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1章 又傻又聰明
作者:糯糯酒      更新:2020-07-27 09:12      字數:5287
  軍醫可不敢怠慢,趕緊抖著老手,隔了絲帕摁到了清梨的脈搏上為她診脈。

  這時門口有幾聲輕微的叩門聲,元福一聽見這個聲音連忙躬身退到門邊,打開門,外頭正候著一個小太監。

  小太監見元福開門,趕緊上前附耳說了幾句話,而後邊在元福點頭知曉的眼神中躬身退後,站回了院中靜候。

  元福回到清王跟前,拱手輕聲道,“殿下,元先生攜其女來探望殿下,此刻正在外院候著。”

  魏清墨聽著元福的話,視線也從手中書卷上挪開,淡淡地瞥向清王,唇勾冷鋒,“元叔家的姒今妹妹倒是與幼時一般,與師兄青梅竹馬,無甚避諱的。”

  清王自然知道魏清墨這是在故意說給他聽,不過早在知道清梨就是魏清墨妹妹的那一刻起,清王就知道,風水輪流轉,從前是他欺負小師弟,日後他就隻能被這小師弟拿捏地死死的了。

  清王極不悅地抿了抿薄唇,不過瞅瞅懷裏的這小妞,清王也隻能一咬牙忍了這憋屈。

  他冷冷掃了一眼出神的軍醫,嚇得軍醫胡子一抖,慌忙地趕緊回神兒,凝神繼續把脈。

  清王見此才收回了不悅的目光,看向元福道,“去把後頭那薄紗翠峰描金鏤空屏風搬出來架在榻前,再去搬個凳子進來,一會兒給元先生坐。至於元姑娘,你與她說男女有別,本王如今不方便,就請她在屏風後便是。”

  “是。”元福應了一聲,趕緊招了幾個小太監進來,按照清王所說的,把隔壁屋裏的那屏風搬了出來擋在了榻前,又在魏清墨對麵擺了一張梨花木雕椅。

  清王跟前的小太監手腳都是麻利的,一盞茶的功夫便都擺放好退出去,元福也跟著出去,把元先生父女倆請了進來。

  元先生是位四十來歲的中年男子,俊峰儒雅,留了一嘴幹淨的寸胡,身形正直,隻看背影倒像是個二三十歲的小夥子,濃眉含笑,倒是與其一身儒雅之風相稱,一派溫和。

  元先生身邊跟著位姑娘,正是元先生之女,元姒今,十七歲的年紀,穿了件湖色碧天白浮繡褙子,水袖束胸淺粉覆紗馬麵裙,青絲繞了個仕女綰,斜插了根銀簪,墜了兩隻晶亮鏤空蝴蝶,隨著女子的步子一步三晃,追逐嬉戲,倒是俏皮。

  元福把兩人引至屏風前,元先生看到這屏風便是一怔,眼中的憂色便緩緩引了去,隻是尚未來得及鬆了神色,眉間便又凝起了些煩擾,他不動聲色地朝裏頭看了一眼,又用餘光掃了一眼旁邊的女兒。

  這屏風是以上好的鬆木鏤刻,邊角鑲玉,鏤空處覆了極薄的絲白紗,遠遠瞧去鬆木陪翠玉,仿若一片蔥蘢山林,白紗蒙鏤空,又似山澗清泉淌過,霧氣氤氳,朦朧山色淨,極是美妙。

  當然,清王把這屏風放在這兒可不是為了讓元先生父女賞什麽景,這屏風還有一個好處,便是隔著屏風,全然不耽誤瞅見屏風那邊的景象。

  隻是到底是在鏤空處覆了一層白紗,雖說輕薄可透,不耽誤瞧見那邊人的動作,不過細節處確實看不清晰的。

  換句話說,細了的清王不願讓元姑娘多看,隻讓她看到他需要讓她看到的便是。

  元先生是清王身邊的第一謀士,熟知清王的心思,所以這鏤空屏風的目的他一眼便知,隻是元姑娘還看不透,瞅見這樣美的屏風,尚未察覺什麽不對,反而是輕笑誇了幾句。

  鶯囀二三啼,嬌娥妙語連珠,便將這屏風之妙處抒了個全數。

  元先生看著還一副蕙質蘭心模樣的傻姑娘,不動聲色地搖了搖頭。

  元福肥臉笑而不露神,仿佛什麽都不知道似的,細聲道,“元姑娘果然不愧是元先生之女,秀外慧中。”

  誇完,元福便在元姑娘羞笑的反應中轉頭看向元先生道,“先生,我家殿下吩咐,請您一人進去便可。元姑娘與殿下男女有別,就先委屈元姑娘在這屏風外稍坐片刻了。”

  元福的話都在元先生的意料之中,他地朝點點頭,看了一眼元姑娘,終是沒有說什麽,隻是無聲一口,抖了抖袖子與元福一道往裏走去。

  元姑娘這下可反應過來了,她一愣過後趕緊上前一步擋住了元福的去路,被元先生瞪了一眼後仍不願推開,隻朝元福禮貌一笑,柔聲問道,“姒今與殿下自小一同長大的,向來沒這些忌諱的。”

  元姒今這話名義是是穩元福的,實際上可是隔著屏風看向裏頭坐在榻上的清王,隻是元姒今如今還沒有發覺清王懷裏還抱著一個人。

  她話一出口,又被元先生嚴厲地瞪了一眼,可元姒今仍未停口,繼續柔聲憂色道,“可是殿下此次傷的嚴重了?無論如何,總要讓姒今看一眼殿下才放心的。”

  屏風裏頭,魏清墨這個時候也沒心思看什麽書了,他隻噙著冷笑瞥著清王,隔岸觀火似的且看他如何處置。

  清王此時也是頭疼,他陰惻惻地把魏清墨這幸災樂禍的眼神瞪回去,還不忘捂了懷裏小妞的耳朵,才沉聲淡淡道,“本王無礙,不過此時本王不方便,姒今妹妹既然身為女子,便該回避些。”

  元姒今聽著清王的話一時也不知該如何反駁,隻能在父親的不悅目光中往回撤了一步,讓元福帶著元先生繞過了屏風。

  剛一進了屏風,元先生便收到了清王投來的目光,一個頷首,算是尊敬,也算是賠罪。

  元先生是個明白人,清王既然心意已決,他再任由女兒纏著也不好,便索性咬牙點了點頭。

  其實清王隻是知會元先生一聲的,元先生自清王年幼時便輔佐清王,也算是有半師之情了,清王總是會顧及著元先生的顏麵。

  不過,有些話為了元姒今好也該早說。

  清王沉聲,帶了往日的淡淡威淩,對元姒今道,“還有一事,本王也該跟姒今妹妹說明,本王對妹妹一向守禮,隻當兄妹之誼,是妹妹一向沒顧忌才是。”

  這話說得算是極重了,也是此時沒有旁人清王才敢這般說。

  元姒今一向心高氣傲,這話一聽便受不了了,巴掌大的小臉頓時灰白,眼淚一連串地就掉了下來,不可置信地隔了屏風看向清王,搖頭哭顫道,“祁、祁哥哥,你你說什麽……你說什麽?”?

  魏清墨都覺得清王這話說重了,他也沒了隔岸觀火的閑散,放下了書,剜了清王一眼,嗓音清冷,低聲道,“師兄這話太重了!她一個小姑娘你做什麽!”

  元先生這會兒臉色也不好,隻是他明白何謂“當斷不斷反受其亂”,想著如今清王話說重點,徹底斷了女兒的念頭才好,難受過了便過了。

  一時間無人言語,清王也沒有再理元姒今的意思,雙方僵持著,空氣凝凍成冰,壓在眾人的心頭。

  這般場景,軍醫在清王的跟前,直麵清王身上的淩冽冷氣,嚇得他手顫盜汗,哪還有心思細細把脈,更是眉膽子這時候插嘴。

  這樣吵鬧,清梨自然也無法繼續安睡,她被吵醒了,迷迷糊糊地睜開眼,入眼仍是清王半敞的胸膛。

  清梨這一動頓時便引去了所有人的目光。

  魏清墨掃了一眼自家的小傻妹妹,著實不知道他這倒黴妹妹為何非得在這時候醒過來,隻能翻個白眼朝元福遞了個眼神兒去。

  元福立馬反應過來,趕緊悄聲走到了屏風處,防止元姒今打擊過大,闖進來胡鬧。

  而元先生看了一眼清王懷裏的小人兒,清梨一直是麵對清王睡的,元先生隻能瞧見一個背影,看不到正臉。

  清梨穿的是清王的常服,她的衣裳早被清王那個混蛋給霍霍幹淨了。

  清王的衣裳穿在她身上簡直是小孩錯穿了大人的衣裳似的,加上那懶洋洋的小熊樣,舉止軟憨迷糊,還有偶爾一兩聲帶著睡意的糯嘰嘰的小奶音兒,短促的“嗯?”又來表達疑惑。

  這短短幾瞬已讓元先生心裏對清梨有了些許印象,他麵容不知何色地看了清王一眼,目光帶著些驚訝難信複雜。

  他從前怎麽不知道,清王居然好這一口!這小女娃……及笄了?

  不過元先生的目光也是止乎於禮,清王的家世他不便插手,所以隻看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

  清王瞅見元先生這目光就知道他肯定沒想什麽好事,臉色頓時訕黑下去,他趕緊瞪了一眼懷裏的小妞,黑臉低聲凶她,“老實點,有人在呢!”

  有人?清梨這會兒迷糊還沒過呢,腦袋發蒙,茫然地眨巴了帶著霧氣的眸子,從清王的懷裏跪坐起來,圈了小手攥了個軟綿綿的小拳頭,一邊揉著眼睛,一邊胡亂歪了歪小腦袋。

  然後,小妞看到了元先生。

  這可是個實打實的生麵口,清梨腦袋一懵,小兔膽立馬一縮,麻溜溜地縮到了清王的身後,然後軟乎乎地朝元先生陷了陷酒窩,呲了小虎牙扯了一抹幹巴巴的笑。

  元先生是非分明,自然不會胡亂遷怒清梨,而且清梨小模樣生的軟糯嬌憨,小臉看著稚嫩極了,乍一看還以為是個沒長大的女娃娃。

  元先生自然不會跟小慫兔一般計較,回了禮貌一笑,便抿茶去了。

  這原本緊張凝重的氣氛被不知情的小妞迷迷糊糊就給打破了,清王與魏清墨對視一眼,都在對方的眼中看到了幾許無奈。

  至於屏風外頭的元姒今,她隔了屏風,這時候才後知後覺地發覺原來清王懷裏抱了個女孩!

  連受打擊,元姒今哪裏能控得住自己的情緒,果然想直接闖過屏風,不過還是被肥元福給攔住了。

  “祁哥哥你不讓我關心你就是因為她嗎?她算什麽東西!我跟你自小一起長大,難道在你心裏我不比這些亂七八糟的野女人重要嗎?”

  元姒今被元福鉗製著過不去,隻能朝清王哭喊,絕望憤怒,一時都口不擇言了。

  隻是元姒今這話說得過分,清王一聽見“野女人”三個字臉都黑了,眼底頓時滾了濃怒。

  魏清墨更是直接撂了茶杯,臉色鐵青,薄唇抿怒。

  元先生聽著心裏也是一涼,隻是不是為元姒今罵清梨而怒,他隻是氣女兒口不擇言惹怒清王。

  他惱火煩躁地搖了搖頭,不動聲色地盯向了清梨。

  清梨?她還真是一點都沒有被罵了的憤怒感,她最大的感覺就是有點害怕,這姑娘發瘋的嘶吼就好像要上來把她生撕了一般,好生可怕。

  小妞十分沒骨氣地抓了清王的衣裳,慫溜溜地往他懷裏拱了拱腦袋。

  元先生正盯著清梨的反應,清梨聽了元姒今聲嘶力竭的哭喊時眼中的驚嚇倒是不假。

  這躲也躲得沒什麽弱柳扶風的美感,反而像隻小蠢兔打洞,然後把腦袋藏了起來……

  最後,也沒換了清王的憐惜,反倒是得了清王一個嫌棄的白眼。

  清梨這蠢乎乎的反應著實出乎元先生的意料,不過勝在一股子幹淨,眼睛、眼神,小臉、神色、動作,一舉一動都是幹淨的。

  元先生沉沉一歎,起身繞過了屏風,一臉嚴色,冷冷淩厲盯著元姒今,厲聲怒斥,“渾說什麽!這就是你的教養!你是想學市井之女潑婦罵街的那一套嗎!你還有臉罵別人?你這言行不是自己打自己臉嗎?”

  元先生生氣起來聲威並下也是厲害,一頓劈頭蓋臉的訓斥就好像一巴掌甩在了元姒今的臉上,一下就把她給吼住了。

  元姒今在元先生嚴厲的目光中抽噎著噤了聲,也停了掙紮,失魂落魄地跌坐在地上,難受地委屈低泣。

  眼見女兒安靜了,元先生閉了閉眼,眉心緊蹙,又是一聲沉歎。

  清王也算是顧著元先生的顏麵和算是自小相識的情分。

  他見元姒今哭得傷心,懷裏還有一隻仰頭眼巴巴地瞅著他等解釋的小妞妞,便隻能按了按額角,去了威冷,沉聲溫色道,“姒今妹妹,本王還是那句話,本王隻當你是元叔家的妹妹,與本王親妹無差。”

  “這話從前本王與你說過許多遍,隻是你從未聽進去,是你非說既然本王尚無心上人,那你便仍有機會。”

  “今日在這兒本王便告訴你,本王已有佳人,你再癡纏,恐真的會傷了我們自幼相識的情分。”

  元姒今聽著清王的話反而卻哭得更是傷心,元先生見了,依舊是無奈一歎,搖頭回了屏風裏,眼不見為淨。

  其實這些話清王不止與元姒今說了許多遍,他還找元先生都說了不少遍,畢竟元姒今過分胡鬧,傷在實處的是清王與元先生的君臣情誼。

  隻是元先生到底不能時時看顧內宅諸事,對於女兒隻訓斥過幾句,那念頭總是沒有掐滅。

  如今想來,元先生也是後悔莫及,該早早與女兒說清楚的。

  清王看了一眼元先生,拍了拍懷裏拽他讓她別那麽凶的小妞,極無奈地又緩了緩語氣對元姒今道,“好了,今日事情說開了,此前種種便都算過了,日後本王還當你是本王的親妹妹。”

  清王的脾性在座的都很清楚,元姒今鬧到這種地步,他還能說出這話可見他是極看重元先生的。

  果然,元先生也是極明事理,朝清王拱手無聲道了一謝,便厲目看向了元姒今,“好了姒兒,今兒爹跟殿下還有事相商,你先出去候著吧。”

  清王的話已至此,再明了不過,元姒今一向明豔驕傲,也著實沒臉再待下去,被元先生一說,哭著便跑了出去。

  元先生看著元姒今的背影又輕聲歎了口氣。

  清王連看都沒往外看,他瞥了一眼懷裏慫溜溜的小妞,忽然皺眉,他什麽時候喜歡上這隻小蠢兔的來著?他怎麽會喜歡上這麽一隻慫妞妞!

  清王臉黑了黑,忽然一陣嫌棄。

  不過下一刻,清梨水盈盈的眸子烏泱烏泱地看了上來,精靈澄澈,見底純粹,忽閃忽閃地看著他,仿佛一陣甘泉入心,甜糯清靈。

  清王一下就忘了剛剛的邪念,樂嗬嗬地抱了軟溜溜的小奶兔,朝對麵的元先生禮貌地抬了抬手,對懷裏的小妞道,“梨梨,這位是元先生,本王最信任的先生,與本王和九溫也算有半師之情。”

  清梨順著清王的手瞧了過去,這一次是正正經經地看元先生,沒了之前的膽怯,晶晶亮的眸子眨巴著往元先生身上瞄了好幾眼,澄澈的水眸裏打著好奇的閃兒。

  這光亮盈盈清澈,對上人也不讓人生厭的。

  小妞是真的好奇,幕僚先生這種人物清梨幼時在宮裏隻從大人的嘴裏聽到過,她是從來沒正經見過的,如今見了,跟她想象的還差不許多呢。

  儒雅溫和,中年留口胡,見之覺親切。

  元先生一生見過許多人,不過想清梨這般純粹……有點傻的娃娃他還真是頭一回見,乍一看隻覺這該是個小傻妞,不過再細瞧著眼睛,又覺得該是個聰明的小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