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4節
作者:羅青梅      更新:2020-07-24 09:17      字數:3326
  這幾天她都睡在曇摩羅伽房裏,他沒和她提起過要出去的事,他的腿腫了,不能走太久的路。

  緣覺也是一臉茫然:“我也不知道王要去哪裏。”

  兩人說著話,畢娑走了過來,手裏捧了幾張青麵獠牙的鬼臉麵具遞給瑤英。

  “公主,隨我來。”

  他補充一句。

  “王吩咐的。”

  瑤英一頭霧水,跟著畢娑出了王寺,走進一條人跡罕至的巷子。

  一輛馬車停在巷子深處,趕馬車的親衛蒙著臉,看不出相貌。

  畢娑示意瑤英上車。

  她戴上鬼臉麵具,踩著腳凳上了馬車,氈簾掀開,車廂裏已經有個人了,一身僧衣,端坐在角落裏,手中執一卷羊皮紙,袖擺滑落,露出一串佛珠,莊嚴冷肅。

  瑤英愣住。

  氈簾放下,馬車軲轆軲轆晃動起來,她看著曇摩羅伽,輕聲問:“法師,我們去哪兒?”

  曇摩羅伽看著手裏的羊皮紙。

  “今天是盛會最後一天了。”

  他沒有抬眸,道。

  瑤英手指顫動了一下,喉頭哽住。

  馬車駛入熱鬧的長街,嘈雜人聲透入車廂,瑤英掀開車簾往外看,正好可以看到高高矗立的彩棚高台,台上的舞伎正在翩翩起舞,彩袖飛揚,舞姿絢爛。

  她戴著麵具,雙手托腮,觀賞台上歌舞。

  在她身後,曇摩羅伽背對著她翻看批閱書卷,身處鬧市,他依然心平氣和,仿佛完全聽不到外麵一陣蓋過一陣的歡呼叫好聲。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看完一封狀告貴族的訴苦信,揉揉眉心,手指輕拂佛珠。

  一道清亮的、如珠落玉盤的笑聲在他耳畔回蕩。

  他眉間微微動了一下。

  她在笑。

  不僅笑了,雙手還和著節拍輕輕晃動,衣裙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音,像是在跟著起舞。

  曇摩羅伽沒有回頭,低頭翻看羊皮紙。

  他不能參與她的紅塵,隻能用這種方式讓她看到她錯過的歌舞。

  她高興就好。

  第163章 傾囊相授

  歡快悠揚的樂聲停了下來, 台上舞伎微微俯身,衫裙滑落, 露出雪白香肩, 眼波流轉,柔媚動人, 嬌笑著退下。

  舞伎退下之後,樂曲變得激昂雄渾,一群光著膀子、隻穿了闊腿褲的男舞者登上高台, 模仿戰鬥的姿勢起舞,密集鼓點響起,激烈勇武,他們跳的是武舞。

  台下歡聲雷動。

  瑤英看得津津有味,曲罷, 回頭瞥一眼曇摩羅伽, 欲言又止, 笑容微微收斂。

  他是個僧人,她不能拉著他一起討論歌舞有多好看。

  他能夠用這種方式陪她出行,已經很讓她意外了。

  曇摩羅伽背對著車窗, 專心致誌地處理庶務,鋒芒全部斂在溫和雍容的清冷中, 氣勢沉凝, 法相莊嚴。從車簾細縫照進來的光切過他的側臉,勾勒出深秀鮮明的線條,隔遠了看, 頭頂一層茸茸的淺青,離得近的時候細看,頭發茬其實很淺很淺,幾乎看不到。

  瑤英看著他出神,心裏冒出一個疑問:他是不是每隔幾天就要剃一遍發茬?

  曇摩羅伽抬眸看她,眼神帶著詢問之意。

  怎麽不看了?

  瑤英回過神,掩飾地一笑,道:“法師,我下車去買些東西。”

  曇摩羅伽頷首,“讓巴米爾他們跟著你。”

  她嗯一聲,下了馬車。市坊裏戴著麵具的人很多,她和親衛的身影混入人群之中,並不顯眼。

  今天是盛會的最後一天,市坊比前幾天更熱鬧,各國商人操著不同的語言高聲叫賣,賣什麽的都有。

  瑤英一路買過去,發現每隔十幾步就能看到有兵丁在來回巡查,前幾天出了死士刺殺的事,禁衛軍應該加派了人手。

  有幾個牧民模樣的人在叫賣刺蜜,瑤英走了過去,買下所有刺蜜。

  采收刺蜜的季節已經過去了,難得看到有葡萄那麽大的,她看到好的就會全部買下來。

  這麽逛了一大圈,瑤英回眸,馬車停在角落裏,車簾低垂。

  車廂裏的曇摩羅伽一定還在翻閱文書。

  即使身處滾滾紅塵,他依然是高高在上的佛子,和熱鬧的市坊格格不入。

  瑤英忍不住想:身為佛子的他深居簡出,一般隻會出席重要的法會和慶典,今天是不是他第一次以佛子的身份私下裏離開王寺?

  一道身影朝她走了過來,巴米爾立刻上前,擋住來人。

  來人摘下臉上的麵具,露出一張帶笑的年輕麵孔,年輕人朝瑤英作揖,做了一個邀請的動作。

  巴米爾放下警惕,小聲對瑤英說:“他想邀請您共舞。”

  瑤英搖頭。

  年輕人麵露失望之色,站直身,舒展身姿,展示自己高大勇武的身材。

  瑤英仍是搖頭。

  年輕人落寞地歎口氣,笑了笑,摘下一朵花遞給瑤英。

  巴米爾道:“今天是盛會的最後一天,大家互贈花朵、互相潑水祝福嬉戲,您收下也沒事。”

  瑤英朝馬車看去,車簾密密匝匝圍著,看不到裏麵情形,想了想,還是搖了搖頭。

  年輕人露出詫異神色,忙收起玩笑之態,朝巴米爾抱拳賠禮,拿著花離開了。

  瑤英抬頭看巴米爾。

  巴米爾渾身僵直,尷尬地道:“今天,年輕人可以向愛慕的女郎或是郎君贈花表達傾慕之意,不拘什麽身份,都可以送。不管有多少人送花,您都可以收下,除非您心有所屬。您剛才堅決不收,他以為您已經有了認定的情郎。”

  他站在公主身邊,神情警惕,年輕人把他當成公主的情郎了。

  情郎?

  瑤英在心裏默念了一遍這兩個字,唇邊不禁揚起一抹微笑。

  巴米爾可不敢笑,小心翼翼地回頭看一眼馬車,感覺好像有兩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直冒冷汗,下意識和瑤英站得遠了點。

  台上一曲武舞跳罷,所有盛裝舞伎離開彩棚,走入人群之中,載歌載舞,百姓們和他們一起踏歌扭動,年輕的少年女郎、青年手挽著手圍著共舞,氣氛熱烈。

  瑤英在旁邊看了一會兒,退出人群。

  不遠處歡叫聲四起,一群年輕人提著、抬著幾隻木桶,大笑著從她身邊跑過。

  樂曲聲變得更加急促。

  巴米爾臉色一變,道:“不好!我們快回去。”

  瑤英還沒來得及問什麽,嘩啦啦幾聲,幾個年輕人抄起木盆,一邊大笑,一邊向人群潑水,他們離得近,一盆冷水迎麵潑過來,幾個人都淋了個正著。

  年輕人笑得前仰後合,繼續朝他們潑水。

  巴米爾愀然變色,伸手就要拔刀。

  瑤英攔住他:“我聽說過王庭的風俗,這是他們的祝福,不礙事。”

  潑水的儀式來自於天竺,後來隨著佛教的傳播傳至王庭,王庭浴佛、乞寒和其他盛大節日都會有潑水儀式,人們潑水為戲,互相祝福。

  巴米爾躬身退後,擋到她身前,護著她往回走。

  歌舞結束後就是百姓狂歡,隨著明快鏗鏘的鼓點,一輛輛早已經準備好的水車駛入長街,人們蜂擁上前,互相潑水,日光照射下,水花飛濺,折射出一道道五色彩光。

  饒是瑤英一行人加快腳步離開長街,還是被路上的行人潑了不少水。

  等回到馬車上,瑤英身上衣衫濕透,連頭發都濕了,水珠順著袖口、衣擺、發絲,滴滴答答往下淌。

  巴米爾站在外麵請罪。

  曇摩羅伽雙眉略皺。

  瑤英摘下麵具,輕笑,一點也沒有生氣的樣子:“不妨事的,這都是福氣。”

  曇摩羅伽看著她濕漉漉的臉龐,遞了張帕子給她:“擦擦。”

  他讀過不少中原的書籍,知道中原和王庭的不同,王庭的部落製、分封製和中原截然不同,風俗也差異很大,她很能入鄉隨俗。

  瑤英擦了擦臉,打了個激靈。最近天氣涼了下來,雖然是白天,濕透的衣衫貼在身上也有些冷。

  曇摩羅伽的視線落在她身上。

  她縮在車廂角落裏,解開濕透的發髻,擰了擰,烏黑濃密的長發濕噠噠地垂下來,泄滿肩頭。身上衣裙輕薄,打濕以後緊緊貼著肌膚,像初春剛剛染了幾分胭脂色的嬌豔花瓣,猶紅似白,朦朦朧朧,雪白的肌膚仿佛要從衫紗透出來,圓潤的肩,微隆的雪胸,纖細柔軟的腰肢,在昏暗的光線中若隱若現。

  再往下,甚至隱隱可以看到修長的雙腿,她渾身上下都泛著濕光。

  曇摩羅伽立即挪開了視線,他絕不是有意看她,但一眼瞥到,一下子就盡收眼底了。

  狹小的車廂裏,淡淡的幽香浮動,到處都是她的氣息。

  曇摩羅伽放下羊皮紙,拿起一張薄毯,把瑤英整個人裹進去,攏得很緊,“別凍著了。”

  瑤英抓緊薄毯,朝他笑了笑,腮如桃花,微透暈紅。

  曇摩羅伽收回手,閉上眼睛,退到車廂另一頭,背過身去,輕叩氈簾,示意巴米爾趕緊回王寺。

  馬車速度變快,走了幾裏路,又慢了下來,周圍人聲嘈雜,巴米爾在車簾外道:“前麵堵著了,有使團乘大象入城,半條街巷都沒法動。”

  瑤英掀開車簾一角往外看,還真看到幾頭大象在長街慢騰騰地走著。

  不知道是哪國使團,入城儀式居然這麽講究。

  曇摩羅伽遞出一枚銅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