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節
作者:羅青梅      更新:2020-07-24 09:16      字數:2625
  還以為他們早就被嚇跑了。

  她看著被堵得水泄不通的前門,道:“從側門走吧。”

  謝青應是,跟著她從側門離開。

  走在最前麵的護衛忽然勒韁停馬,拔刀指著上方,怒喝:“什麽人?!”

  瑤英順著刀尖所指的方向看去。

  側門臨著一道高牆,牆邊開窗,一道清瘦的身影趴在二樓窗邊,雙手攀著欄杆,大半個身子狼狽地掛在外麵,錦袍隨風飄蕩,颯颯作響。

  酒肆的人慌忙跑了過來:“他不是刺客……”

  “對,他不是刺客。”

  護衛看清掛在欄杆上的青年,收起長刀,促狹地低聲接了一句,“他是嫖客。”

  話音剛落,青年支持不住,手上力道一鬆,摔了下來。

  塵土飛濺。

  謝青護著瑤英後退。

  瑤英摸摸烏孫馬,漫不經心掃一眼摔落在馬蹄前的青年。

  青年窘迫不堪,掙紮著想爬起身,目光和她的對上,一張麵孔霎時漲得通紅,羞得抬不起頭。

  瑤英幾乎能感受到他臉上灼燒的熱度。

  她心中一動。

  難道是認識的?

  正待細看,轟隆隆的鼓聲自南向北咚咚響起,一騎紅塵穿過長街,直奔皇城而去。

  “聖人凱旋了!聖人凱旋了!”

  瑤英驚喜地抬起頭。

  這是她盼了很久的報信鼓聲,大軍凱旋,二哥回來了!

  她輕輕一夾馬腹,調轉馬頭,往城南方向疾馳。

  謝青和護衛也跟著掉頭。

  馬蹄聲碎,漫天細塵。

  青年躺在地上,灰頭土臉,嗆得直咳嗽。

  第6章 兩個哥哥

  親隨從角落裏鑽出來,上前扶起鄭景:“三郎,摔著了沒有?”

  鄭景咳得滿臉是淚,苦笑著搖搖頭,站起身,望著李瑤英離去的方向。

  臉上的熱意慢慢消退,心口依舊怦怦跳得飛快。

  每一次見她都狼狽尷尬。

  她不記得他。

  他一時覺得慶幸。

  在這種煙花之地偶遇,沒被認出來,是僥幸。

  之所以倉皇跳窗逃走,就是怕被她看見。

  一時又覺得失落。

  仆從報信說七公主來了的時候,他驚愕,慌亂,下意識抬腿就跑。

  心底又有種隱秘的狂喜。

  還以為她是為他來的。

  原來不是。

  七公主不是為他而來。

  他卻是因為她,才在友人的攛掇下來平康坊看看這名動上京的拓枝舞。

  帶垂鈿胯花腰重,帽轉金鈴雪麵回。

  拓家美人確實多嬌。

  不過任胡姬跳得再好,和她比起來,終究還是少了一股高貴明豔的動人氣韻。

  ……

  魏軍治軍嚴明,向來很得百姓擁戴。

  李瑤英一路疾馳,趕到城門前的時候,官道兩側已經烏泱泱一大片,擠滿了自發前來迎接將士的男女老少。

  先接到消息的禮部官員已經備了酒水甜漿。

  大軍凱旋,本不該走南門。

  為展示軍威、穩定民心,李德每次得勝後都會命李玄貞率飛騎從正門入城。

  飛騎隊是從三軍挑選出來的專屬皇帝的近身護衛,個個千裏挑一,高大威猛。三百八十個正當年華的矯健兒郎身騎駿馬,手持長槍,腰佩彎弓,一色的玄色盔帽甲衣,浩浩蕩蕩而來,馬蹄踏響如雷霆轟隆。

  英姿勃發,氣勢如虹。

  這幾乎是一支戰無不勝的隊伍。

  百姓們看著眼前威武雄健的飛騎隊,熱淚盈眶。

  遊春的少年郎忍不住對著軍容齊整的飛騎隊歡呼出聲,女郎們笑著扔出手中的鮮花、柳條、香囊。

  清風拂過,好似落了一陣花雨。

  隊伍一列列從眼前走過,瑤英掀開帷帽,翹首以盼,看到天際處獵獵飛揚的旗幟上那個熟悉的秦字,嫣然一笑。

  二哥終於回來了。

  嘈雜的歡歌笑語中,一道冰冷的目光掃了過來。

  瑤英心有所覺,眼波流轉,和對方的視線撞了個正著。

  一排飛騎緩緩從她麵前馳過,其中一人頭戴親王金冠,身著銀色鎧甲,肩披雪白披風,矯健挺拔,五官端秀,不像帶兵打仗的武將,倒像個運籌帷幄的儒士。

  禮部官員滿臉帶笑,迎上前和他寒暄。

  他勒韁停馬,和官員客套,沉靜的眼眸似有意,又似無意地看著瑤英,眼神漠然,冷似刀鋒。

  瑤英眼皮微垂,餘光看到男人緊攥韁繩的手,渾身發涼。

  那雙手很瘦,手心手背爬滿刀疤,骨節突起,手指有力,冰冷,粗糙,捏住她脖頸的時候,粗繭幾乎能劃破她的喉嚨。

  她連掙紮的力氣都沒有。

  那一次瑤英真的以為李玄貞會殺了她。

  他下得了手。

  如今的李玄貞能文能武,智勇雙全,是世人交口稱讚的賢明皇太子。

  沒人相信他會暗害李仲虔和謝貴妃。

  就連瑤英一開始也不信,以為長兄隻是一時遷怒,隻要好好和他相處,他肯定能放下仇恨。

  後來她終於明白,李玄貞放不下。

  他心係天下,胸有丘壑,深知民間疾苦,愛護百姓,關愛部屬,從諫如流,對盟友一諾千金……這麽一個讓無數英雄豪傑願意折腰追隨的皇太子,偏偏就一頭紮進牛角尖裏,放不下母仇。

  多年以後,他會帶兵圍攻太極宮。

  李德那時已經被他架空,躺在病榻上,平靜地問:“我兒所為何來?”

  李玄貞一字字地答:“為我阿母報仇而來。”

  他逼李德退位,誅殺李氏族親,不顧天下非議,挖了自己父族的祖墳。

  他要所有人為唐氏陪葬。

  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麽?

  瑤英怔怔地出神。

  李玄貞已經挪開了視線,和禮部官員一起入城。

  瑤英斂神,看著越來越近的秦王旗幟,嘴角翹了起來。

  李仲虔的親兵不屬於飛騎隊,穿著金甲,還沒走近就是一片耀目的閃閃金光。

  瑤英不由失笑,看著那個在親兵簇擁中策馬走來的同胞兄長,心底浮起一陣暖流,驅散了李玄貞帶來的那點寒意。

  她一把摘了帷帽,催馬迎上前。

  李仲虔比瑤英年長六歲,身材高大,肩寬體壯,厚重華麗的鎧甲下肌肉虯張,眉眼端正,五官乍一看和李玄貞有幾分相似。

  兄弟倆都像李德,輪廓鮮明,天生一雙狹長的鳳眼。

  李玄貞沉靜內斂,鳳眼不怒自威。

  李仲虔棱角更分明,眉宇間總縈繞著一抹揮之不去的凶狠戾氣,喜怒無常,陰冷沉鬱,懶洋洋地騎在馬背上,漫不經心回首掃一眼身後,眼尾輕挑,目光跟刀子似的。

  道旁準備朝他鎧甲上扔花瓣的年輕小娘子嚇得直往後退。

  瑤英靠近了些,親兵紛紛讓出道路。

  她彎腰,笑著伸手去夠李仲虔的坐騎。

  “阿兄!”

  聽到妹妹的聲音,李仲虔猛地回頭,又驚又喜,立時英姿煥發,換上一副平時別人絕不會從他臉上看到的柔和表情,“你怎麽來了?”

  他說著話,一邊放慢速度,一邊像瑤英小時候教她騎馬時那樣伸手扶住她的胳膊,免得她摔了,含笑仔細打量她。

  瑤英是他一手帶大的,他教她讀書寫字,教她騎馬拉弓,她讀的第一本書,寫的第一張字帖,拉的第一張小弓,都是他親自挑的。

  要不是她身體不好,他不會把她留在長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