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姑娘魏央意應當是被她母親梅氏提點過什麽，迎上祖母的目光，聽話地抿了抿唇起身，走到了清梨的跟前對她點了點頭，“五妹妹好。”

  清梨瞧著魏央意眼中的不情願，在她預料之中，她沒有感覺到敵意，故而也回以一笑點頭，“四姐姐好。”

  魏老太太指了指旁邊的兩個位置道，“好了，你們姐妹坐吧。”

  清梨跟在魏央意的身後坐到了位置上。

  老太太見兩位姑娘坐定，緩緩道，“家裏請了位女先生，咱們家如今在孝期中，阿梨應當知道，家裏的孩子暫時不能議親婚配，所以家裏請了位女先生，給你們尚在閣中的三位姑娘上課。阿梨，日後你就跟著你的兩個姐姐每日過來聽講吧。”

  清梨乖巧地點頭，“是。”

  老太太對清梨的乖順還算滿意，點了頭，“這會兒離晚膳還有些時辰，袁媽媽，去把姑娘們的女先生請過來吧。給祠堂裏的三丫頭傳個話，跪足了時辰便過來聽課。”

  “是。”

  老太太身邊的老媽媽姓袁，是個瞧著和善的老媽媽，白發斑斑，平日裏臉上常掛著笑，不過偶爾板起臉來也是嚴肅的。

  魏央意明顯是不願上課的，不過祖母發了話，她也隻能不情不願地起了身。

  清梨可沒聽過什麽課，在她印象裏，聽課就是他們這些小太監天不亮就在院子裏站成一排，一個老太監在上頭，陰聲陰氣地訓著話，每一句話都帶著陰森，從耳朵紮進骨子裏。

  每每這種訓話，都是在某個犯了錯的小太監被打死或者打了半死之後。

  至今，當時的場景仍是曆曆在目。

  清梨想到了當時的那種恐懼，臉色不知何時已經泛白，手緊緊地抓著扶手。

  “五丫頭。”

  老太太見清梨沒動，低頭去看她，一邊叫了她兩聲，“五丫頭？阿梨？”

  叫了兩聲，清梨仍舊沒反應，老太太察覺了不對勁兒，蹙了眉仔細瞅了瞅，瞧見清梨瞳孔緊縮，臉色也不大好。

  魏央意走到門口，聽見了動靜，也疑惑地回了頭。

  老太太看到清梨這模樣，眼底疑惑，目光掃向了清梨身後的嫿兒和雲簌。

  雲簌心細，最先聯想到清梨一直避而不提的宮裏的那段經曆，趕緊拉了嫿兒低聲道，“嫿兒姐，娘娘恐怕是想起宮裏什麽事了。”

  嫿兒也一下反應了過來，趕緊去握了清梨的手，湊到她眼前，“姑娘！姑娘！”

  清梨

  被嫿兒一搖晃，猛地回了神兒，下意識地反握住了嫿兒的手，攥得緊緊的，一口氣忽的提到了胸口，回過神兒來的目光中還有餘恐。

  嫿兒看到清梨這模樣就確定了她真的是想到了什麽，對上她的目光隱晦地提醒她，“姑娘，老太太叫你呢。”

  清梨被嫿兒一提醒，也想起了如今老太太在這兒呢，趕緊壓了那段宮中的回憶，勉強地扯了扯僵硬發白的唇角，對上了老太太盯著她的目光，笑笑道，“祖母說什麽？我剛剛想別的事去了，一時走神，祖母見諒。”

  魏央意旁觀得並不經心，沒瞧出什麽端倪，聽見了清梨的話，撇了撇嘴，小聲嘟囔了一聲，“真沒教養，長輩麵前都能走神。”

  而後，她就帶著丫頭往後院走去。

  這聲嘟囔地聲音不算小，老太太這耳朵不靈光的都聽見了，但是她深深地看了清梨轉眼已經好轉的臉色，仿佛剛剛都是她眼花似的。

  不過老太太沒有點破，她撚了珠子，抬手指了指魏央意出去的方向，“你們上課的屋子就在我院子裏的堂屋，你跟著你四姐姐過去吧，我已經讓下頭的給你加上了一張桌子。”

  “好。”清梨知道剛剛自己失態了，如今說什麽都是欲蓋彌彰，隻快應了一聲，趕緊搭了嫿兒的手起身，跟上了魏央意的步子。

  老太太瞅著清梨和嫿兒一個抬手搭，一個抬手迎扶，都是下意識地，與回來的袁媽媽對視了一眼，深深地看著清梨離去的背影。

  清梨走在路上，腦袋裏還不停地回想著當年的那個雨夜。

  那是她進宮沒多久，一個雷電交加的夜晚，忽然管事的太監爺爺拿著棍子，把他們一屋子的小太監都捅起來了。

  然後他們被帶到了外麵，那夜雨很大，風也很大，打在臉上生疼。

  他們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其實清梨到現在也不知道，她當時太小了，但是她一輩子都不會忘記，就在他們被拉出去之後，前麵的幾個年長的太監拖出了他們中間好幾個小太監，包括就站在旁邊的那個。

  他們被拖到了前麵，然後便有太監拿了春凳，拿了板子，在他們淒慘的叫聲中，一杖一杖，把他們都打沒了聲音。

  那夜，哭喊聲灌耳徹響，她嚇得渾身顫抖，至今她偶爾午夜夢回，仿佛還能聽到那夜耳邊徹響的淒慘哭叫，都是些與她當年一般大的孩子。

  她記得，當時呼吸中都帶著他們的血腥，仿佛時時刻刻在提醒著她，她呼吸著他們的鮮血，她腳底踩著的，也是他們鮮血

  打濕的青石路……

  時隔多年，清梨早忘了那個晚上，上頭如陰曹厲鬼的老太監都說了些什麽，但是她記得，他那夜重複了好幾遍，“雜家今兒就給你們上堂課！”

  嫿兒的手被清梨抓得生疼，她不知道清梨這是想到了什麽，趁著這會兒沒有旁人在，她趕緊使勁兒拽了拽清梨，“娘娘！娘娘！您怎麽了？”

  清梨又一次被叫回了神兒，她對上了嫿兒擔心的目光，卻抿唇不願說，隻臉色難看地搖搖頭。

  溫風拂來，不知何時冷汗爬滿後背手心，經風微涼，倒讓清梨清醒了幾分。

  入了屋子，四姑娘魏央意已經坐定了，位置是按著四個姑娘的序齒排的，一排三人，魏央意坐在中間，清梨坐在她右側，進門頭一個位置是給三姑娘魏央琳的。

  不一會兒，女先生就被袁媽媽帶過來了，大約三十多近四十歲，身形偏瘦，不過收拾得十分精神體麵，倒不顯得瘦弱，反倒顯得精神嚴肅，一把厚雲盤發梳的鋥亮，看得出是位一絲不苟的人。

  “這位是越先生。”袁媽媽給清梨介紹。

  清梨仰頭看向了越先生，容長臉，雙目犀利炯炯，仿佛掃視之處，一切都逃不過她的眼睛，臉色嚴肅，不過卻不是那種板著嚴厲的感覺，嚴謹認真，帶著三分淡笑，並不漠然拒人。

  這是典型的宮裏姑姑的模樣，清梨看著越先生，倒是隱約想起了她的身份——一位故太妃宮裏的姑姑，清梨剛剛入宮的時候遠遠見到過，應當是太妃故去之後，她到了年歲也被放出宮的。

  宮裏小太監許多，清梨入宮的時候那位就已經是太妃了，一直安靜地在自己宮裏，她宮裏的姑姑也不常出來走動，故而清梨並不擔心這位越姑姑認出她來。

  清梨停了思緒，對上越姑姑的目光，軟笑著朝她行了半身禮，“姑姑好。”

  越姑姑看到清梨這禮明顯一愣，再聽到這聲姑姑，倒是恍惚了一下。

  魏央意聽到了清梨的稱呼，斜眼瞥了她一眼，端坐著糾正，“五妹妹沒聽到袁媽媽的話嗎？應當叫‘先生’，什麽‘姑姑’呀，誰跟你講的越先生是咱們的姑姑的？”

  民間家裏隻有丫鬟和婆子，年輕的都是丫鬟，尊敬點稱呼是叫“姐姐”，至於婆子好聽點的叫法就是“媽媽”了。

  像是“嬤嬤”和“姑姑”，都是對有品階的女官的稱呼，隻有宮裏和王府裏這種皇家後宅才會有的。

  但是清梨並不知道，她出了宮也是到清王府，哪裏會知道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