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裏，魏長風也明顯沒想到清梨竟然會這樣說，深深地擰了眉道，“你說什麽？”

  清梨對上魏長風深沉的目光，又重複了一遍，“我和娘親不入族譜。我和哥哥是娘親拉扯大的，阿梨長這麽大，沒吃過魏家一粒米，我幼年漂流是拜誰所賜父親應當知曉。如今要讓我叫那位害我淒苦半生流入煙花之所的女人為母親，自個兒的娘親反倒不能稱‘母’，我自然不願。”

  魏長風原本是要發火的，可是對上清梨幹淨的眸子，想到這樣一說如琥珀一般晶瑩的水眸，在楚樓那種煙花之所浸泡漂泊，他滿腔的火氣就卡在了咽喉發不出來。

  清梨知道魏長風發不出火來是因為他想到了什麽，這一刻，她忽然覺得很委屈，其實她待的地方，她受的苦，遠非那個楚樓可比的。

  清梨眼圈也紅了，她起身，哽咽的小奶音兒越發軟糯，可語氣卻是難有的強硬，“除非我死了，否則我絕不會叫那個女人一聲，父親也不用跟阿梨講我是你們魏家的孩子，但凡您的那位正妻有點做當家主母的德行，但凡當年您家的那位主母顧念著我和哥哥是魏家的孩子，我便不至於淪落今日境地。”

  清梨抬頭看了看外頭嫋嫋升起的炊煙，到了午膳了，不過她已經許久沒見過這農家炊煙，“我自八歲起，就每日為續著這口氣，幾乎什麽都幹過了，我如今已然是如今的我了，與我而言，能活著就是了，至於什麽魏家的尊榮，對我早已無關緊要。”

  “我跟娘親去魏家，是因為娘親能開心，是因為父親對阿梨有血脈之恩，旁的人，若她們肯睜眼帶我，阿梨自然報以真心，但是父親您應當清楚，她們容不下我們的。”

  “所以那族譜，不入也罷，她們膈應我們母女，我們也憎恨她們。”

  清梨知道魏長風帶她們回魏家是好意，但是她也想提醒魏長風一句，十幾年的虧欠，她都已經長這麽大了，她和娘親早就已經不是非得依靠著魏

  長風過活了，不要以為魏家的那一點點施舍，她們就該感恩戴德。

  起碼日後有一日她與梅氏鬧翻，魏長風應該知道，從一開始，帶她們入府就不該是讓她們一味委曲求全的。

  清梨出了門，留了魏長風一人在屋子裏獨坐，她提了裙子到娘親的身邊幫她搬著花盆。

  顏嫦聽著清梨的話早就已經泣不成聲，淚一滴一滴落到了被連根拔起的花田裏，顏嫦忽的顫抖著緊緊抓住了清梨的小手，捂著嘴淚落滿麵，“阿梨，阿梨你告訴娘親，這些年你都是怎麽過來的，娘親想知道。”

  清梨喉嚨也哽咽著說不出話來，她酸著鼻子抬頭看了看天空，可是滾燙的淚珠子還是掉了下來。

  從前在宮裏，她怕主子們不高興，再害怕再委屈，都是能忍住不哭的，可來了清州以後，不知怎麽，竟又學會哭了，到底還是被清王養嬌氣了。

  清梨略狼狽地抹了一把淚，低頭胡亂攪和著地裏的土，不說話，隻搖著頭，一下子跑開了。

  兩輛馬車已經停在了門口，清梨上了馬車，目光渙散地靠在車框上，任由嫿兒拿著濕帕子幫她擦著手，無盡酸苦的眼淚不知不覺從眼角滾落，留了一道痕跡在臉上，人卻早已麻木無感。

  院子裏的顏嫦看著清梨的模樣，更是心痛難耐，魏長風出來看顏嫦早已哭成了淚人，蹙眉去扶她起來，卻被顏嫦抓著。

  顏嫦又在後悔，她當初不該把孩子送去地主家。

  她說“為什麽我當初那麽傻，聽人家說那地主人家好，就真的把孩子送過去了……”

  “我、我我當時再多做兩個帕子，再起早些漿洗，再節省些，如何就湊不到孩子的束脩了，為什麽要把阿梨賣出去……”

  魏長風也微紅了眼眶，略狼狽地躲閃了目光，嘴上沒說什麽，其實心裏也心疼極了。

  顏嫦的話，一句一句，跟刀子似的紮在他的心上，他又想起了剛剛清梨的話。

  “我和哥哥是娘親拉扯大的，阿梨長這麽大，沒吃過魏家一粒米。”

  “我幼年漂流是拜誰所賜？”

  “如今要讓我叫那位害我淒苦半生流入煙花之所的女人為母親，自個兒的娘親反倒不能稱‘母’。”

  魏長風重重一歎，讓丫鬟給顏嫦淨了手，把她送進馬車。

  他站在清梨的馬車旁，風拂竹簾，隱約能看得到小姑娘嬌嫩欲滴的小臉，隻是那雙往日忽閃忽閃的水眸，今日卻麻木無神。

  “阿梨，爹答應你，不入族譜便不入吧，什麽時候想通了，爹就幫你添筆。”

  清梨微啞的軟糯聲音響起，淡淡輕輕，仿佛一塊碰之即碎的玉瓷，“多些父親了。”

  魏長風的眉頭深深陷著，他這輩子官場沉浮，都沒有如今這般心累過，十幾年的虧欠，一朝回，卻連補救的機會都沒有。

  魏長風拿女兒沒辦法，上了車，看著顏嫦眼圈紅紅的，歎了口氣，攬了她安慰，“別哭了，即使阿梨不入族譜，她還是我的孩子，回頭我幫她尋個好人家，踏實肯幹，婆婆妯娌慈愛和順的，讓她後半輩子過得好些。”

  顏嫦聽著魏長風的話，也想到了清王，總算是有了點安慰，心裏不再那麽難過，虛盈一笑。

  “老爺，你知道嗎，梨梨小的時候啊，就是個小哭包，嬌嬌氣氣的，每每都纏了她哥哥帶她出去玩。”

  顏嫦忽然想到了清梨小的時候，那粉粉嫩嫩的一小團，軟糯可愛的，不禁笑了，淚也悄聲流了出來。

  “卻是累了沉兒哄他妹妹，累了要背，小丫頭想抓魚，又不想濕鞋，就偏讓她哥哥背她抓魚，玩累了回來還要跟我告狀……”

  想到清梨小時候那嬌氣包包的模樣，劃了手都要委屈巴巴地哭一陣兒，顏嫦的淚就再也止不住了，“她小時候那麽嬌氣的性子，被我和她哥哥寵的傻乎乎的，驟然離家，在那個吃人的烏糟地方，這些年是怎麽過來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