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節
作者:關心則亂      更新:2020-07-21 17:28      字數:5690
  二公主歎氣,她忽然有些懷念當年被自己數落到抬不起頭來的三公主了。

  五公主冷笑:“別說這麽好聽了,若是皇後有心替大皇姐說情,父皇早答應了!當三皇姐被父皇處罰,母後可是一直求情的,如今皇後故意不替大皇姐說情,分明就是心存嫉恨,苛待非己出的兒女!”

  宣侯夫人顫顫的搖手:“五公主,這可不能瞎說啊。陛下和娘娘待我們再寬厚沒有了,去年你外大母忌辰,陛下還親臨宣家祭拜呢!”

  四公主扶下宣侯夫人,冷淡道:“君姑別理她,五皇妹就愛胡說八道!父皇削了她的食邑,卻賞賜了宣家那麽多財帛金錢,要說心存嫉恨,我看她才是心存嫉恨呢。”

  五公主勃然大怒:“父皇廢了母後長兄,絲毫不顧多年夫妻恩義,你還口口聲聲感恩戴德,難怪外麵人都說舅父舅母沒骨氣!”

  “五妹!”二公主恁好脾氣也沉下臉色,起身怒道,“你敢說父皇的不是,簡直無君無父,忤逆狂悖!我看你是嫌日子過的太舒坦了!”

  五公主梗著脖子站在那裏,絲毫不肯退讓——少商見狀,默默的貼壁進殿,輕悄的找位置坐下。

  三公主柔聲安撫著二公主坐下:“誒喲,我的好二姊,你跟她生什麽氣,平白氣壞了自己身子。尋常皇子皇女犯錯,不是罰爵就是削食邑,了不起打一頓或訓斥一番,再不準進宮。可五皇妹是女兒家,父皇是能打她還是罰爵啊——她又沒王爵。”

  二公主氣鼓鼓的坐下,三公主繼續道:“當年父皇可以成年累月的禁止我進宮,將我的食邑削的精光,可看在淮安王太後的麵上,父皇無論如何也不能這樣對五妹啊!尤其是現在大皇姐剛被處罰,就更不能罰五妹了!所以啊,二姊你現在明白了吧,人家有恃無恐著呢,大舅母,我說的對不對。”

  大越侯夫人冷冰冰道:“三公主說的一點也不錯。這陣子,我三弟夫婦又叫氣病了,好端端的廷尉府上門索要人犯,簡直是家門之恥!”

  “這是怎麽回事。”一旁的汝陽王世子妃笑問。

  大越侯夫人自恃身份,閉口不言,三公主笑吟吟的接上:“是五妹豢養的騎奴,在外麵犯法殺人,被告上去了!”

  “後來如何。”汝陽王世子妃追問。

  “廷尉紀遵是什麽人,當年大姑母的家奴殺了人,被董宣繩之以法,父皇一句也沒說,紀大人也不能輸他啊,這不,那騎奴前陣子已被殺頭示眾了——你們是沒看到啊,真是絕頂英俊的一個郎君,脫衣行刑時,嘖嘖,那副身子骨,好生精壯健美……”

  在座的多是已婚婦人,大家心知肚明,紛紛看向五公主發出意味深長的輕笑,隻有中越侯夫人今日帶了小女兒來,一邊去捂女兒的耳朵,一邊笑罵:“三公主說話太不講究,這兒還有小女娘呢!”

  少商揉揉耳朵,現在三公主一言不合就嘴上開車,她也有些受不了。

  “好好好,那我說些講究的。五皇妹,三姊勸你一句,你也別太為那騎奴傷心了,我聽說他在外欺男霸女,殺人奪產,還納了兩名侍妾,顯然沒把你放在心裏啊。”三公主撕下一片濃香撲鼻的醬紅色肉脯,慢條斯理的放入口中。

  “你們……”五公主氣到臉色鐵青,“你們這群趨炎附勢的小人,眼看著越家勢大都忙不迭的逢迎拍馬,我怕什麽,大不了性命一條,左右不過跟著母後幽禁永安宮,哪怕滔天的雨水也澆不滅我們母女的怨恨!”

  話說到這份上,旁人都不好插嘴了,三公主拈起食盤中最後一片肉脯,閑閑道:“別拿這話來嚇人,淮安王太後怨不怨恨由不得你來定。少商,你說宣娘娘如今怨恨麽?”

  眾人目光一轉,齊齊對向坐在一角的少商,五公主目光一寒:“你,你也來了!”

  如今的少商已然久經沙場,麵不改色道:“皇後娘娘宣我來赴宴的。”

  又對在場諸位貴婦溫婉一笑,“回稟諸位公主與夫人,一者,淮安王太後並未幽禁永安宮,宣娘娘想進來就進來,想出門就出門。這五六年來除非娘娘身體不適,不然我們每年都要去宮外莊園遊玩數次,春賞繁華冬看雪,夏日炎炎好避暑。”

  眾人聽她說的有趣,哈哈一笑。

  “再者,淮安王太後也並未怨恨。娘娘預備活它個一兩百歲,如今忙著調理身體還來不及,哪有閑功夫怨恨這個那個的。”這些年少商麵對的惡意多了,早就應對自如。

  眾人俱知淮安王太後身體愈發不好,聽少商圓滿得當,都滿意的笑起來。

  五公主尖聲道:“好一副伶牙俐齒,你憑什麽替我母後說話!你不過是個出身卑賤的攀附小人,哄的我母後寵愛來狐假虎威罷了!”

  “五公主,妾身出身再卑賤也是服侍你母後的人,是陛下親自指定的永安宮宮令。”少商神色如常,“妾身有朝廷的官秩,有宣娘娘的信任,妾身不需要狐假虎威。”她眼神冷淡,一字一句,落地有聲。

  諸婦心道,好厲害的小女子。

  五公主被堵住了話,氣憤憤道:“你品性卑劣,不配服侍我母後!”

  “妾身哪裏品性卑劣了?”少商道。

  “你朝三暮四,水性楊花,鬧的滿城風雨,敗壞我母後的聲譽,你若是還知羞恥,就該趕緊滾出宮去!”五公主終於抓住了把柄,大加發散。

  少商淡淡一笑:“先說朝三暮四。妾頭一回退親,為的是成全滿門忠烈的何將軍遺言,第二回 退親,為的是霍侯胡作非為,妾不能苟同其行徑。公主殿下,是以你的意思是女子不該改嫁麽。若是連改嫁都是常事,妾改換門親事又有何可非議的。”

  說句不好聽的,中越侯夫人是寡婦改嫁,汝陽王世子妃也曾訂立過婚約,因故退親後嫁入汝陽王府;隻不過人家都是悄悄進村打槍的不要,偏少商鬧的一塌糊塗,也是倒黴極了。

  “再說水性楊花。妾雖定過三回親事,但一直守禮自持,從不曾逾矩半分,五公主,您說呢。”少商譏諷的看向五公主,眼中明晃晃的意思‘你個婚前就養了一堆麵首的小浪貨有什麽資格說別人’。

  大越侯夫人還十分配合的冷笑一聲,五公主惱羞成怒,暴吼道:“你這小賤人……”

  “我看少商說的不錯。”三公主打斷道,“她沒做錯什麽,至於外麵為什麽鬧的沸沸揚揚,五妹該去問外麵的男人,衝女人來算什麽英雄好漢?”

  五公主氣極反笑:“好好,你們合起夥來的欺侮我,挖苦我,看我的笑話!好好,說我言行不謹,我就做出些事情給你們看看……”

  “你要做什麽呀。”忽然一個熟悉的冷淡女聲傳來,諸婦皆起身行跪拜大禮。

  五公主愣了下,也連忙翻身拜倒——她也不是真的混不吝,這些年被越皇後訓斥收拾多次,若非這回心愛的騎奴慘死,她也不會再度狂性發作。

  隨著小黃門傳報‘皇後娘娘至’,曲泠君扶著越皇後款款而至。

  越皇後站在上首正中,威嚴冷漠的看向五公主:“我看你是舒服太久了,故態複萌,不知死活!”

  “不不,皇後娘娘,是她們挑釁……”五公主急著要推脫。

  “剛才的話我也聽進一星半點,你就不用忙著抵賴了。”越皇後冷冷盯著她,“你父皇好個名聲,我可不怕別人說我刻薄。你再敢仗著陛下對淮安王太後的敬重,胡言亂語,肆無忌憚,我保管讓你連公主也做不成!”

  五公主以額貼地,不住冒冷汗。

  少商餘光瞥見,心中暗罵沒骨氣,真要硬扛到底她還敬五公主是條漢子,如今看來,不過是個色厲內荏的慫貨。

  越皇後道:“泠君苦盡甘來,今日大家高高興興的為她接風洗塵。你若心裏高興不起來,也別在這裏硬撐了,回去好好想想吧。”

  五公主恨的咬牙切齒,卻又不敢對越皇後發作,羞惱的垂首離去。

  少商十分小人的幸災樂禍,起身就坐時看見越皇後飛快的瞥了一眼過來,目光似有似無的在自己身上停留了一會兒。

  她心頭一驚,怎麽了。

  第162章

  越皇後設宴向來是和諧的,再不和諧的人到了她的地盤也非得和諧不可,你就是心裏不和諧臉上也得裝出和諧來。

  殿內眾人對五公主的離去視若無睹,跪拜畢起身時各個笑臉盈盈,熱絡親近。這其中笑的最開懷的還要數曲泠君,看見少商還衝她頑皮的眨眨眼。

  越皇後拍拍她的手,她便蓮步款款的下去拉少商過來同座。諸婦多是之前就認識的曲泠君,多年之後再見,俱是大吃一驚。

  六年風霜,曲泠君不但容貌無甚變化,氣色紅潤更甚往昔,笑起來膚光瑩亮,顧盼神飛,竟將殿內諸婦的風采都蓋了過去。

  中越侯夫人率先笑出來:“我的老天,泠君這是脫胎換骨了,若在路上我都不敢認你了。人家都是一年年老去,隻你越來越年輕,這是吃什麽仙藥啦?”

  汝陽王世子妃故意眨眼:“吃什麽仙藥啊,嫁得有情郎,比什麽仙藥都管用!唉,可見這女人啊,還得男人嫁的好才老的慢。”

  曲泠君抿嘴低笑,竟是默認。

  中越後夫人笑罵:“你倒會耍賴,明明自己生的老相,二十看著像三十,三十看著像老母,如今這一個耙子推到世子頭上,全成他的不好了!”

  汝陽世子妃笑嗬嗬的也不生氣,自從婆母老王妃被休離至別院,她過的別提多舒心了,此時樂的給越皇後的筵席湊興,眾婦跟著哈哈大笑。

  更有吃驚者如二公主,看見曲泠君腹部高高隆起,驚呼:“泠君,你懷著身孕何必趕來都城,這一路上顛簸勞頓……”

  “已有五六個月了,穩妥著呢。”曲泠君笑道,“懷前一胎時,我還跟著州牧大人去鄉野督打水井。再說,潁川離都城也近,走一趟不過十來日,若非要督查度田事宜,這回我們應是第一撥到都城的。”正因為離都城近,梁州牧執行度田令也是諸州郡中最早。

  “何況我惦記娘娘啊,這不,一到都城,誰都沒見直奔宮門來了。”曲泠君笑道。

  少商擔憂的看著她的腹部:“其實夫人可以生完孩兒再來,皇後娘娘也跑不了啊。”

  這話一出,諸婦紛紛笑起來。

  二公主莞爾道:“這話一聽,就是沒成婚的小娘子說的。”

  坐在宣侯夫人身旁的一位夫人掩口輕笑:“等生完孩兒,就不是梁州牧回都城述職的日子了啊。”

  少商這才明白,人家要夫妻一路走。

  曲泠君輕咳兩聲以做掩飾,然後舉杯先敬越皇後,感謝她多年照拂關懷,第二杯謝少商,感謝她六年前不辭辛勞替她洗清冤屈。

  三公主嘴巴閑不住:“……那也得謝謝十一郎啊,嗯,可惜他這會兒不在。”

  少商裝作沒聽見,轉而與曲泠君閑聊:“算上這胎,你與梁州牧有兩個孩兒了?”

  曲泠君羞赧,低聲道:“成婚頭年就生有一子,前年一女。”

  “五年抱仨啊,梁州牧挺能幹的嘛。”少商抑製不住戲謔之意。

  曲泠君羞不可抑,極力辯解:“其實隻有頭一胎是我們夫婦存心要的,後麵兩個,都是不小心……州牧大人說,待生下這個,就好好調理調理……”

  少商裝作聽不懂,然而她偏偏能聽懂,耳朵有些發熱——一大把年紀了,還動不動‘不小心’,需不需要搞的這麽激烈頻繁啊,老舊聯排別墅著火了咩。

  酒過三巡,二公主端酒走過來,正色問道:“泠君,梁州牧待你好麽?”

  少商立刻想發表一番梁州牧老當益壯的高論,不過曲泠君顯然明白二公主的問題不是走三俗路線的。她沉吟片刻,真摯道:“說句輕狂的話,自嫁了州牧大人,我竟覺得之前二十幾年都白活了。”

  少商被她的熱切表白嚇了一跳,有沒有這麽誇張啊。

  曲泠君婚前就與二公主交好,此時也不避諱:“不瞞殿下,我原是為了家族兒女才答應改嫁的,可這這六七年來,我比以前任何時候都快活。與東海王一處時,我知道他自幼定親,心中始終惶惑不安,後來跟了梁尚,更不必提了。是我的錯,覬覦人家未婚夫,所以老天罰我過了十年生不如死的日子。我以為這輩子就這樣了,誰知如今我才嚐到夫妻情篤的滋味,才覺得得兩腳落到地上,一顆心有了安放之處,再不是飄來蕩去無所依傍了。”

  她說的動情,二公主眼眶濕潤,回到自己坐席後,看見三公主已經開撕第三盤肉脯了,她低斥道:“你少吃點吧,豐腴過頭了可不好!”

  三公主不在乎道:“怕什麽,我便是成了個肥油簍,駙馬也沒法休我。再說了,你最近沒看見我家駙馬麽,比我都富態了,上回父皇還打趣我倆越來越有夫妻相呢。”

  二公主一噎,過會兒道:“適才我聽泠君說她與梁州牧夫妻恩愛,直是羨煞旁人,你就沒有半分觸動?”她希望三公主不要沉迷享樂,好歹有些追求。

  三公主嘴角一抹譏諷:“夫妻恩愛這種事可遇不可求,二姊你是走運,旁人可不一定。曲泠君受了十幾年的罪才換來如今的好日子,母後屈居妃妾半輩子,若非東海王無能三弟有出息,還不知能否輪到今日吐氣揚眉呢……”

  “你別胡說,宣娘娘和父皇從沒委屈過母後。”二公主反駁。

  “嗬嗬,這倒是,母後當不當皇後都是一樣有排場。”三公主失笑,“總而言之,妹妹我沒這份誌氣,安耽逍遙的度日就好了。”

  她瞟了對麵一眼,“程少商看著嘻嘻哈哈的,這些年受的罪也不少,以後還不知怎樣呢。我如今有酒有肉有樂子,呼奴喚婢獵犬忙,過的是人上人的一等日子,何必忤逆父皇,自討苦吃呢。五妹就是看不清,塵世俗人,就該認命過塵世俗人的日子。”

  二公主無可奈何,既然和自家三妹話不投機,她就過去繼續與曲泠君敘話,少商見狀,趁勢托言去更衣,離殿而去。

  她對長秋宮熟門熟路,便是如今宮闈易主,因她常來做工作匯報,宮婢與小黃門也大多認識她。更衣梳洗後,少商不願立刻回到席上,便沿著宮廊走到偏殿後的庭院中,仰頭觀賞一株繁茂似錦的花樹。

  也不知站了多久,少商吐出一口酒氣,胸口依舊悶悶的。她不喜歡今日的筵席,不喜歡諸位貴夫人的打趣談笑,不喜歡曲泠君幸福滿足的笑容,連酒水的滋味都酸澀嗆人。

  唉,人要是能按照自己的心意生活該多好,不想賠笑時就板著臉,不想應酬時就一口回絕,不想難受時把心掏出來洗吧洗吧裝回去繼續用。

  因為前殿筵席正酣,宮婢們忙於服侍,這座庭院便清冷無人,安靜到似乎連淺淺的風聲都能聽見,不過也可能是少商微醺的錯覺。

  “少商……”

  遠處傳來的聲音,似是有人喊她,少商想可能是錯覺吧。

  “少商!”不容置疑的男子聲音傳來,她呆呆的轉身。

  霍不疑一手撐著廊柱,笑的眉宇清澈:“原來你在這裏。”——他今日身著一襲幹幹淨淨的素色錦袍,隻在袖袍下的一對嵌銀絲獸紋的白玉鐵腕扣在淺金色日光中微微閃亮。

  少商忽然不想裝了,眼下她跟霍不疑根本沒法如老友般相處,老死不相往來最合適,於是她簡短行了個禮,扭頭就走,希望這人知趣些。

  霍不疑在朱欄上輕輕一按,如離弦之箭般縱身越下宮廊,三兩步追上少商,一把扣住她的手腕,然後順勢一翻,另一手撩起她的袖管直至上臂,上麵正如駱濟通說的,很淺很淺的一圈牙印,傷痕幾乎要痊愈了——他倏然沉下臉色。

  少商嚇一跳,一邊掰扯著對方的大掌,一邊努力鄭重以對:“你想做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