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章 觀杏樹寶玉生歎
作者:尤小蕪      更新:2020-12-29 22:56      字數:4561
  偏偏這府上本就有些個慣愛眼紅,慣愛說閑話的,一來二去,大觀園中眾人還未察覺,王夫人那邊上就收了十次告狀。

  這裏麵有說小戲子們輕浮。

  有說她們太懶。

  有的說她們不省事,不能差她們半點活幹。

  更有的說她們誰都使喚不動,稍稍一說,便變臉置氣。

  林林總總的,讓原本還有些可憐她們的王夫人一時也有些嫌這些小戲子不中用。

  這些個連園子裏日日與小戲子們相處的襲人等人都不知道的事情,就這樣在夫人圈裏麵,漸漸傳開了。

  偏小戲子們無人知道,她們開始便是四處胡鬧四處玩兒,也無人約束她們。

  如今雖然過了幾日,但她們仍舊不大幹活,準確說,她們每日隻是與眾丫鬟嘻嘻哈哈玩鬧一日,也便這樣快活一日,過去一日。

  偏榮國府容不得她們這般快活,她們越是快活,那些老婆子們就越是厭她們。

  厭她們鮮豔明媚笑顏如花。

  林翡原本跟著去了孝慈縣,回來才閑了一日,就又忙著朝中大祭。

  林翡因工部尚書是父親舊友,雖然林翡與他不甚熟悉,但因父親之故,工部尚書對林翡多有提攜之處。

  這工部尚書姓劉,名真,字存德。

  也是年已半百,和如海是同年。

  林翡自來了京都,也年年給他家送年禮節禮,雖然從未送進去過。

  畢竟劉存德是清官,素來清廉的很,家中日子過得艱難。

  隻因林如海原先得知他日子難過,舉家食粥,便數次修書,偏劉存德寧餓死也不受,也讓林家父子無可奈何。

  但劉存德本素清正,雖不受林家之禮,卻感念林如海之德。

  如今見林翡貌似與如海一樣的品格,全把林翡看做自家子侄,盡力提攜不說,還各種教導。

  看的想讓劉存德抓些林翡把柄的宣皇頭疼不已。

  他記得前些年林翡上劉家的門送禮的時候,那些個禮物可都被拒回去了,這些年也不見林家和劉家有來往,按理說這林家即便不是仇家,也不該這樣好。

  可這劉存德這倔骨頭怎麽就對林翡這麽好呢?

  宣皇想著,忍不住的咳了起來,臉上的紅暈也散了下去,隻餘下不正常的灰紫。

  偏偏太監見他咳嗽,趕忙給他順背喂水。

  隻是宣皇又是一咳,太監手一抖,半杯茶盡數倒進了宣皇的口中,嗆得宣皇猛咳了起來。

  可宣皇原本隻是輕輕咳兩聲,雖臉色難看些,倒是無礙,如今用力一咳,隻覺得心口被扯動,頓時一股不受控製的劇痛襲來,疼的宣皇滿身冷汗,許久才漸漸回轉

  寧壽看的揪心不已,一邊忙命人去喊太醫,一邊忙伸手在喂水小太監的臉上左右開弓,抽了數記耳光。

  偏宣皇即便雙唇都已經成了灰暗紫紅色,也不忘冷冷的看著小太監,冷聲道:

  “送去慎刑司,連水都不知道怎麽喂,這雙手不必要了。”

  小太監聞言,直接跪伏在地上,顫抖的越發厲害了。

  慎刑司本就是要命的地方,從來隻見活著進,不見活著出,如今宣皇又說他的手不必要了,也就是說,他不僅要死,死之前這一雙手還會受到非人的摧殘。

  一時,小太監連連求饒,隻見宣皇看都不看他一眼。

  偏小太監知道進慎刑司之後的人死法如何恐怖,更不願進哪見不得人的地方。

  又想到自己本就是孤家寡人,從沒個父母親人,與其去了慎刑司再死,倒不如自己尋死,到死的容易些。

  小太監想著,見幾個太監正要來抓他,就裝作一副順從的樣子,憑他們去拉,隻是走到柱子前時,猛然朝柱子撞了過去。

  隻是抓他的兩個太監實在眼疾手快,伸手將拽了他,隻是他跑的太突然,這兩人沒拽住他,還是讓他成功的撞在了柱子上,隻是撞得不夠重,皮都沒破,一個鼓包,離死還太遠。

  兩個抓人的太監一個個卻都變了臉色,若是當著宣皇的麵讓他自盡成功,他們兩個也不必活了。

  這兩人想著,再不敢鬆懈半點,一個上前扭手,一個上前扣脖子。

  兩人慌慌張張的,連忙壓著人,從殿中奔了出去。

  宣皇這才又喘了幾聲,勉強撐著精神,問道:

  “劉存德那裏先放一放,他是和太師太傅們一派的,都是清流中的中流砥柱,文人表率,輕易動不得,讓季衝多盯著他們,也罷了。”

  宣皇說罷,又忍不住的咳嗽起來。

  寧壽連忙給宣皇拍背,但伸出的手卻被宣皇堅決的推開了。

  “寧壽,不必了。”宣皇歎道:

  “朕已經時日無多,我心裏明白,朕現在隻盼著自己能熬過這一年,幫晟兒解決一些不安分的,也就罷了。”

  宣皇說著,又咳了幾聲。

  偏偏這時門外傳來太子到的聲音,宣皇便忙命寧壽拿藥來,自己幾口將藥吞下,自己硬起腰板,笑看著秦晟大步走來。

  “父皇!”秦晟一臉高興的喊道。

  宣皇同樣在笑,隻是這笑是宣皇慣用的假笑,強撐著的笑意而已。

  偏秦晟本就是粗心大意的,如何會注意宣皇的笑容是什麽樣子,隻咋咋呼呼的喊道:

  “父皇,我和林翊的實驗做成了,我們的紡紗機雖然還不能用,但我們弄出來縫紉機,雖然林翊說這東西還做的不精細,容易傷人,但我讓人試了試,她們都說好用呢。”

  太子說著,臉上寫滿求鼓勵求支持。

  宣皇並不把太子所說的話放在心上。

  畢竟秦晟是太子,太子弄出的新奇玩意兒讓人去試,誰敢說不好呢。

  宣皇想著,隻笑著說道:

  “我就說我的晟兒是天縱之才,隻要用心,豈有做不成的,你便接著做,父皇相信你!”

  宣皇說著,話鋒一轉,接著說道:

  “隻是功課不能落下,你是儲君,未來要守天秦你需要掌握更多……”

  宣皇說著,隻見秦晟先是擠眉弄眼了一陣,然後秦晟便向他扯了一個鬼臉,略略一拱手,便笑嘻嘻的跑了出去。

  宣皇一時無奈。

  偏偏他寵兒子寵慣了,幾乎從未凶過秦晟,如今見秦晟這樣,他也無可奈何。

  秦晟可懶的跟太傅學去。

  在秦晟看來,太師太傅二人都是糟老頭子,一身庸腐之氣,還自以為自己一身浩然正氣。

  不如林翊講的新奇,說的有趣。

  嗯,最主要的是,也沒有林翡長的好看。

  太子想著,愉快的將宣皇的話拋到腦後,衝出宣政殿。

  留下宣皇無奈歎息,留下寧壽有些無奈的向宣皇安慰道:

  “陛下,太子還小……”都該及冠了,偏還這樣不著調。

  宣皇搖搖頭,說道:

  “可惜那老東西死的不是時候,今年本來也該給晟兒娶親了,偏又被她耽誤了去。”

  宣皇說著,又細細的在心中盤算,說道:

  “總歸是要盯緊了四王八公,即便四王八公動不得,也得先把賈史王薛這四家給去了,省的他們將來仍舊囂張不識王法,給晟兒添堵。”

  寧壽連忙答應,隻是眼中仍然是對宣皇身子的憂慮,宣皇也隻是說道:

  “你莫要擔心朕,朕自己清楚,我雖時日無多,可活個一年半載也是可以的,總歸不會耽誤了大事,隻是可憐了朕的晟兒,也不知到時候會怎麽哭呢。”

  宣皇說罷,又是一聲歎息,望著秦晟離去的方向久久不語。

  秦晟卻一徑往林家走。

  林家的宅子被封了,但封了前麵,後麵卻還開著門。

  林翊白日裏仍然在林家那實驗室中做各種稀奇玩意兒,隻是背著人,悄悄來而已。

  太子也因老太妃才死去沒多久,不好明目張膽的出來,也不敢在街上多溜達,往往也隻一出宮就悄悄的摸到林家來,於林翊一起在實驗室中搗鼓。

  林翡也知道他們兩個私下裏的各種勾當。

  但林翡這些日子因忙著工部諸事,又有賈赦不斷在跟前叨擾,林翡不堪其煩的同時,也的確沒心思做別的。

  偏這日林翡才得閑暇,去榮國府看望黛玉,順便拜望賈母,去了才得知榮國府將小戲子們分給諸人做丫鬟。

  林翡一來便得知黛玉那裏也得了一個名叫藕官的小生。

  林翡得知是賈母賞的,一時也無語的抽了抽嘴角。

  雖然這小戲子們隻在榮國府中學戲,並未出去過。

  但戲子優伶乃是賤籍,原本不許她們在院中走動,就是免得她們衝撞了小姐們,偏偏如今她們全給了小姐們。

  林翡想著,一時也不知說些什麽。

  雖說這些小戲子都是幹淨的,可傳出去,終究不好聽。

  於是,林翡才得知此事,便在拜見賈母時,說道:

  “外祖母,外孫有一事相求。”

  賈母聞言隻覺得稀罕,林翡從未在她麵前說過一個求字,可林翡既然說了,賈母也不好拒絕,隻笑著說道:

  “我是你的外祖母,你我之間,那有什麽求字。”

  賈母說著,旁邊自有幾個有些臉麵的丫鬟婆子迎合道:

  “翡哥兒,老祖宗本就最疼你們,豈有不應的,你就說吧。”

  林翡聞言,心中卻沒有半點波瀾,仍舊笑道:

  “好祖宗,您也知道,我身邊一直沒人伺候。我今個去看黛玉,路上卻撞見一個手腳伶俐的丫頭,我想著調到我那裏去,卻原來是您賞給黛玉的,叫藕官,外孫不好擅自要了她去,故來求您。”

  賈母聞言,便笑了起來,說道:“我當是什麽事,你既然想要,便給了你就是了,原本黛玉那裏的人就是齊全的,倒不缺一個她。”

  賈母正說著,突然想到這藕官本是戲子出身,而林家男子從不用丫鬟伺候,如今林翡見了藕官想要,無非是他見藕官是戲子,不肯讓藕官伺候黛玉罷了。

  賈母想著,笑容漸漸有些僵硬了。

  倒是她忘了,林家最重家規名聲,林翡如何會讓黛玉身邊有戲子伺候。

  賈母想著,仍笑了幾聲,由著林翡將藕官領走了。

  如此,又是數日過去。

  大觀園中反倒越發不安生起來。

  文官等一幹人或心性高傲,或倚勢淩下,或揀衣挑食,或口角鋒芒,大概不安分守理者多。

  本來在梨香院她們就厲害,如今入了大觀園,因受襲人綠袖等人的客氣,除了兩三個漸漸收了心的,其餘反倒越發張狂起來。

  因此,本就心中妒忌是眾婆子無不含怨,隻是口中不與她們爭。

  可巧這日是清明節,榮國府男丁皆去參拜,因寶玉雖然被接回,但族人們堅持不許寶玉祭祖,故不曾去得。

  賈母王夫人也因此心中氣的厲害,但即便是賈政也讚同族人的做法。

  偏賈寶玉身為當事人,不許他祭祖,他反而自在,賈母王夫人也就越發無法發作,隻能忍著。

  而這日寶玉飯後發倦,襲人因說:

  “天氣甚好,你且出去逛逛,省得丟下粥碗就睡,存在心裏。”

  寶玉聽說,隻得拄了一支杖,趿著鞋,步出院外。

  因近日是農忙之時,偏這年探春等人做主,將園中分與眾婆子料理,此時眾婆子都在忙著。

  寶玉便在路上看見香菱、湘雲、寶琴與丫環等都坐在山石上,瞧婆子們幹活取樂。

  寶玉慢慢行來。

  湘雲見了他來,忙笑說:“幸而林姑娘不在,不然看見他來,早嚇的乘船走了。”

  眾人都笑起來。

  寶玉紅了臉,也笑道:“人家的病,誰是好意的,你也形容著取笑兒。”

  湘雲笑道:“病也比人家另一樣,原招笑兒,反說起人來。”

  說著,寶玉便也坐下,看著眾人忙亂了一回。

  湘雲也知寶玉那次瘋病,知道寶玉那次攥著黛玉不放,將黛玉嚇出病來,一時見寶玉近了,湘雲一時也連忙往邊上挪地方,偏又不好讓寶玉沒臉,連忙便挪邊說道:

  “這裏有風,石頭上又冷,坐坐去罷。”

  寶玉偏也沒聽出湘雲話裏的意思,便依湘雲的話去了。

  偏寶玉還想去瞧瞧林黛玉,便從沁芳橋一帶堤上走來。

  隻見柳垂金線,桃吐丹霞,山石之後,一株大杏樹,花已全落,葉稠陰翠,上麵已結了豆子大小的許多小杏。

  寶玉因想道:“離家數日,竟把杏花辜負了!不覺倒‘綠葉成蔭子滿枝’了!”因此仰望杏子不舍。

  又想起邢岫煙已擇了夫婿一事,雖說是男女大事,不可不行,但未免又少了一個好女兒。

  不過兩年,便也要“綠葉成蔭子滿枝”了。

  再過幾日,這杏樹子落枝空,再幾年,岫煙未免烏發如銀,紅顏似槁了,寶玉因此不免傷心,隻管對杏流淚歎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