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節
作者:羅青梅      更新:2020-07-24 09:16      字數:3147
  區區兩千多人,竟然將氣勢洶洶的北戎大軍趕出了王庭。

  戰無不勝的北戎可汗沒想到自己居然會敗於一個少年之手,想起佛子降生時的種種離奇傳說,心有餘悸,掉頭往東繼續吞並草原其他部落,不敢再輕易挑釁王庭。

  十三歲的曇摩羅迦以少勝多,戰勝了不可一世的北戎,威望空前,趁勢一舉奪回王權,確立自己對王庭的統治。

  自此,西域北道太平了十年。

  ……

  幾年前,有位西域僧人因緣巧合之下流落至蜀地,蒙達提婆和他來往過一段時間,聽他詳細描述過那個黃沙之中的西域佛國,所以知道曇摩羅迦的生平。

  連年戰亂,中原西域兩地已經阻隔數十年,現在西域諸國以為中原仍由一個統一的王朝統治。

  中原對西域的了解就更少了。

  蒙達提婆沒想到李瑤英居然也聽說過曇摩羅迦的名字。

  事實上瑤英不僅知道曇摩羅迦,還知道那個和尚活不了幾年了。

  大概是印證了那句慧極必傷,曇摩羅迦從小身體不好,十幾歲的他可以親臨戰場,率領僧兵作戰,很快就纏綿病榻,下不了地,騎不了馬。

  他是個虔誠的和尚,依舊住在佛寺,以佛子的身份壓製野心勃勃的世家,平衡各方勢力,震懾北戎。

  北戎可汗懼怕曇摩羅迦。

  幾年後的李玄貞也怕。

  他們都想一舉奪下西域北道,前者被曇摩羅迦嚇得十年不敢攻打王庭,後者李玄貞也屢屢吃敗仗。

  就像傳說裏的那樣,曇摩羅迦是佛子,有神佛庇佑,戰無不勝。

  北戎和魏朝無計可施,隻能等著曇摩羅迦病死的那一天。

  曇摩羅迦知道自己活一天,王庭能太平一天,一旦他死去,西域百姓必將遭受北戎鐵蹄踐踏,壯年男人被屠殺,老人、女人和孩子淪為奴隸。

  他忍受痛苦煎熬,以病弱之身支撐著風雨飄搖的王庭,最終還是不幸病逝。

  據說他死去的時候,已經被病痛折磨得不成人形。

  一個月後,王庭滅國。

  瑤英有點同情曇摩羅迦。

  同樣是體弱多病,她由哥哥悉心照料,沒吃多少苦頭,曇摩羅迦卻必須以多病之身苦修,短短二十幾年的歲月,日日都是煎熬。

  大概也隻有他那樣意誌強大的高僧,才能忍受那麽多常人難以忍受的痛苦折磨。

  她心裏默默感慨,沒有再問什麽,和蒙達提婆道別,目送法師在弟子的簇擁中走遠。

  不知道法師能不能順利見到曇摩羅迦。

  ……

  公主府。

  昨晚李玄貞走後,朱綠芸哭了一夜,早上起來照鏡子,兩隻眼睛腫得像爛桃子一樣。

  侍從小聲道:“公主,太子昨晚在院子裏站到半夜才走。”

  朱綠芸紅腫的雙眼又盈起淚光,哭道:“他守到半夜又有什麽用?我求他帶兵去救我的姑母,他說什麽都不肯!”

  侍從小心翼翼地勸哄,東拉西扯說了一車好話。

  朱綠芸擦幹眼淚:“姑母是我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我一定要把她救回來!”

  她翻出姑母托忠仆送到自己手上的信,看了一遍,下定決心。

  “你去一趟義寧坊,告訴葉魯部落的人,我願意下嫁!”

  侍從垂首應是,嘴角輕輕勾起。

  第10章 裙下之臣

  李仲虔黑甜一覺,睡醒的時候,屋中黑魆魆的。

  羅帳低垂,光線暗沉。

  黑暗中傳來衣裙窸窸窣窣輕響,一道窈窕的身影側對著他盤腿坐在矮幾前,雙手撐著下巴,嘴角微微翹起,正聚精會神地盯著矮幾上的香盒看。

  那是一隻鑲金鏨花鳳鳥紋蚌殼香盒,盒蓋半開,隱隱透出絲絲縷縷淡青色的光。

  小娘子看得入神,不禁伸手輕輕拂開盒蓋。

  霎時,柔和的光暈如水般流瀉而出,光照一室,明耀如燭。

  原來香盒中盛著一枚珠圓玉潤、大如鴿蛋的拂林國夜光壁。

  李仲虔坐起身,揉了揉肩膀。

  “喜歡嗎?”

  他含笑問,臉上有幾分自得之色。

  夜光壁也叫明月珠,他看到這顆珠子的時候馬上就想到妹妹,她小名叫明月奴,是謝無量取的。

  李瑤英笑容滿麵地點點頭,眼睫烏黑濃密:“喜歡。”

  珠寶玉石尋常,難得的是這顆明月珠色澤圓潤,形狀優美。

  瀲灩的微光映在她雪白的臉龐上,本就是十分顏色,朦朧的珠光一襯,更是眉目如畫,柔美嬌媚。

  李仲虔怔了怔,像是大夢初醒似的,鳳眼微眯,仔細打量瑤英。

  瑤英怕熱,烏黑長發高挽,戴了一頂牡丹碧羅花冠,眉間翠鈿,唇上春嬌,身上穿一件薄如蟬翼的縹色輕容紗,底下係五色夾纈縷金八幅長裙,臂上挽了條白地刺繡花鳥瓔珞紋織銀帔巾,薄眉輕斂,一寸橫波,一手撐在矮幾上,含笑坐在那裏。

  她私底下一直這樣,慵懶隨意,能坐著絕不站著,能靠著什麽絕不老老實實跪坐,姿態大大咧咧,毫無高門貴女應有的賢淑端莊之態。

  李仲虔提醒過她幾次。

  瑤英萬分乖巧,次次答應會改,不一會兒又悄悄改了跪姿,要麽粗魯地盤著腿,要麽幹脆往後一倒靠在憑幾上偷懶。

  說她幾句,她漫不經心地一笑,老老實實跪坐,沒一會兒又故態複萌。

  李仲虔寵瑤英,沒怎麽管她。

  她是他妹妹,用不著壓抑本性。

  在他眼裏,瑤英還是個天真嬌憨的孩子,顫巍巍跟在他身後,要他抱她去庭前摘枝頭熟透的李子。

  這一刻,李仲虔看著沐浴在珠光中的瑤英,突然意識到:不知不覺間,妹妹早就長大了。

  她依舊大大咧咧,盤腿而坐,但是一點都不粗俗,顧盼間自有一股恰到好處的、難以用言語描繪比擬的動人氣韻。

  麵龐清麗,氣度清貴,骨子裏卻透出柔若無骨的妖嬈嫵媚。

  加之青春正好,容色鮮妍,不必脂粉妝飾,隻需眉眼微彎,展顏一笑,就能讓京中半數浮浪子弟酥了身子。

  李仲虔眉頭輕輕皺了一下,忽然想到薛五念的那些詩。

  態濃意遠淑且真,肌理細膩骨肉勻。

  當初真該把薛五的另一條腿也打斷了!

  李仲虔眸色微沉,心裏邪火直冒。

  他十幾歲起便放浪形骸,走馬章台,知道什麽樣的女子最讓男人欲罷不能,也知道薛五那幫人心裏在想什麽。

  瑤英莫名其妙地看李仲虔一眼,關切地問:“阿兄,是不是頭疼了?”

  李仲虔含混地唔一聲。

  瑤英輕輕拍一下他的胳膊:“讓你少喝點,你總不聽!”

  她揚聲喚春如的名字。

  宮女應聲掀開羅帳,端來熱水巾帕服侍李仲虔梳洗,逐一點亮屋中四角的鎏金燈樹。

  瑤英小心翼翼地收起夜光壁,命宮人傳飯。

  她已經吃過了,本想叫李仲虔起來一起用膳,看他夢中眉頭緊皺,像是十分疲倦,就沒叫他。

  湯羹一直在灶上熱著,羊肉燉得很爛,李仲虔沉默著吃了兩碗,問起蒙達提婆。

  瑤英之前已經斟酌過了,沒和他說婆羅門仙藥的事,隻說蒙達提婆也不能醫治謝貴妃的瘋癲。

  李仲虔沒有多問,又問:“他有沒有給你診脈?說什麽了?”

  瑤英笑道:“法師說我天生體弱,不過後天調養得宜,又一直堅持鍛煉,沒什麽大礙。”

  謝貴妃神智清楚的時候,衣不解帶地守著她,照顧她。

  她身上始終幹幹淨淨、清清爽爽。

  後來李仲虔把她接到身邊照料,為她遍尋名醫。隻要郎中開出藥方,不管方子有多古怪,需要多少昂貴稀罕的藥材,他都會想辦法搜羅來,讓郎中調配成丸藥給她服用。

  她被照顧得很好,身體比小時候強健多了,能跑能跳能騎馬,個頭也竄得快。

  李仲虔不放心,讓人取來蒙達提婆留下的藥方,坐在燈前細看。

  那不過是幾張溫補調理的方子,他一一看完,點點頭。

  “明月奴,你過來。”

  李仲虔打發走宮人,示意瑤英坐到自己跟前,鄭重地道:“我昨晚和鄭相公談過了,為你訂了一門親事。”

  瑤英愣了半天,哭笑不得。

  這也太急了吧?

  李仲虔在某些方麵很固執,非要給她尋一門妥帖的親事。

  她早和他說過了,自己年紀還小,不想嫁人。

  頭頂始終懸著一把刀,她真沒心思談婚論嫁。

  李仲虔的態度卻很堅決,挑來選去,最後定下了鄭家。

  出征前他提起過這事,她當時沒答應。

  瑤英想了想,還是堅持自己的決定:“阿兄,過兩年再說吧。”

  她還沒查清楚唐氏憤而自盡的真相,沒找到下毒害謝貴妃發瘋的歹人,實在分不出心思挑駙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