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節
作者:羅青梅      更新:2020-07-24 09:16      字數:3281
  氈簾高掛,門前人影晃動。

  畢娑凝視瑤英,忽地問:“公主為攝政王備下了熱湯,他沒吃,公主不高興了?”

  瑤英抬眸,和畢娑對視,搖搖頭,“不,我隻是在想,攝政王走得匆忙,連碗熱湯都沒喝就走了,他在外麵荒野待了一天,肯定沒吃什麽東西……”

  畢娑看著她,問:“公主怎麽知道攝政王什麽都沒吃?他隻是沒吃公主留的熱湯。”

  瑤英眉眼微彎,笑了笑:“攝政王從來不和其他人一起用飯,緣覺會單獨給他備下吃的,有時候緣覺忙不過來,我替他留意……”

  以前她以為蘇丹古講究,後來發現他並不挑剔,隻是和其他人習慣不同,隻要是她和緣覺為他備下的吃食,他都會默默吃掉。

  瓦罐裏的湯沒人碰過,說明他什麽都沒吃就走了。

  畢娑沉默不語,收起佩刀,起身走了出去。

  一盞茶的工夫後,隊伍出發。

  瑤英騎馬走在隊伍當中,謝青和其他親兵緊跟在她左右。

  畢娑身騎健馬,走在隊伍最前麵,路上不停派出親兵回王庭傳訊,時不時有快馬飛奔而至,向他稟告朝中消息。

  中午時,他們行到山腳下一片開闊的平原上,前方突然響起如雷蹄聲。

  雪泥飛濺,兩騎快馬衝到隊伍前,騎手滾鞍下馬,聲音急得變了調:“將軍,前麵出事了!”

  畢娑神色微變,命隊伍加快速度,催馬疾走。

  不一會兒,他們來到一處通向綠洲市鎮的山道前。

  前方一陣駿馬受驚的嘶鳴聲,隊伍最前麵的人看清道上情景,臉色巨變,立刻勒馬停下。

  “將軍!”

  眾人手足無措。

  畢娑臉色陰沉如水,翻身下馬。

  一名王庭親衛騎馬往回走,示意商隊的人都停在原地,不得走動。

  瑤英走在隊伍前列,想了想,撥馬往前。

  剛轉過路口,一陣狂風刮過,濃烈的血腥惡臭撲麵而來。

  瑤英強忍惡心,繼續向前,眼睛慢慢睜大。

  山道前一片狼藉,大車箱籠翻倒一地,血泊中一具具倒伏的屍首,有老有少,有男有女,馬匹、駱駝、長毛牛羊也倒在地上,開膛破肚,慘不忍睹。

  整支商隊,一個活口都沒留。

  什麽人下手如此狠毒?!

  瑤英不忍多看,移開了視線。

  緣覺就在她身旁,不知道想到什麽,握著韁繩的雙手不停打顫,渾身發抖,褐色眼睛瞪得滾圓,眼珠幾乎要暴眶而出,神情驚恐。

  畢娑回頭看他一眼,濃眉緊擰。

  緣覺和他對視,兩人都神情凝重,夾雜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憂愁。

  一名親衛小跑上前,抱拳道:“將軍!屬下仔細查看過了,這支商隊全都命喪軍刀之下,一個活口都沒有!有些屍首還沒僵冷,應該是今早天沒亮時出的事。從雪地裏的痕跡來看,凶手殺了人,逃到山上去了!”

  其他親衛嘰嘰喳喳議論:“太狠毒了!連女人、孩子和老者都殺!”

  “你們看屍首上的刀法,下手的肯定是個高手!”

  “凶手使的是軍中常用的長刀,難道是軍漢幹的?”

  “所有人的傷口深可見骨,不像是攔路搶劫的流匪幹的……”

  “這座山隻有一條下山的路,我們守住路口,攻上山去!”

  畢娑臉色越來越白,嘴唇哆嗦了幾下,取下自己隨身帶的銅符,轉頭吩咐親兵:“你進城告訴鎮守的衛兵,這裏由我接管,其他人不得插手。你們留在這裏,每十人為一隊,掩埋屍首,清理道路,設下路障,不許其他人經過。”

  說完,他閉了閉眼睛,右手握住長刀,撥馬離開隊伍。

  緣覺神色複雜,眼圈微紅,咬咬牙,打馬跟上他。

  瑤英留在原地,目送畢娑和緣覺一前一後往山上行去,出了一會兒神。

  她心頭沉重,像是有一口巨石壓著,有些喘不過氣,心跳忽然變得很慢很慢。

  一道清冷堅毅的背影從她腦海一閃而過。

  那一個個露宿荒野的夜晚,不管她什麽時候睜開眼睛,都能看到他。

  瑤英咬了咬唇,長靴輕輕踢一下馬腹,策馬疾奔,跟上緣覺和畢娑。

  謝青立刻拍馬跟上。

  瑤英回頭,眉眼沉靜,一字字道:“阿青,你們留在這裏,誰都不許跟上來!”

  謝青愣了好一會兒,扯住韁繩,停在原地。

  王庭親兵還沒反應過來,瑤英已經衝上山道,追上緣覺和畢娑。

  馬蹄聲由遠及近,畢娑回頭,瞳孔一縮,冷聲道:“公主請回!”

  瑤英沒有放慢速度,追上他,視線在他和緣覺兩人臉上打轉。

  “你們是不是已經猜出截殺商隊的凶手是什麽人了?”

  緣覺神情緊繃,一聲不吭。

  畢娑麵色如水,道:“這是王庭事務,與公主無關,王庭親兵會保護公主,山上不安全,我們要去緝拿凶手,公主下山去吧。”

  瑤英回頭看一眼山道旁戍守的親衛和那一具具倒伏的屍首,轉過臉,直直地望著畢娑。

  “畢娑,你是不是懷疑凶手是攝政王?”

  畢娑臉上神色巨變。

  瑤英看著畢娑,不許他躲開自己的目光:“你和緣覺是不是要去殺了他?”

  緣覺身上滾過一道戰栗,看向瑤英。

  瑤英坦然回望:“這幾天隻要我靠近攝政王,你就神情緊張,握刀的手濕淋淋的,全是汗水,你怕攝政王傷了我?”

  緣覺麵色蒼白。

  “攝政王身上有藥味,他是不是受傷了?還是練功出了差錯?他這些天總避開人,是什麽緣故?”

  緣覺不敢吱聲,目光躲閃。

  瑤英喘了口氣,視線落回畢娑身上,接著發問:“你覺得他控製不住自己,殺了一整支商隊?”

  山風呼嘯,畢娑一言不發,緊握著韁繩的雙手青筋浮起。

  緣覺嗚的一聲,擦了擦眼角。

  “凶手不是蘇丹古!”瑤英氣喘籲籲,身上輕輕發抖,“你仔細看看那些人的屍首,他怎麽可能濫殺無辜!”

  畢娑轉頭,看著山道。

  “公主什麽都不知道,怎麽肯定凶手不是攝政王?”

  他停頓了一下,聲音陡然變得刺耳尖銳:“我和攝政王一起長大,認識他二十多年,比公主更清楚發生了什麽!公主隻是個外人!”

  瑤英深深地吸了口氣,手指緊攥韁繩。

  “我確實什麽都不知道,我隻是個外人,不清楚將軍、攝政王和佛子之間到底隱藏了什麽秘密,我也不會去探究。將軍認識攝政王二十多年,我和攝政王相處不過幾個月罷了。”

  她眼睫抬起,一眨不眨地直視畢娑。

  “那麽,敢問將軍,攝政王習武以來,可有濫殺過一個無辜之人?”

  畢娑不語。

  “這些年,攝政王練功出岔子的時候,有沒有傷過人?”

  畢娑仍是不吭聲。

  瑤英聲音平靜:“你們既然從未見過他傷人,為什麽這幾天隻要看到他,你們的手就一直握在刀柄上,隨時準備出手?為什麽看到商隊慘死,你們一臉慘痛,撇下其他人獨自上山?”

  她嗓音拔高了些:“阿史那畢娑,你懷疑蘇丹古,是不是?”

  畢娑望著瑤英,久久無言。

  瑤英盯著他,神情倔強,因為著急,雙頰隱隱泛紅,鬢發被風吹亂,鼻尖通紅。

  她真的關心攝政王。

  畢娑閉了閉眼睛,臉上不再是那副總帶著幾分漫不經心戲謔笑容的吊兒郎當,眉宇間一股揮之不去的沉痛。

  他長長地歎口氣。

  “攝政王所練功法特殊,稍有不慎就會反噬,輕則傷及己身,重則走火入魔,六親不認,殘忍嗜殺。”

  畢娑低頭,看著師尊交到他手上的那柄刀。

  “公主,緣覺告訴我,攝政王前些天有被功法反噬的跡象,所以他這些天性情古怪。他走的是這個方向,我算了時辰,今天淩晨他會經過山道。”

  山風狂卷,鵝毛大雪撲撲簌簌。

  畢娑顫聲道:“攝政王所用長刀是軍中常用佩刀。”

  一旁的緣覺渾身發抖,眼圈更紅了。

  瑤英抹去臉上雪水,神色平靜,點漆似的雙眸烏黑發亮。

  “那又怎樣?”

  畢娑怔住。

  寒風像刀子一樣,寒意透骨,瑤英在風中瑟瑟發抖,一字一字道:“所有親衛都佩戴長刀,沒有人證物證,你沒親眼看見攝政王傷人,光憑猜測,怎麽能斷定凶手是他?他現在被功法反噬,性情不定,你不分青紅皂白懷疑他,萬一激怒他,你們之間豈不是誤會更深?”

  畢娑一時無言以對,沉默了半晌,嘴角輕扯:“公主就這麽信任攝政王?”

  瑤英抬手掠了掠發鬢。

  “來高昌的路上,有一次我們經過一處峭壁,有匹馬受驚,滑下棧道,險些把馬背上的親兵摔下山去,攝政王救了那個親兵。”

  蘇丹古當時遠遠地綴在隊伍最後麵,事情發生時,他身影飛掠而至,救下那個親兵。

  “親兵脫險後……攝政王沒有離開。”

  瑤英看著畢娑碧色的眼睛,“他探出棧道,安撫受驚的馬,把那匹就要摔落進山穀的馬也救了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