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節
作者:羅青梅      更新:2020-07-24 09:16      字數:4299
  說到最後,般若搖搖頭,“公主太驕縱了,流言越傳越誇張,以後王庭百姓會怎麽看您?王,您得管管文昭公主。”

  曇摩羅伽放下奏疏,叫來緣覺,問他聽沒聽過流言。

  緣覺答道:“聽說過,北戎公主剛到聖城就要走,百姓都說……說文昭公主爭風吃醋,才會逼她走。”

  曇摩羅伽眉頭輕擰。

  ……

  一場動亂兵不血刃,朝中局勢漸漸安穩,佛子曇摩羅伽的生辰、齊聚聖城的各國公主再次成為百姓茶餘飯後最常談起的話題。

  戒嚴解除後,聖城大街小巷熙熙攘攘,川流不息,擠滿了參拜的信眾。

  在一片祥和的氣氛中,朱綠芸一行人灰頭土臉地離開聖城。

  朱綠芸是被姑母義慶長公主強行送來王庭的,巴不得早些走。

  她的親兵卻不想就這麽回去,無奈王庭直接派兵送他們返回,完全沒有轉圜餘地,他們無計可施,隻能無功而返。

  來王庭的時候,他們白天趕路,夜裏休息,遇到風雪天就在驛舍多住幾天。返回時,王庭士兵不斷催促,他們沒法傳遞消息詢問下一步的計劃,隻能棄了大車,所有人騎馬,晝夜不停地趕路,很快抵達邊境。

  辦理好文書過所後,北戎守軍忽然扣下幾人。

  親兵怒道:“我們奉命出使王庭,現在要趕回伊州複命,詔令在此,是斷事官親筆所寫,你們無故扣人,是要以下犯上嗎?”

  士兵們哄然大笑,並不解釋,檢查每個人的過所,確認無誤以後,才下令放行,卻不是放他們回伊州。

  親兵一頭霧水,向押送的士兵打聽到底要送他們去哪裏,士兵緘口不言。

  三天後,忐忑不安的一行人被送至一座用來放哨的土城。親兵正好和土城守兵認識,找到相識的守兵,求他幫忙。

  守兵聽說他們想回伊州,道:“你們有所不知,牙帳早就不在伊州了!斷事官和義慶長公主可能都跟隨可汗去了斡魯朵,你們想回伊州複命,隻會撲個空。”

  親兵目瞪口呆:朱綠芸到了伊州以後,義慶長公主的丈夫為她求了一個公主的封號,之後長公主派親兵護送侄女去王庭。他們離開伊州的時候,北戎風平浪靜,後來他們失去和北戎的聯係,當時以為是路途遙遠的原因,沒有往深裏想,原來就在他們出使的這段時間,北戎天翻地覆,可汗居然去了斡魯朵!

  “伊州發生了什麽事?”

  守兵臉色微變,壓低聲音道:“我隻是個小卒,也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麽事……聽人說,好像是幾位王子和海都阿陵王子起了爭執,海都阿陵刺殺可汗,可汗身受重傷,後來不知道怎麽回事就移帳斡魯朵了,現在伊州那邊亂成一團。押送你們的人是大王子的人,他們這是要送你們去斡魯朵。”

  親兵聽得心驚肉跳,汗濕衣衫。

  斷事官和義慶長公主是海都阿陵的老師,海都阿陵刺殺瓦罕可汗,義慶長公主必定卷入其中,說不定斷事官和長公主已經被可汗殺了,他們落入海都阿陵的對手大王子之手,不就是羊入虎口嗎?

  親兵越想越惶恐不安,回去和其他幾人商量該怎麽辦。

  眾人聽說海都阿陵刺殺可汗,魂飛魄散,紛紛道:“這位漢人公主的封號是斷事官求來的,斷事官是海都阿陵的老師,我們護送漢人公主去斡魯朵,肯定會被當成是海都阿陵的人,大王子不會放過我們。”

  “我們奉命保護福康公主,現在公主毫發無傷地回到北戎,我們也算對得起長公主了,不能再陪著公主去斡魯朵送死。”

  “對!海都阿陵叛亂,和我們不相幹!我們得早做打算!”

  “福康公主諸事不管,跟著她,我們遲早會被害死!”

  親兵隊長沉吟半晌,歎口氣,道:“長公主要我們保護福康公主,無論如何,我們不能拋下福康公主,如果要逃,必須帶上福康公主。”

  其他人對望一眼,沒有吭聲。

  第二天早上,親兵隊長發現帳中空空蕩蕩——他的手下懼怕大王子,昨晚趁守衛不嚴,逃了出去。

  親兵長歎一聲,清點剩下的人馬,在士兵的監督下,繼續朝斡魯朵進發。

  數日後,他們終於到了斡魯朵。

  斡魯朵崗哨嚴密,一路都有斥候來回巡視,騎兵來去,蹄聲如雷,遠處綿延起伏的群山下,一片密密麻麻的帳篷,粗略一看,大約有兩萬餘人駐紮。

  親兵來不及查看周圍的情況,被捆了雙手送到一頂帳篷裏,聽著帳外一聲聲刺耳的刀兵擊打聲,瑟瑟發抖。

  俄而,一雙潔白的手撩開帳簾,一個頭梳辮發、身著羊皮夾袍、麵容秀麗的婦人踏進帳中。

  親兵看到婦人,呆了一呆,隨即激動得語無倫次,跪地道:“公主!屬下還以為您出事了!”

  長公主眉頭緊鎖,道:“怎麽隻剩下你們這幾個人了?”

  親兵臉上漲紅,解釋了來龍去脈,道:“他們以為公主和斷事官已經失勢,趁亂跑了。”

  長公主冷笑。

  親兵愧疚地道:“公主,屬下未能完成任務,請您責罰。”

  長公主擺擺手,神色疲倦,讓人為親兵解綁,道:“這次讓芸娘去王庭,本就是為避禍,其次才是試探那位文昭公主,芸娘不中用,你做得很好,不必請罪。”

  親兵忙道:“公主,傳言不假,王庭佛子果然對文昭公主另眼相看!還有,文昭公主不像福康公主說的那樣隻是個文弱女子。”

  長公主挑了挑眉,唔一聲,道:“看來當初海都阿陵隱瞞了我一些事……”

  她頓了一下。

  “你回來得正好,有個人要你去辨認。”

  親兵問:“不知是什麽人?”

  長公主唇角浮起一抹譏諷的笑,道:“你曾去魏國打探情報,在長安待過,你見沒見過他們的太子李玄貞?”

  親兵點頭:“遠遠看過幾眼。”

  長公主拍拍手,“很好,你去地牢認認,那個人是不是李玄貞。”

  第111章 陷阱(修)

  地牢並不在營地裏。

  長公主帶著親兵馳出二三十裏, 來到一座關押奴隸的養馬場,這處養馬場由她的人看守, 隻有她的親兵能出入。

  她叮囑親兵:“這事除了你們幾個, 其他人都不知情,斷事官也不知道, 待會兒見了人,不管是不是魏國太子,你都要守口如瓶, 不能泄露出去,尤其不能讓那幾個夫人聽見風聲。”

  她命途坎坷,曾是突厥可敦,後來落入北戎王室之手,嫁給斷事官, 雖然這些年很得斷事官的寵愛, 但因為是漢人的緣故, 地位始終不及斷事官的其他妻子,幾位夫人嫉妒她,處處針對她, 一直想抓住她的把柄。

  親兵應道:“小的記住了。”

  馬場一片荒蕪,積雪深到能淹沒長靴, 幾人下馬, 走了十多裏路,來到一排一半深入地下、土石搭建的穴屋前,點起火把往裏走。

  地牢裏黑魆魆的, 冷如冰窖。

  看守犯人的士兵打開地牢,鎖鏈拖動的聲響驚動裏麵的人,角落裏的男子倚靠在土牆上,抬起眼簾,冷冷地掃一眼牢室外的幾人。

  一名胡女迎上前給長公主行禮,看到長公主身後漢人模樣的親兵,身子微不可察地顫了顫。

  長公主示意親兵上前。

  親兵走到牢室前,仔細辨認角落的男人。

  男人一身破衣爛衫,露出來的皮膚傷痕累累,像是受過重刑,蓬頭垢麵,形容狼狽,依舊不掩五官的俊朗深秀,雖然躺著,還是能看出身形高大修長,腰背挺直,雖身陷囹圄,仍然氣勢不凡,氣度沉凝,顧盼間有種從容的睥睨風姿。

  散亂的長發間,一雙狹長的鳳眼,神光內斂。

  親兵激動地道:“公主,小人認得他,李家郎君都長著這樣的鳳眼,他就是魏國太子!”

  長公主撩起眼皮,看向胡女。

  胡女跪地道:“長公主,奴也覺得他像魏國太子,不過這些天不管奴和他說什麽,他都不搭理奴,奴什麽都沒問出來。”

  之前,隻有胡女一個人的指認,長公主不能確定男子是不是李玄貞,現在親兵也說他是李玄貞,她沉默了一會兒,眯了眯眼睛。

  “難怪芸娘一直惦記著你……”

  這個男人居然拋下太子之位,不遠萬裏來找朱綠芸,這份真心,委實難得。

  長公主曆盡波折,知道一份真心有多麽不易。

  李玄貞一語不發。

  長公主思忖了片刻,轉身出了地牢,囑咐親兵:“魏國太子是為了芸娘來的,你們別告訴芸娘,免得她生事。”

  親兵應是,問:“公主,該怎麽辦?殺了魏國太子嗎?”

  長公主搖搖頭:“李玄貞不能殺,他是魏國皇帝最喜愛的兒子,殺了他,魏國不會善罷甘休。再說了,還有芸娘呢,她是我兄長唯一的血脈,李玄貞肯為她不顧生死,為了芸娘,我先留他一命。”

  親兵想了想,道:“不如我們拿魏國太子威脅魏國皇帝,要他拿涼州來換,不管我們要什麽,魏國皇帝肯定不敢拒絕。”

  長公主仍是搖頭:“那樣就走漏風聲了,一旦斷事官、阿陵或是可汗知道此事,事情就難以收場,芸娘再摻和進來,連我也保不住她。現在沒人知道李玄貞在我手上,我算是騎虎難下,先關著他再說。”

  她再次強調:“千萬不要讓芸娘知道李玄貞關在這裏。”

  提起朱綠芸她就頭疼,這個侄女和她兄長太像了,優柔寡斷,反複無常,一會兒說要忘了李玄貞,一會兒又對著李玄貞送她的玉鐲流淚,什麽傻事都做得出來。

  親兵們齊聲應是。

  地牢裏,等長公主一行人離開,牢門緩緩合上,胡女和牢室裏的李玄貞交換了一個眼神。

  士兵催促胡女離開,警告道:“長公主吩咐,這事不能泄露出去,你記住了,不然就把你送去獎賞那些軍漢!”

  胡女點頭應是,放下食盒,起身出了牢室,穿過馬廄,回到自己那間狹小的地穴,機警地扒開氈簾看看左右,確定周圍沒人,長長地吐出一口氣。

  幽暗的地穴裏響起幾聲男人壓抑的咳嗽。

  胡女連忙轉身,撥開角落裏厚厚的堆在一處的草料,小聲道:“李公子,朱綠芸從王庭回來了。”

  雜草顫動,一個魁梧健壯的男人猛地從黑暗中坐起,黑發黑眸,麵孔輪廓鮮明,麵色蒼白沉鬱,鳳眼深邃,目光陰沉,身上穿一件翻領鑲獸皮夾袍,腰間束帶,帶上別了一把彎刀,一柄短匕首,一卷鞭繩,一副常見的牧民打扮。

  胡女心口怦怦直跳,文昭公主傾國傾城,公主的兄長也都生得英朗不凡,可惜二皇子受了重傷,傷勢沉重,養到現在還沒好。

  李仲虔掙紮著坐起身,憔悴的麵容浮起喜色,眼中閃過幾道亮光,咳嗽幾聲,緊緊抓住胡女的手。

  “王庭怎麽樣了?她是不是見過明月奴?她和李玄貞說什麽了?明月奴過得怎麽樣?”

  “明月奴呢?”

  胡女搖了搖頭,道:“公子,長公主瞞著朱綠芸,沒讓她和太子見麵,太子不知道朱綠芸有沒有見到文昭公主。”

  幾句追問似乎用盡了李仲虔的力氣,他雙臂直顫,砰的一聲,倒回草堆上,麵皮抽搐了幾下,眼神晦暗。

  胡女歎口氣,柔聲安慰他:“公子,您放心,佛子已經曉諭各國,現在人人都知道文昭公主受佛子庇護,公主一定平安無事。”

  李仲虔意識朦朧,想坐起身,想就這麽一步一步走到王庭去,去找他的明月奴。

  為了活下去,她不得不委身於一個和尚!她吃了那麽多苦,一定很害怕,他要去救她,帶她回家。

  可現在北戎處處封鎖,他新傷帶舊傷,不得不扮成牧民,躲在這處地穴裏。

  李仲虔牙齒打顫,鳳眸直直地瞪著屋頂,裏頭燃燒著焦灼的火焰。

  他不敢去想象明月奴現在過著什麽樣的日子,除非馬上找到她,否則,他無時不刻不在受煎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