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老太太又想到了住在幽蘭院裏的顏氏，那日老太太遛彎子——其實也是實在想不明白清王的身份，想去顏氏那問問，又不想太明顯，這才尋了這麽一個借口，不出聲響地過去。

  顏氏的小院被她搭理地像是個花房，卻不是奴才們驚心養護的那樣，隻像是個普通農家院，四周種花，錯落溫馨，清香幽靜。

  當時，老太太就知道清梨這性子是像了誰。

  那是老太太頭一次見顏氏，顏氏正在納鞋，一邊還尋思著給倆小外孫做個虎頭帽，旁邊的丫鬟們正在曬著衣裳，說說笑笑，溫聲細語，輕鬆和諧。

  當時袁媽媽還感歎了一句，“也難怪老爺願意來幽蘭院。”

  魏老太太怔了怔，看著顏氏溫柔的側顏，再想想梅氏這些年的行徑，頭一次懷疑她心中的門第之見。

  現在，魏老太太又想到了兩人，她搖搖頭，隻覺有些糊塗了，不過她看著懷裏粉雕玉琢的小丫頭，卻暢快地舒坦了一口氣，糊塗就糊塗吧，隻要不禍害家族，不連累家裏的姑娘們，兒孫自有兒孫福。

  清梨被魏老太太杵得醒了點，不過沒睡夠的小懶妞還是跟沒有骨頭似的，拽了雲簌到身邊軟軟賴著，委屈巴巴地鼓了小臉，“就今兒能睡點懶覺的！而且從前在府裏，都是能睡懶覺的，是殿下準的……”

  說著，小妞妞越發覺得委屈，迷迷瞪瞪就嘟起了小嘴兒。

  雲簌聽著自家王妃娘娘的嘟囔，隻覺得一陣頭疼，趕緊小聲提醒，“姑娘！”

  殿下？她剛剛好像說了……殿下？

  清梨忽然發覺她說漏嘴了，一個激靈麻溜地軲轆了起來，一雙水眸巴巴地往老太太那邊瞅。

  但是很明顯，已經晚了——

  老太太哪裏還顧得上逗孫子，隻聽到“殿下”兩字，抱著小丫頭的手就已經一頓，瞳孔猛縮。

  清梨瞅見老太太這眼神兒，心裏拔涼，隻暗道一聲“完了”，麻溜地抱起大胖兒子就想溜。

  魏老太太早摸清了清梨這小慫脾氣

  ，一把就把小妞給拽回來了，肅容瞪她，“五丫頭！你說清楚！什麽‘殿下’？”

  清梨苦著臉，慫溜溜地抱著大胖兒子，小手絞著兒子的衣角，鼓著小臉，委屈巴巴地瞅著老太太。

  魏老太太一向精明，她看著清梨這模樣，那一溜煙提起的心髒又“噗通”一下沉了下去——她、她沒聽錯。

  震驚，不亞於當頭一棒的震驚。

  不過很快魏老太太就壓下了心頭的震驚，清梨不願說，但其實她能猜到，畢竟家裏大爺魏長風位極人臣，京城諸位能稱之為“殿下”的皇子他都見過，但是魏長風並沒有認出五姑爺，那這位神秘莫測的五姑爺隻可能是一個人——

  “清、清王殿下？”魏老太太饒是見過大風大浪，此刻也渾身顫栗起來，震驚、難信、驚慌……

  戰神清王，即使在京城也如雷貫耳，於魏老太太而言，或者於所有人而言，清王是手握重兵的清州藩王，手段淩厲，危險莫測。

  他是勢力、是戰力、是威脅、是立場……唯獨不是皇子。

  沒有人把清王當成皇子，甚至包括他該稱之為父的皇上。

  魏老太太手裏的被子落在地上，碎裂兩半，呼吸也猛地短促艱難起來。

  袁媽媽趕緊上前給老太太撫胸，清梨心裏也一跳，看著老太太這震驚的模樣，擔憂地看著她，連忙喚了一聲“嫿兒”。

  嫿兒趕緊上前，從袖中拿出針包，利落展開，精準下針，眨眼之間針落鎮神。

  一盞茶之後，嫿兒三兩下收了針，回到了清梨的身邊福身回稟，“娘娘放心，老夫人已無大礙。”

  清梨這才鬆了口氣，點點頭，嫿兒又斂衽欠身，退回了清梨的身後。

  這一舉一動之中的規矩，其實早已在無言之中暗示了清梨的身份。

  魏老太太聽到了那聲“娘娘”，心裏一跳，如夢方醒。

  嫿兒這一聲，算是徹底證實了清梨的身份。

  魏老太太餘驚未散的濁眸看著清梨，還有些愣愣，不過心裏最初的

  那股如霹靂乍起的震驚已經過來。

  漸漸回過神兒來的老太太，緩了口氣，看著清梨，抿了抿唇，顯然在猶豫著該從何開口。

  清梨見老太太雙目之中的神采回來，也鬆了口氣，剛剛一折騰，她現在反倒冷靜了下來。

  老太太終於遲疑著開口了，蒼聲微微啞暗，透露著主人話語之中的無力，“我隱約記得，清王似乎隻有一個正妃，你……”

  清梨見老太太頭一句話卻是問她，心頭一鬆，暖意湧上，緊抿的小唇也是一軟，梨渦若隱若現地勾勒出來，表明身份這話她自己說別扭，朝自個兒的大丫鬟們瞄了一眼。

  雲琅一向是負責說話的，上前恭恭敬敬給老太太福了身，“回老夫人，我家娘娘正是清王嫡妃。”

  清王妃……

  魏老太太眼前又暈了暈，京城離清王太遙遠了，對於京城中人而言，都隻聽過清王的事跡，可卻從沒見過活生生的清王。

  魏老太太怎麽也沒想過，她能見到清王妃，更沒想到，她見到的竟然是這樣的一隻小王妃……

  說到王妃，魏老太太的印象隻有那穿著誥命禮服，身後儀仗浩浩蕩蕩，威嚴莊重的端莊貴婦。

  魏老太太眨了眨眼，再看看跟前的小姑娘，還是那隻笑得甜糯，性子嬌軟的小妞妞。

  魏老太太張了張嘴，最後發現什麽都說不出來。

  一切的一切，都顛覆了她的想象！

  尤其是魏老太太猛然響起清王如何慣清梨的，護得嚴嚴實實的，簡直當閨女寶貝著，嬌養著她的小脾氣。

  清梨看著老太太變了又變的麵容，顯然全是跟她有關的，心裏卻是說不出的暖——至少這證明，老太太對她這個孫女是真的上了心的，所以身份暴露，她首先想到的是她的孫女。

  否則，魏老太太該想到的應該是——

  “清王殿下怎麽會來岐昌？”魏老太太猛然想到了這一茬，坐直了看著清梨，凝重迅速壓了震驚，臉色沉了下來，“藩王無召離開封地，可是造反死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