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六章 小院
作者:日日生      更新:2020-12-21 19:44      字數:4393
  “陛下到白石林圍獵,一去就是十天了。”

  水榭內,苗德坐在蒲團上,抹著眼皮說道。

  陳壽點了點頭,沉聲道:“高歡。”

  “屬下在。”

  “你每日都要去陛下跟前請安,最好是伴駕左右,陪他射獵。”

  高歡笑道:“侯爺放心,驅鷹帶犬,騎馬走獵,真是屬下的看家本領。”

  陳壽知道他說的是以前的破落戶生涯,便撇著嘴道:“這沒什麽好炫耀的,你去了之後,要早晚三請安,對陛下待之以禮,不可有絲毫輕慢。”

  高歡點頭道:“侯爺放心,屬下就拿對侯爺一樣的崇敬,去對待咱們的那位陛下。”

  黃真見他吊兒郎當的,不滿地說道:“侯爺所眼,都是金玉良言,萬萬不能給人以口實。如今滿天下都在傳我們狹天子以令諸侯,越是如此,越不能給人機會。”

  “相爺也盡管放心,高歡不是分不清輕重的人。”

  陳壽笑道:“你去吧,記得,把白石林團團圍住,多安插哨探。一是不能讓任何可疑的人靠近陛下;二是不能讓林中的人,偷偷溜走一個。”

  “屬下領命。”

  高歡邁步下了水榭,黃真看著他魁梧高大的背影,嘖了一聲道:“這高歡性子輕浮,辦事我總覺得不太妥當。”

  陳壽嘴角一笑,“他是看上去浮躁,心裏謹慎著呢。”

  陳壽心中大概了解高歡的想法,他一無功名,二無背景,能被自己所用,就是看重他能幹髒活累活,關鍵時候能指使他去做一些別人不見得願意做的事。

  高歡自己也明白,所以他處處表現的混不吝,是一種自汙手段,也是投自己所好。

  小皇帝跑去打獵,大概的想法陳壽也清楚,但是他並沒有放在心裏。

  像是後世小說中,康熙養幾個相撲手,就把鼇拜殺了的戲碼,在大齊是肯定出現不了的。

  鼇拜當時已經雖然專權,但是京城到處都是反對他的人,他的資曆也不高,在四個輔政大臣裏是地位、資曆最低的。

  但是如今的汴梁,到處都是自己提拔的人,政敵殺的殺,趕得趕。剩下的相當於上了自己的車,若是自己倒了,他們勢力也會被清算。

  趙材有點想法很正常,身為皇帝,又是大齊的龍子龍孫,誰甘心被人完全操縱。

  自己把趙材換了又能怎樣?先不說如今有沒有比他更合適的,就算是有,上台之後,也難免會有其他想法。

  隻要自己能控製的了全局,就應該有容人之量,任他鬧騰自己在一旁看得清楚,心裏無憂。

  指望坐在龍椅上的人,完全甘心情願被人控製,就如同想要手下所有人都忠心不二一樣,是愚蠢而且幼稚的。

  曹操何嚐不知道獻帝恨不得生吞了自己,但是曹操卻從來沒有廢掉獻帝,就是因為他有這個自信。整個朝野都是我的人,你能奈我何。

  “侯爺,河東戰事膠著,不過李欣卻派人來說,還是想試著北擊蒙古。”

  陳壽直接揮了揮手,道:“時機不成熟,我們不陪他一起瘋,萬一功敗垂成,你我都是千古罪人。”

  “李欣這個人”袁顯年欲言又止。

  陳壽冷哼一聲,站起身來,說道:“天色已經不早,你們要留在這兒一塊用午膳麽?”

  “不了,謝侯爺好意,我們約好了一起去樓蘭夜雪吃酒。”

  陳壽也不挽留,送走了這幾個心腹,他們一大早就來找自己,不過是因為小皇帝長期滯留宮外,讓這些大臣有些擔心。

  小皇帝在白石林遊獵,連苗德都驚動了,但是這些人一塊來到水榭之後,卻發現陳壽很是淡定,於是他們便也放下了懸著的心。

  在汴梁,隻要忠勇侯不擔心,就不會出現意外,大家心中十分信任陳壽。

  隻因為每一次的危險來臨之際,忠勇侯都會比自己這些人更加小心謹慎。

  苗德也站起身來,說道:“難得出來活動一下,我去你府上見見小枝。”

  陳壽走到他跟前,低聲耳語一番,苗德渾濁的眼神一亮,說道:“如此甚好,就讓她們多說說話吧,幹爹就不去了。”

  陳壽笑道:“幹爹難得出來一趟,正好現在小皇帝也不在宮中,不如留在我府上多住幾天。”

  “那就算了,人老了,半夜三更也睡不著覺,換張床更不行了。”

  陳壽也不強留,說道:“那我送幹爹回去。”

  “你忙你的,咱家帶著宮裏的幾個猢猻去大相國寺逛逛,都是自小進宮的可憐娃娃,什麽世麵都沒見過。”

  陳壽點了點頭,還是將他們送到府門口,苗德上了馬車,從簾子裏輕輕揮手,幾個小內侍也抱拳作揖道:“侯爺請回吧。”

  陳壽這才轉身,回到府上,剛到內院就聽到笑語晏晏。

  陳壽肚子有些餓了,回到水榭,發現沒有準備飯菜。

  他眉頭一皺,邁步出來,去看見負責今日膳食的柳兒不在。

  “柳兒!”

  陳壽喊了一聲,從二樓丫鬟的房間,桃兒提著裙子匆匆趕來,看得出還沒收拾,昨夜是她侍寢暖床,陳壽玩到半夜,特許她今天休息一上午。

  看得出桃兒是剛從榻上爬起來,滿頭青絲鬆垮垮地披著,身上衣服還沒有穿好,露出一片白膩的香肩。

  西域女子比漢家女子抗凍,尋常春秋之際,她們穿的也都很少,卻很少生病。

  “老爺,有什麽吩咐?”

  “柳兒呢?”

  桃兒支支吾吾,說不出話來,陳壽瞪了她一眼,桃兒嚇得一哆嗦,低頭道:“許是去前院聽戲了,婢子睡覺之前,囑咐過她不要忘了爺今天在府上用膳。”

  陳壽暗暗搖頭,這府上的丫鬟,都是十來歲的妙齡少女,你慣得厲害了,她們是真的出挑,一點規矩都沒有。

  尤其是這幾天李靈越陪著蘇瓊枝去了外麵,越發沒有規矩了,陳壽撫著肚子道:“先去後廚給我弄點吃的,然後把那個玩忽職守的給我叫來。”

  桃兒低著頭,偷偷吐了吐舌頭,心道柳兒這次完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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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吃過了午膳,陳壽在水榭曬著太陽,暖暖的陽光灑在身上,提醒著人們孟春即將過去。

  這是最後的好時光,天氣不冷不熱,空氣不幹不濕,微風撲麵,細語不濕,正是一年春好處。

  陳壽掩上手裏的書卷,拿起手邊的一杯清茶,輕輕飲了一口,他低頭看了看腳邊。

  自己坐著的羅漢榻下,拴著兩個錦帶,另一端係在兩個白皙修長的脖頸上。

  柳兒和蘇荔一左一右,跪坐在他的腳邊,蘇荔滿臉都是媚笑,柳兒則羞得滿麵通紅。

  陳壽沒好氣地踢了她一腳,罵道:“你這個憊懶的東西,要是再敢到處亂跑,我就把你和她養在同一個院裏,再也不用來水榭了。”

  蘇荔磕了個頭,臉貼著陳壽的小腿,道:“奴家叩謝老爺,給奴家找了個伴。”

  陳壽摸了摸她的臉頰,威脅地看了看柳兒。

  柳兒嚇得不輕,蘇荔以前她也見過,可不是現在這個樣子,那個小院不知道多麽可怕,她可不想去,馬上說道:“爺開恩呐,這賤婦是刺殺爺的壞人,人家可是伺候爺貼身丫鬟。”

  陳壽冷哼一聲,道:“連飯都吃不上,你還好意思說貼身,我看是離身丫鬟。”

  柳兒知道自家老爺最是護短心軟,根本不會把自己關到蘇荔的小院,但還是滿臉的驚慌,不住求饒,就為了配合陳壽,讓他把氣出了。

  陳壽從案上拿了一個核桃,隨手一丟,笑道:“你和她比比誰撿回來的快,要是贏了,我就饒了你這一回,抽兩鞭子算了。要是輸了,你以後就和她住在一塊。”

  蘇荔趕緊爬著上前去撿,卻被陳壽偷偷踩住繩子,在原地急地可憐巴巴地看著陳壽,逗得他哈哈一笑。

  柳兒含羞爬過去,撿了回來,然後挺直了身子,陳壽抽了幾鞭子,這才起身撒起嬌來。

  “爺,您可把人家作踐壞了。”

  陳壽哼哼道:“以後再敢這樣,我可真不饒你。”

  “婢子再也不敢了,以後就做爺最貼身的丫鬟,整日裏黏在您身上。”柳兒雖然挨了幾鞭子,但是並不怎麽疼,一臉諂笑道。

  陳壽點頭道:“行了,這次就算了,把我的狗狗牽回去吧。”

  柳兒脆生生地應了一聲,然後拽著蘇荔的繩子,把她帶出水榭。

  出了水榭,蘇荔就站起身來,笑道:“姑娘這次怎麽謝我?”

  柳兒笑道:“上次爺賞了幾塊上好的口酥,我一直沒舍得吃,一會給你拿過去。”兩個人挽著手回到院子,柳兒坐了一會,生怕陳壽怪罪,這才起身離開。

  蘇荔把她送到門口,看著柳兒把院子的小門鎖上,又剩下自己孤零零的一個人。

  她心裏甚至有些羨慕柳兒,至少她的自由比自己多,不過陳壽能留自己一命,她已經很感激了。

  畢竟到了陳壽這個地位,被人刺殺還能留下刺客的性命,已經是十分罕見的了。

  若是魏雲色等人,自己早就被埋在地裏了。

  蘇荔歎息一聲,解去身上豔麗俗氣的衣服,換上一身素潔的衣服,開始收拾起這個小院來。

  這是陳府不起眼的一個小院,但是卻帶給了蘇荔很大的安全感,她再也不用擔心睡覺的時候,會從地下的暗道,鑽出一個聖教的使者來了。

  每天可以守在自己的小院裏,掃掃落葉,前些日子還央求薛韶給自己帶來了幾顆種子,不知道能不能種活。

  要是種活了,到夏天的時候,會不會開花。蘇荔嘴角掛著笑,從木桶裏舀了一勺水,走到院子裏輕輕灑下。

  一陣笑聲傳來,蘇荔好奇地望了過去,是幾個年輕的丫鬟,正挽著手一起去前院聽戲。

  蘇荔曾經經營過紅極一時的青樓畫舫,什麽曲兒戲兒沒聽過,但是此刻卻十分渴望能跟著這些人一道,去聽曲

  正想著呢,院門傳來一陣動靜,薛韶挎著一個食盒,慢慢走了進來。

  “媽媽”

  薛韶笑著道:“今天後廚做了香酥鳳爪,我記得媽媽最喜歡吃了。”

  “總是給我帶好吃的,都吃胖了。”蘇荔笑著說道。

  她上前,挽著薛韶的胳膊,和她就在小院裏的石桌上,打開食盒擺上小碟,一起吃了起來。

  薛韶看到蘇荔的脖子上,有一道淺淺的勒痕,眼神就有些躲閃,低聲問道:“爺他有欺負你了?”

  蘇荔笑道:“柳兒那丫頭不聽話,跑去聽戲忘了備飯,讓他餓了肚子。他是教訓柳兒,把我帶去殺雞儆猴哩。”

  薛韶忙解釋道:“媽媽,其實老爺他人不壞的,他隻是隻是”

  蘇荔撫著她的手,笑道:“我知道,看把你急的。他卻是不壞,至少對你和我,是難得的寬容了。”

  蘇荔不知道的是,陳壽已經完全掌握了她的情況,知道她不是主謀,而且在白蓮教內地位不高,不然的話早就把她殺了。

  薛韶有些愣住了,她可是親眼見過陳壽怎麽整治蘇媽媽的,那場景自己有時候想起來還會做噩夢。

  蘇荔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她心裏想的什麽,笑道:“你想啊,我們做的事,他能放過我已經是天大的恩德了。說實話,白蓮教就是我的夢靨一般的可怖存在,是陳壽,是他把我救了出來。你看這小院雖小,還要上鎖,但是對我來說,卻比以前的醉月樓大得多你信麽,我的床下,就有暗道。他們隨時就會來,頤氣指使地下命令,每次夜裏我都要爬起來接受各種命令。”

  薛韶年紀輕輕,雖然因為家道中落,淪落風塵,但是何曾受過什麽苦。

  她聽得心驚膽戰,要是自己的話,還不如死了算了。

  “媽媽,你為何要入那個白蓮教呢?”

  蘇荔眼神變得有些渙散,說道:“我是一個犯官的後人,我祖父是扶風太子的人,那年宮變,我們全家被皇帝下令滿門斬首,是白蓮教的人救了我。”

  “他們為什麽要救你?”

  蘇荔搖了搖頭,她自己也不明白,難道就是為了養一個小女孩,長大了為白蓮教效命麽?

  可是遍地都是人販子,救一個欽犯,怎麽想也不如買一個劃算。

  她卻是不知,那些高高在上的白蓮教主們,也和她是同一個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