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默睜開眼睛時的第一感覺，是黑。

  伸手不見五指的那種黑。

  黑暗凝固了空間，模糊了時間。

  仿佛整個世界都朝你擠壓過來，讓人難以呼吸。

  有那麽一瞬間，陳默甚至懷疑自己究竟有沒有睜開眼睛。

  接著，是冷。

  陳默隻穿了一件短襯。

  寒意如毒蟲在他裸露的皮膚上爬行，留下一陣刺痛。

  他的四肢已經凍得有些麻木。

  每吸進一口空氣，都是對喉嚨和肺的折磨。

  但是他又不得不大口吸氣。

  因為昏沉的大腦提醒著他，自己似乎有些缺氧。

  最後，陳默聞到了一股惡臭。

  這股臭味從剛才就充斥在了他的四周，隻不過剛蘇醒時人有些迷迷糊糊，呼吸也很微弱，氣味聞起來還沒這麽明顯。

  而現在，隨著他的大口呼吸，這股惡臭仿佛一張麵具一樣，覆在了他的臉上。

  陳默很熟悉這股臭味。在他上高中的時候，上學的路上要經過一個屠宰場。

  有一次鬧了豬瘟，屠宰場場外的空地上死豬堆成一疊，來不及做填埋處理。

  那時候從屠宰場飄到路邊來的味道，和現在陳默聞到到的味道沒什麽差別。

  都是腐爛的味道。

  隻不過現在的味道更加濃烈，就好像那堆死豬，就躺在自己的身邊一樣。

  太臭了。

  陳默想要直起身，雖然他什麽都看不見，但本能還是要他盡可能地遠離這股臭味的來源。

  嘭。

  一聲悶響。

  陳默的額頭撞到了什麽東西。

  一塊……金屬板？

  他伸手摸索著，光滑而冰冷的觸感從指尖傳了過來。

  陳默突然意識到，自己的身下，也是同樣的觸感。

  他伸出兩手向左右撐去，手臂剛展開一半，就被什麽東西擋住了。

  右手邊，是一塊一模一樣的金屬板。

  而左手邊，則是一團冰冷而僵硬的物體。

  “搞什麽……”

  陳默低語了一聲，摸向自己的口袋。

  他依稀記得自己把鑰匙和打火機一起放在了口袋裏。

  想要搞清楚現在的處境，就必須要照明。

  嘩啦嘩啦。

  撥開鑰匙的聲音。

  ……

  找到了。

  哢噠。

  噗。

  橘黃色的火苗升騰，照亮了四周的景象。

  陳默最先看到的是一張人臉，映在頭頂的金屬擋板上，影影綽綽的。

  那是自己的影子。

  而在他的影子邊上，似乎還有一團模模糊糊的倒影。

  下意識地，陳默偏頭看去。

  他看見了一張麵色灰青的臉。

  臉上布滿了星星點點的黑斑。

  顯然，這不是什麽倒影。

  這是一張貨真價實的，死人的臉。

  陳默看著那張正對著自己，嘴巴微張，眼球外突的可怖麵孔，心裏冒出一個念頭：

  果然是有東西爛掉了。

  這麽想著的時候，他的臉上看不到一絲驚恐的表情。

  平靜到有些詭異。

  是的，陳默“不會害怕”。

  十幾年前，因為一場意外，恐懼這種情感從他的身體裏被剝離開來。

  甚至於，當他得知自己肺部的癌細胞已經開始向其他器官轉移時，他也隻是回應了醫生四個字：

  “我知道了。”

  陳默沒有選擇在醫院治療，他知道以現在的醫療水平想要治愈一個癌症晚期的患者……

  可能性無限趨近於零。

  陳默不想浪費剩餘的時間，他買了大量的止痛劑回到家裏，抓緊時間去做自己還能做，還想做的那些事情。

  看書，寫書；上網購買了一套專業的錄音設備，錄錄歌，瞎寫幾首曲子；買來一堆經典遊戲的典藏版光盤，通宵過關……

  隨心所欲的代價，是止痛藥的加大用量。

  他的病情肉眼可見地惡化著。

  可陳默仍舊是感覺不到恐懼，盡管死亡已經離他越來越近。

  他隻是感到可惜，事情還有很多沒做，可是時間卻不夠了……

  當一個人不知道害怕為何物時，他連對自己都是冷酷的。

  ……

  如果沒猜錯，我現在應該是在一個停屍櫃裏。

  陳默一邊分析著自己的處境，一邊把屍體正對著自己的腦袋撥到另外一邊。那雙死魚般的眼睛雖然不會讓他害怕，但看久了也會有些不舒服的感覺。

  他雖然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從自家的書房來到這裏的，但是被塞進這種地方，還指望著有人能來救他，那跟等死沒什麽兩樣。

  他要自救。

  首先，得從這個停屍櫃出去。

  陳默拿腳抵了抵身下的櫃門。

  哐當。

  門被上了鎖。

  但似乎又閉合得不太嚴實。

  陳默伸手扶住了金屬隔板作為支撐，然後屈起膝蓋，猛地發力踢去！

  嘭！

  整個停屍櫃都為之震顫了一下。

  意料之中的，櫃門沒被踹開。但是從表麵的形變程度來看，陳默的那一腳還是成效顯著的。

  陳默調整了一下身體姿態，打算再來一腳。

  用左腳發力，總感覺有些使不上勁。於是他側過身，右腿朝上，對準櫃門。

  陳默忽然一愣。

  他隻是隨意地瞟了一眼，卻看見身旁的那個屍體……

  臉又轉到了他這一麵。

  陳默皺了皺眉。

  是因為剛才的震動讓屍體錯位了？

  不過他也懶得再把對方的臉撥到一邊了，抬腿踢出。

  一下，兩下，三下……

  哐當！

  門開了。

  陳默從停屍櫃裏鑽了出去，充沛且冰冷的空氣讓他精神一振。

  他伸手去摸放到兜裏的打火機。

  卻隻摸到一串鑰匙。

  踢門的時候甩出口袋了？

  陳默回到停屍架前，就著黑摸索著。

  他摸到了一隻手。

  或者說，是那隻手主動握住了他。

  掌心裏麵，還握著一隻打火機。

  數秒的遲疑後，陳默先鬆開了手。那隻手握得並不緊，隨意一抽便掙脫開來。

  他點燃了打火機。

  火光下，那具男性屍體安安靜靜地躺在停屍架上，沒有任何要詐屍的跡象。

  “你還挺活潑的。”陳默看著它，自言自語了一聲，將架子推回櫃子裏。

  他沒興趣去思考剛才究竟是自己的錯覺，還是屍體真的動了。

  再不離開這裏，低溫就會讓他變得和櫃子裏的那個人一樣。

  來到大門前，陳默擰動門把手。

  紋絲不動。

  這門應該踹不開。

  感受了一下大門的堅固程度，他放棄了肉身破門的想法。

  如果門是從外麵上鎖的話，在停屍房內找到鑰匙的可能性很低；

  如果是從門內上鎖的話……

  那就意味著鎖門的人把自己也鎖在了停屍房裏，跟他一起挨凍。

  可能性更低。

  陳默鬆開了按在打火機上的手指，油本來就沒剩多少，要省著點用。

  把打火機放回口袋的時候，他的手指碰到了自己家門的鑰匙。

  要是這串鑰匙能打開這扇門的話就好了……

  這樣想著，陳默隨手把口袋裏的鑰匙插進了門把手的鎖孔裏。

  他沒敢用什麽力氣，怕把鑰匙折斷在鎖孔裏，待會要是找到對應的鑰匙都開不了門。

  可沒想到的是，他不過輕輕一捅，整段鑰匙居然就毫無滯澀感地完全沒入了鎖孔。

  陳默愣了愣，緩緩轉動鑰匙柄。

  哢噠一聲之後。

  門，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