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節
作者:關心則亂      更新:2020-07-21 17:28      字數:4623
  少商覺得渾身發軟,氣息急促,掌心被吻舐的發燙,從那雙濃烈氤氳的琥珀色眸子裏,她看見自己臉頰漲的通紅。

  “我隻是想知道你是什麽樣的人,你怎麽可以當著太子和娘娘的麵,裝的若無其事,背地裏卻將所有人都算計進去了。”她的聲音發顫,既懼怕又憤恨。

  淩不疑將臉埋入女孩溫暖細膩的頸窩,呢喃道:“你以前也常說不明白我,可你從不在意的。”

  少商將他的臉捧出來,直視之,哀哀懇求:“可我現在想明白你,我想知道自己將來同床共枕生兒育女的人是什麽樣的。”

  淩不疑怔忡了下,看著女孩黑亮清澈的大眼,仿佛往昔如夢。他喃喃道:“那夜你站在燈市上,一個人孤孤單單的。我就在想,誰家小女娘這樣好看,若是她沒有家人,我就將她抱回家去吧。”

  少商忽然淚水湧上眼眶,然後重重吻上他微微發涼的嘴唇,熱烈纏綿的去舔舐吮吸,像溺水之人抓住浮木一般竭盡全力。這是她生平第一次無可奈何的認命,淩不疑就是她怎樣也無法逃脫的冤孽,她躲不開也走不掉,隻能不得其法的去親吻,孤注一擲的去撕咬!

  淩不疑如同從夢中驚醒,才剛要回應,忽覺得唇上一陣劇烈刺痛,然後是濃重的鐵鏽味湧上舌尖。

  少商用力推開他,滿臉是淚,唇畔染血。

  她瞪視的目光凶狠憤怒,淩不疑覺得自己仿佛被烈焰燒著了全身,心口火熱熾烈,唇瓣綻裂出血,疼痛中夾雜著甜蜜,一種難以言喻的動人心魄。

  不知何時,馬車已經停了下來。

  少商高傲的看了他一眼,一腳踹開車門跳了下去。淩不疑慢了一拍,趕緊跟上,卻發現外麵已是宮城守衛處,他一下車就被四方湧上來的侍衛和守衛圍住了。

  少商奮力往前奔跑,連蓮房和桑菓都來不及招呼,隻聽見後麵隱隱傳來梁邱飛高亢的驚呼——“少主公,你的嘴怎麽了,天哪天哪流血了快找侍醫快來人哪!”

  “阿飛閉嘴!”這是梁邱起的聲音。

  她不敢回頭,耳邊是呼呼的風聲,哪怕奔跑至胸腔炸裂她也不敢停下腳步。

  ……

  少商咬人是很有誠意的,淩不疑若不想招人側目,隻能告病在家。

  起先皇帝以為養子舊傷複發,嚇的趕緊打發侍醫過去,等侍醫回來後一番稟告,皇帝頓時氣不打一處來。這種事也沒法跟別人說,隻好去找皇後嘮叨。

  “少商也真是,咬的忒狠啦,子晟得有好些日子沒法見人!”皇帝忿忿道,“她倒聰明,知道闖了禍,趕緊跟你告假數日,這是避風頭呢!”

  皇後這才知道真相,回想女孩來告假時的尷尬和不自在,她不住悶笑。

  “不論是親熱還鬧氣,都該有個分寸,可以咬在看不見的地方嘛!”

  皇帝很想以過來人的身份對養子兩口子指點一番,然後招來皇後的一頓白眼。

  作為話題中心人物的少商,此時也是渾身不得勁,她隻想找個深深的沙坑,將自己埋進去好不用見人,掩藏她既羞愧又驚懼的心情。

  當初剛知道要嫁淩不疑時,她就像在走一條已經知道危險環節的路。她知道淩不疑性情強勢,知道自己將要被管頭管腳……雖然不甚情願,但她已經做好了麵對這一切的準備。

  而現在,她卻如同步入未知恐懼之地——淩不疑究竟是個怎樣的人。

  無人可訴心聲,少商在家中繞了一圈,最後隻能去找神棍胞兄。

  “……我實在不明白淩不疑這個人。”她蹲在程少宮精心布置的沙盤旁,喃喃著,“我怎麽能嫁給一個我全然不清楚的人,如今誰能知道我的心緒啊。”

  “知道知道。”程少宮在沙盤上劃來劃去。

  “你知道什麽知道?!”少商不悅道。

  程少宮抬起頭來,涼涼道:“這陣子朝廷上風起雲湧,定然是你見識到了淩不疑的某些手段,於是心驚肉跳了,懷疑人品了,不知該不該嫁了……是也不是?”

  少商一愣,居然被神棍猜中了。

  程少宮得意道:“老天爺叫我比你早一步出娘胎,總是有道理的。我說你也別自尋煩惱了,嫁不嫁也不是你說了算的。往好處想,淩不疑能夠翻手為雲覆手為雨,說明他有本事啊!”

  “將來我要是和他鬧翻了,他把這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手段用到我身上,我該如何?”

  程少宮看看胞妹,戲謔道:“我以為你還是多想想若他一輩子不和你鬧翻,你一輩子要在他的手底下討生活該如何,比較有用些。”

  兄妹倆打了一陣嘴炮,程少宮邀請幼妹次日去城外南山遊玩。

  “雪都還沒化呢,去山上做什麽,又無獵物可打。”少商皺起秀氣的眉頭。

  程少宮道:“你什麽時候見我對打獵何種事興衝衝過?是班小侯要去山上找一株草藥給他叔父養腿,那草藥非要在冬日將盡之時才能尋到。班小侯膽小,不敢獨自帶家丁去,又沒什麽友人,隻好央求我陪他去。”

  少商奇道:“三兄這樣懶散的人,這回倒熱心起來了,願意陪人家去盡孝心。”

  “熱什麽心,是我賭棋輸給了班小侯。”

  “那我去做什麽,我又沒輸棋。”

  “去散心啊。成日關在宮裏,我看你愈發像個深宮婦人,既逼仄又怨氣。去外頭走一走,看看高山瑩雪晴空白雲,什麽煩心事都消了。嫁錯人怕什麽,還有投錯胎的呢。”

  少商覺得有道理,一拍手掌:“好,去就去!”

  ——不久以後,程少宮會為自己這個提議悔青了腸子嚇破了膽。

  第129章

  小月山位於都城以南,行車隻需半日即到。不過此處不但山石貧瘠,風景也乏善可陳,加上冬寒未消,自然人跡罕至。於是當皇帝派來的那位經學博士說要‘以景怡情’時,三皇子毫不猶豫的提議小月山。四皇子知道父皇派下這名博士為的是什麽,為怕胞兄發脾氣攆人,於是自告奮勇來陪同。

  架好坐具案幾與火爐酒甑,撐起巨大的十二骨油布傘,兩位金尊玉貴的皇子就這麽坐在荒山野嶺中,聽一名禿頂缺牙的老學究講什麽‘氣理相通,蘊色無味,使之自然’的廢話。

  唯一讓四皇子稍感安慰的是,此處偏僻,沒人看見三皇兄毫無興趣卻又隻能苦苦忍耐的樣子。誰知這個念頭剛落下,四皇子就看見一行貴胄子弟的車隊懶懶散散的來了,來者正是班嘉與程家兄妹。

  兩路人當麵碰上,俱是一愣。尤其是三皇子與少商,同時將臉撇過一邊。

  他不想看見她,她也不想看見他。

  旁人還可能以為是三皇子好學,找位飽學之士來請教學問,但少商對其中緣故心知肚明。什麽怡情養性,說白了就是皇帝希望兒子改改脾氣,找個老學究來磨磨三皇子。

  最討厭的是,三皇子很清楚淩不疑肯定知道,那麽程氏女十有八九也知道了,於是他的臉色蔥綠蔥綠的,好像剛喝了一壺隔夜醬油。

  少商暗叫倒黴:你見過哪個校霸喜歡被人看見在挨罰的。

  上山的路還堵著積雪,班家的家仆正在努力清理,班程三人一時半刻上不去,於是老學究熱情的邀請三位新來的小朋友坐下一道討論學問。

  程少宮對率直正氣的四皇子很有好感,於是拉著胞妹坐到新擺放好的枰具上,班小侯扭捏了會兒也坐了過去。

  四皇子用目光寬慰三皇子,意思是‘沒事,他們什麽都不知道’。三皇子沉著臉,不想說話。誰知還沒給班程三人奉上熱酒,隻聽一陣整齊利落的馬蹄聲響起——又有人來了。

  三皇子眼尖,瞥見一色褐衣軟甲佩劍挽弓的侍衛隊伍和那輛漆黑的玄鐵馬車,當即冷哼一聲。四皇子順目看去,這下他的臉也綠了,今天這是什麽風水!

  淩不疑今日與平素迥異,穿戴的格外雍容華貴,赤金冠白玉璜,織有暗紋的錦袍在日光下雪浪翻金,渾厚的銀灰色獸毛大氅用兩串長長的五色寶石係在肩頭,加上淩不疑本來容貌就盛美無匹,一時瀲灩輝耀,不可逼視。

  班小侯和程少宮呆呆的看了半晌,連招呼都忘了打。

  四皇子也有些傻眼,暗暗不解。這種鳥不拉屎的荒郊野嶺淩不疑穿戴成這樣幹嘛?父皇的壽宴都沒見他這麽打扮過吧!

  三皇子飛快瞥了少商一眼,又冷哼了一聲。

  少商看的頭暈目眩口幹舌燥,心頭噗通噗通,重重的跳了兩下,然後暴力鎮壓——他們還在吵架呢!

  事情很明顯,這家夥肯定又叫人盯著程家大門,一知道自己出門就趕緊跟來,想用迷魂湯來解決問題。真是欺人太甚,難道她是為美色所迷之人嗎?!

  等到眾人回過神來,才發現眼前這位端麗無雙的美男子,嘴唇居然破了一處,淡紅的唇色襯著暗紅的血痂,簡直觸目驚心。

  程少宮一個激靈,扯著胞妹低聲道:“這是你咬的?!”難怪這幾天躲在家裏!

  少商一哂,壓低聲道:“廢話,不是我咬的還能是你咬的啊。”

  三皇子譏嘲道:“子晟的傷莫不是為國盡忠?不知傷勢如何,是否凶險啊。”

  淩不疑麵不改色:“上位君父下為百姓,區區小傷,何足掛齒。”

  三皇子一噎,故意道:“那怎麽又會傷在嘴上呢?”

  不等淩不疑開口,四皇子十分爽直的笑道:“三皇兄這你都想不到麽,定是被人一拳擊中門麵了啊!哈哈,一直聽父皇誇獎子晟武藝高強,沒想到啊……哈哈……”

  三皇子沒好氣道:“不會說話就不要說話了。”連拳腳擊打傷的還是咬傷的都分不出的傻瓜弟弟!

  趁三皇子戲謔淩不疑的當口,程少宮已經讓家仆再擺放一張多人枰具,然後乖覺的溜過去坐,還很講義氣的拉上了天然呆的班嘉。

  於是淩不疑就挨到少商身旁坐下,少商扭過頭去不看他。

  聽眾多了兩倍,老學究很高興,四皇子卻怕親哥翻臉,趕緊道:“夫子,今日人這麽多,似乎不便再講述經學了……”

  老學究笑道:“誒,人多點好,有教無類,有教無類嘛!都坐下,都坐下。”然後開始發問:“兩位殿下,淩將軍,以及三位小友,可知這世上為何會有山啊?”

  少商暗切一聲:因為地殼板塊移動。

  三皇子側頭,用肢體語言拒絕回答這個弱智問題。

  淩不疑當做沒聽見,很專心的朝少商的位置一點點挪近。

  四皇子見狀,尬笑兩聲:“盤古開天地,便造就了這山川河穀。”

  程少宮笑著應和:“四殿下說的好,老人們不都是這麽說的麽!”

  班嘉弱弱的:“對對……”

  老學究微笑道:“也對,也不對。這世上若是沒有平地,丘陵,焉有高山峻嶺。物無非彼,物無非是。自彼則不見,自知則知之。因是由說,非彼無我,非我無所取……”

  淩不疑慢慢挪到兩人衣袂相疊,從寬大的衣袖下去握女孩細膩溫暖的小手。

  少商麵上緋紅,用力甩開,大聲道:“夫子,你不是信孔夫子的麽,怎麽扯起莊子來了?”

  四皇子自小不愛讀書,也沒人逼他讀書,不過他很敬重有學問的人,讚道:“程娘子進益不小啊,數月前我還聽說你字都不識幾個,如今夫子的話全能聽明白了。”

  三皇子注意到淩程二人的舉動,冷聲道:“聽明白不見得,大約隻是聽出夫子的話出自哪裏吧。”

  被人一記猜中,少商臉上更紅。

  淩不疑微微一笑,袖子底下握女孩的手指再攥緊些,麵上卻溫和如春風拂麵:“夫子本就是來教導三殿下的,我們幾個都是添頭,能不能明白無關緊要,三殿下明白就好。”

  三皇子依舊是冷哼一聲。

  四皇子出來打圓場:“夫子,難得今日人多,您不如換個有趣的話題。”

  老學究很是通情達理,撚了撚胡須,道:“諸位年少之時,可想過將來會與何等樣人白頭偕老,緣定終身?”

  程少宮望天發呆:“我想的怎樣有何用,將來未必如我所想啊。”他起初想要一個能和他一起搖龜殼畫沙盤的小女娘,不過十有八九蕭夫人要揍人。

  老學究讚道:“程公子靈台清明,大道康莊啊。”

  班小侯囁嚅道:“家中長輩說,到你覺得電閃雷鳴之時,那女子就是你的意中之人了。”

  老學究笑道:“班家長輩倒也信奉老莊之說。”

  少商甩不開袖子底下糾纏自己的大掌,憤而自嘲:“哪裏輪得到我自己想,淩大人早就給我安排的明明白白了!”

  老學究一時難以點評:“這……什麽……都是淩將軍安排的?”

  淩不疑紋絲不動:“少商年紀小,不懂事,少不得我替她安排了。”

  老學究一頓,撚著胡須:“這個,這個似乎……三殿下,該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