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龍氣
作者:驛路羈旅      更新:2020-12-22 16:09      字數:4569
  威侯穿著輕甲,大步走入皇城,他剛從城外撤回來,身上還殘留著戰陣殺氣。

  城中瘋傳,前軍敗了,敗的極慘,但事實並非如此,趙廉是主動撤退的,倭國鬼武被當棄子來用,不計傷亡的猛攻,確實讓前鋒潰敗一部。

  但並未影響到南軍本陣。

  他們有數量優勢,還有虎賁衛在手。

  真要打,是打得過的。

  不過威侯在得知北人大軍不日將至,便果斷帶軍,撤回城中,趙鳴和蓬萊人所謂的“誘敵深入”之計已成。

  既然蓬萊人信誓旦旦的,向國主保證,有妙法覆滅北國大軍。

  威侯,也確實想開開眼界,保存下有生力量,就算蓬萊人牛皮吹破,臨安也不至於陷入絕地。

  “二叔公來了。”

  皇城之中,正在殿內和國師仙姑相談的國主趙鳴,眼見威侯過來,便笑盈盈的問候一句。

  威侯應了聲。

  前些時日,恨不得將蓬萊人坑殺的老將,如今見那穿白衣的國師仙姑在前,卻也保持著非常的理智。

  兩人甚至有點頭這樣的問候動作。

  這一幕,看的趙鳴心中略略安心。

  二叔公應是被自己勸下來了,若是這軍方大將,和國師衝突漸生,他也會非常頭疼。

  雙方都是他引以為柱石的信任之人,真要從中二選一,趙鳴也難以下決斷。

  此處並非正殿,如宴請一般,在國主兩側下方,各設案席。

  國師在左,威侯在右。

  老將坐在案幾後,他對國主說

  “倭人已至城下,使邪法,化鬼武,但要突破城牆,以他們的數量,根本做不到,真正要憂心的,是北國大軍。

  他們不日將至,臨安之圍已成。”

  說到這裏,趙廉看著對麵帶著麵紗的仙姑,他說

  “接下來,就要仙人出手,以妙法製敵,本候拭目以待。”

  話語平常,但其中的各種意味,卻讓趙鳴皺了皺眉頭。

  二叔公話裏有話,看來心中怨恨,尚未消減。

  他有些憂心的,看了一眼國師那邊。

  生怕國師被二叔公一席話激的憤怒。

  但沒有。

  仙姑麵紗下的表情,異常平靜,依然維持著那股出塵之氣。

  她輕聲說

  “侯爺可還是在怨恨我輩?莫非燒了履仙觀,又伸出臉皮,任由侯爺摔打,還沒能讓侯爺心中妄念消散?”

  “嗬嗬。”

  威侯輕笑了一聲,沒說什麽。

  那邊國師搖了搖頭,這搬山仙姑語氣尋常的說

  “貧道已為侯爺,國主解釋良多,齊魯之事,乃是我門中叛逆所為,那萬靈陣,也不如侯爺想的那般邪惡。

  就如侯爺手中刀槍,可以用來殘殺生靈,也可以用來護衛國民。

  它隻是件器物罷了,好事,壞事,都在主陣者一念之間。”

  這般解釋,威侯依然笑而不語。

  老頭子壞得很。

  這副“看你胡謅”的表情,最是能激起火氣,對於這國師仙姑說的每一個字,趙廉都是不信的。

  數萬兒郎死在齊魯,讓他早已看穿一切。

  “罷了,口說無憑。”

  搬山仙姑也不多言。

  她站起身來,對國主微微俯身,說

  “今日,便讓侯爺好生看看,我門中這萬靈仙陣,真正的用法。

  侯爺怕是不知,國主並非如你所想,被吾輩誘惑心神,實則國主為這一戰,已犧牲良多,隻是國主心善,不喜虛名,未曾說出罷了。”

  這話說的,讓趙廉皺起眉頭。

  老頭子咳嗽幾聲,扭頭看著坐在主位的趙鳴。

  後者抿了抿嘴,輕聲說

  “二叔公所擔憂的抽魂奪魄,煉靈氣之事,不會在臨安城中發生,孤已在東靈國師的幫助下,聚起城中龍氣。

  東靈國師不幸身死後,搬山仙姑繼續了這事。

  以龍氣化入仙陣,也能使靈氣滋生,護我臨安一城。

  有靈氣相助,國師便能使仙法。

  覆滅北寇,隻是彈指之間。”

  “龍氣?”

  趙廉驚得站起身來。

  哪怕他不通仙家隱秘,隻聽這名字,就知道這東西和國運相關。

  他大聲說

  “此戰乃為禦守,老夫統帥大軍,有信心能敗退北寇!何須你用如此珍貴之物?鳴兒,你怕不是失了魂!

  龍氣若失,國朝潰滅,就算敗了北寇,又能如何?”

  “侯爺想差了。”

  國師仙姑出言解釋到

  “龍氣乃是帝王之氣,尊貴非常,以靈陣化為殺生氣,橫掃大千,不在話下。

  此靈物,以國朝天下為源頭,臨安龍氣消耗掉,也並非無法補充,隻要攻滅北國,移都燕京。

  至天下一統,江山光複,便有各處龍氣滋生,到那時,國主不但不會有恙,還能以龍氣滋潤,長命百歲。

  我門中也有秘法,能護持國主安危。”

  “是的。”

  趙鳴也語氣溫和的勸說道

  “二叔公不必擔憂,我早已從東靈國師那裏,習得蓬萊秘法,不但沐浴龍氣,強身健體,還有種種神異。”

  趙廉的眉頭並未鬆開,反而皺的更緊。

  他厲聲問道

  “學了蓬萊秘法,莫不是還要拜入蓬萊門下?”

  不愧是威侯,一下就抓住了問題核心。

  被他一聲喝問,趙鳴的眼光躲閃了一下。

  “這”

  他知道二叔公脾氣,自然隱瞞此事。

  不過如今已挑破,瞞不下去了。

  “威侯不必憂心。”

  搬山仙姑輕聲說

  “國主之尊,如何能入我門中成普通弟子?

  我仙山道君,前些時日,已來城中,今日以殺生龍氣破盡敵寇,揚國主之威後,再選良辰吉日,以我門中道君親自接引國主,成蓬萊長老之位。”

  “砰”

  威侯身前的桌子,被一腳踹翻。

  酒壺碟子,灑的到處都是,蹦碎開來,讓殿中氣氛低沉。

  “你!你”

  威侯伸手指著趙鳴,氣得說不出話來。

  老頭感覺到這個世界是真的變了。

  變得讓他有些理解不了。

  他感覺自己跟不上這些變化了。

  堂堂一國之主

  竟要拜入仙門,做什麽勞什子長老!那以後,這南國就算定鼎天下,又算誰的?

  國主之上,還有蓬萊道君。

  這是君權神授啊

  自己給自己找了個大爺!

  他是瘋了不成!

  他看著自己這侄孫,後者目光卻不躲閃,那雙眼睛,就和威侯目光直視。

  顯然,趙鳴不認為自己的選擇有錯。

  “我力疲敝,國中各處危機叢生,二叔公乃是睿智之人,不可能看不到,父王和淮南王,都有定鼎天下之誌。

  孤既然接了這王位,自然要做到長輩夙願,想要一統天下,便要持幹戈武力!

  二叔公欲以兵家手段,助孤成就大業。

  孤如今選仙家為手中劍,斬除天下不服,並無不可。”

  年輕的國主,如此說道。

  聲音清晰,若銀盤落石,字字打在趙廉心頭。

  就像是一把鍘刀,將老頭心裏最後一絲複雜的感情,徹底斬斷。

  他看著自己侄孫。

  隻是一年多罷了,眼前這個年輕人,就已如此陌生。

  嘴唇動了動,想說些什麽,但最終還是沒說出來。

  威侯臉上的憤怒,失望,驚愕,痛苦,所有的感情都在消散開,幾息之後,他的呼吸變得平順。

  眼神中的複雜,也消減開來,他似乎接受了這一切。

  心平氣和。

  “嗬嗬,我家鳴兒果然長大了。”

  威侯似是相當高興,撚著胡須,笑著說

  “已有自己決斷,能扛起南國大梁,真讓老夫感懷甚多,既然鳴兒已有定計,那老夫必然竭力相助。

  今日上陣,疲累了些,老夫這就先回去休息,靜候佳音。”

  說完,笑盈盈的老頭,對自己侄孫,和國師拱了拱手,用左手抱起戰盔,大步走出了宮殿之外。

  “咳咳”

  行出幾步,他劇烈咳嗽了幾聲。

  將捂住嘴的手諾移開,手心盡是一片赤紅。

  “好啊,好啊。”

  老頭強撐著身體,一把推開了要來攙扶他的部將,他低著頭,將手心赤紅,在戰甲上擦了擦。

  然後翻身上馬。

  一股力量,在這垂垂老矣的身體中升騰湧動開來,似乎讓備受打擊的老頭,又回到了當初那雄心壯誌之時。

  “這下,要被天策軍那幫老東西笑死了。”

  趙廉騎在馬上,讓身體隨著戰馬前進起伏。

  他閉著眼睛,低聲說

  “他一直看不起我趙家人,如今,老夫自己也看不起自己了,罷了,到這最後,我這亂臣賊子,再做一回忠臣吧,偷來的東西啊

  該還回去咯。”

  ---------

  拜別了國主,搬山仙姑踏足皇城內部。

  她提著自己的油紙傘,走入一處已徹底清空的大殿中。

  雕龍刻鳳,裝飾古樸華麗的殿內,地麵布滿了各色複雜紋路,還有如煙霧升騰一樣的奇景逸散。

  介於虛實之間的霧氣,縈繞在殿中四周。

  沒有風。

  但那些霧氣在時刻變化。

  偶爾會化作一條條升騰的小龍,在殿內遊來遊去,又會變作其他瑞獸型,翻轉騰挪。

  煞是神奇。

  此乃龍氣,平日裏不可見,但被秘法喚引,聚於此處。

  在縈繞的灰霧中心,黑色的禪杖立在空中,距離地麵十寸有餘,它是有自己的意識般,那些灰霧纏繞在它周圍,就如呼吸吞吐。

  離得近了。

  還能聽到清晰的,似有似無的吼聲。

  靈韻滿滿,如龍吟一般。

  在禪杖之下,盤坐著一個身穿黃衣僧袍,披著紅色袈裟的老和尚。

  背對著大門,手中敲著木魚,誦念佛經。

  這裏空無一人,他定然是給自己念的。

  “不錯啊。”

  仙姑打量了一下,說

  “虯龍靈魂似就要飽滿蘇醒了,看來本君教的東西,你這老和尚,學的挺快。”

  “嗯,老僧尚有點微末智慧,沒讓仙君失望吧?”

  老和尚停下木魚,笑嗬嗬的說了句。

  “失望不失望,都兩說了。”

  搬山君上前幾步,拄著紫色油紙傘,順手抓起一縷龍氣,在手裏把玩。

  她說

  “本君是來警告你的!老和尚。”

  “我家道君今晚明日,要在城上殺敵破亡,需要龍氣聚匯,轉化靈力,你負責鎮壓龍氣,可別鬧出什麽幺蛾子。

  我家道君如神人一般,心思難以揣測。

  若是惹得他怒起,本君可護不住你。”

  仙姑冷聲說了幾句。

  突然又話鋒一轉,說

  “幸好你口風緊,若是老祖知道,本君之前教了你不該教的東西,那本君可就被大大懲罰了。

  你也要上點心,看在本君和你數次交手,咱們打的挺愉快的份上,別給本君惹麻煩,那些不該學的,通通忘記,千萬別去學。

  學出個好歹來,本君可不負責。”

  老和尚閉著眼睛,頌了幾句經。

  他說

  “難怪仙君這些時日,不來和老僧練手,原來是有客人到了。

  仙君放心吧,你之前胡言亂語的那些,老僧根本沒往心裏去,什麽龍氣韻靈,什麽羅漢金身之類的。

  都是畫本故事一樣無稽,老僧這等智者,又如何會信?

  不過仙君心眼也是大,如此胡言亂語,明火執仗,不怕被有心人聽去?”

  “怕什麽?”

  搬山君撇了撇嘴,說

  “老祖隻醒了三分,前來臨安,不過一縷神識神念,呼風喚雨倒還成,其他精細法子,如那本源潑天變化之力,是沒法用的。”

  她是吐槽一樣,說

  “有這樣一個鬼神莫測的首領,還真是讓人頭疼的緊,他老人家,此時遊離臨安紅塵,玩的高興呢。

  什麽勾欄瓦舍,青樓賭坊。

  該去的,不該去的,都逛了遍。

  行事越發讓人捉摸不透。

  本君愚鈍的很,千年前就看不透老祖神異,千年後又突然醒來,跑來說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

  直攪得本君心裏七上八下,越發感覺這千年謀劃,就是場戲。

  演給他人看。

  也演給自己人看。”

  她伸出手,在高聳的胸口摸了摸。

  似是真有些心慌。

  “總之,你這老和尚用心點!”

  搬山君厲聲說

  “別玩什麽幺蛾子,你涅槃寺千人,可都在城中,佛家人講好生之德,就為了這一城百姓,也要用心做事!

  哦,對了。

  過幾日,國主拜入蓬萊山門的儀式,由我家道君親自主持,本君給你留了個位置。”

  仙君走向宮殿門口,她擺了擺手。

  隨口說道

  “記得帶上賀禮,盛裝出席。”

  “可別遲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