒拿著五百錢來給我，我倒笑起來了，說：

  ‘二位姑娘就是大肚子彌勒佛，也吃不了五百錢的去。這三二十個錢的事，還預備的起。’

  趕著我送回錢去，到底不收，說賞我打酒吃，又說：

  ‘如今廚房在裏頭，保不住屋裏的人不去叼登，一鹽一醬，那不是錢買的。

  你不給又不好，給了你又沒的賠。

  你拿著這個錢，全當還了他們素日叨登的東西窩兒。’

  這就是明白體下的姑娘，我們心裏隻替他念佛。

  沒的趙姨奶奶聽了又氣又忿，又說太便宜了我，隔不了十天，也打發個小丫頭子來尋這樣尋那樣，我倒好笑起來。

  你們竟成了例，不是這個，就是那個，我那裏有這些賠的。”

  這邊說著，綠袖倒是再站不住了，見蓮花兒一時又要說，綠袖便趕忙說道：

  “那邊姑娘還等著我，我便不叨擾了。”

  綠袖一麵說著，就趕忙一麵去了，半點不想聽這二人爭吵。

  柳家的聽見綠袖的話，又想起綠袖來，就朝著蓮花兒說道：

  “你們隻當我們摳搜，卻還不如她們，她們想額外吃些，都自己拿錢來，那裏像你們，隻一天到晚的來鬧！”

  蓮花兒被氣的不輕。

  偏司棋又打發人來催蓮花兒，說她：“死在這裏了，怎麽就不回去？”

  蓮花兒賭氣回來，添油加醋的說給了司棋，讓司棋領著小丫鬟們就來鬧了這裏。

  偏柳家的正忙著做綠袖來要的飯菜，司棋來砸，急的柳家的連忙喊道：

  “這是給林姑娘做的，你也敢動！”

  司棋便冷笑著，命小丫頭們去繞開鍋灶去砸，自己則冷冷地說道：

  “難怪你嫌了我們，原來是有高枝，可你也別忘了，林姑娘再好也是客，你早晚仔細了！”

  柳嫂子聞言越發急了，旁邊的媳婦們也連忙勸道：

  “姑娘別誤聽了小孩子的話，柳嫂子有八個頭，也不敢得罪姑娘，說雞蛋難買是真，我們才也說她不知好歹，憑是什麽東西，也少不得變法兒去。她已經悟過來了，連忙蒸上了。姑娘不信瞧那火上。”

  司棋看過去，又被眾人好言相勸，才漸漸熄了火。

  偏偏這時一個小丫頭砸東西不慎，翻了架子，那架子上的佐料雜物，連毀帶土，一股腦兒的撒了滿屋。

  柳嫂子等人大驚失色，才配好的湯湯水水，粥菜佳肴，全都變了味了。

  這下連司棋都急了，伸手就往小丫頭身上打去，邊打還邊罵道：

  “你這粗手粗腳的蹄子，你可惹了大禍了！”

  柳嫂子也急紅了臉，一時跌坐在地，捶地大哭起來，哭道：

  “司棋姑娘，你們有氣朝我打朝我罵也就是了，你們何苦砸了這些，這才備好要送去的，誤了時候，老太太還不揭了我的皮！”

  司棋也急了，連忙喊道：“什麽我砸的，你們那隻眼睛看見我砸了，明明是你這裏架子沒支好才倒了，你倒來賴我！”

  幾個小丫頭也知道事大了，又聽司棋如此說，一個個也高喊道：

  “你這架子不弄好倒了，你怎麽有臉賴我們？這和我們沒幹係！”

  柳嫂子隻大哭道：“你們斷了我的路，我也不給你們留臉麵子。我這就去回了老太太和大太太，誰是誰的錯誰的對，全看老太太和大太太做主。”

  柳嫂子說說，一麵哭一麵走，眾人也攔她不住，急得司棋一身冷汗，也趕忙追了過去。

  柳嫂子心中悲憤，想自己在榮國府這麽多年，今上了年紀，卻要被小丫頭們騎在頭上。

  這也算了。

  她本來也不爭這些。

  可她忙碌了這一輩子，到如今卻犯了大錯。

  林姑娘可是親戚家的人，老太太大太太最護著她，今日鬧成這樣，如何能夠善了。

  司棋在後麵，也急的哭了起來。

  她隻是來砸廚房，不是來得罪林姑娘的，便是她們姑娘還不如林姑娘，她豈敢得罪林姑娘了。

  老太太還不剝了她的皮。

  可柳嫂子今日卻跑的極快，一路跑到老太太院裏，迎麵卻遇見平兒，柳嫂子便又是氣喘累極，又是委屈的順著牆根滑倒在平兒跟前，嚇了平兒連忙去扶。

  口中說道：“柳嫂子，這是什麽大事，把您逼成這樣？”

  柳嫂子喘了半日，才哭道：

  “我好好的做菜，司棋就帶著人砸了廚房，那放佐料的架子，籃子裏的菜肉，全被她們推了摔了，我才把林姑娘的飯做了一半，廚房就毀了，司棋還追我來了！”

  說著，司棋就喘著粗氣趕了過來，氣喘籲籲的說道：

  “好你個滿口謊言的，明明是你架子不好，卻賴我，你自己毀了林姑娘的菜，你怕得罪人，就想害我了！”

  平兒聞言，如何猜不出她們為何來。

  一時心中厭道：今個這人鬧，明天那人鬧，鬧來鬧去沒個消停。

  親戚們不在反沒事了，偏親戚在就越是厲害，生怕這家醜傳不出去。

  平兒想著，便笑道：“多大的事情，也值得你們這樣，林姑娘豈是不體恤人的了。”

  說著，忙命生怕的小丫頭去端碗煮好的燕窩給黛玉送去，然後細細問了柳家的，黛玉那裏都要了什麽，才又令人去吩咐大廚房做去。

  這些完了，才又說道：

  “不用說，我也知道這不是你們一人的事，你們也都該省點兒心了，丟醜也能丟到親戚家去。若是二奶奶沒病著，我看你們今天有幾條命能賠的。”

  柳家的自然千恩萬謝的說平兒的好，這下卻是和司棋結下梁子了。

  偏偏黛玉這裏，久等不見飯來，反而等來了一碗燕窩粥。

  那送粥的小丫頭也不知詳細，就隻說柳嫂子和司棋因著飯鬧到了平兒那裏，是平兒先讓送來的，別的她一概不知。

  黛玉聞言便歎了口氣，說道：“這裏麵又能有什麽。”

  林翡倒是還沒走，便說道：“想不到飯菜上都鬧出事了，再住下去豈還了得？我這就回了老太太，咱們搬出去。”

  那送粥的小丫鬟頓時唬了一跳，連忙說道：

  “林姑娘，林大爺！這是那司棋和柳嫂子鬧出的事，平姑娘已經罵了她們，想必也命大廚房另把飯做了。”

  林翡便笑道：“你不必急，我也知道你們難做，隻是我們兄妹在這裏客居多日了，也早該搬出去了，你放心，我們沒有怨你們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