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節
作者:關心則亂      更新:2020-07-21 17:28      字數:5705
  小廚房擦拭的甚是幹淨,灶內有殘餘的柴薪,想來近日曾用過;那間雜物間卻積著厚薄不一的灰塵,有些器具似是常取用,粗布有經常掀起的痕跡,地上還有雜七雜八的腳印。

  少商不死心,又回到凶屋,將差不多每樣東西都挪移一遍,看看會不會突然出現什麽暗道,均一無所獲。於是她又拿寶石小匕首,用刀柄一一敲擊四麵牆壁,聽聽是否有空心的聲音,依舊毫無所獲。四麵牆均是實心磚木牆,可能彼此厚薄有差異,但整體一麵牆的聲音都是一樣的。

  少商有些沮喪。她堅信梁尚絕不可能平白死去,可是如果沒有第三個人進過這屋子,那梁尚又是怎麽死的呢!

  梁邱飛看她疲憊,不無得意的湊過來說話:“小女君若是累了,不妨先去歇一歇。照卑職看來,小女君索性回宮靜待,等著少主公的好消息就是了,勝於在這裏一遍遍的走來走去,就這麽點大的地方,小女君您還沒摸夠啊。”

  少商本就身心俱疲,聞言惱羞成怒,推搡著將人趕了出去,喝令梁邱飛及其餘眾侍衛都在外麵站著,不許過來打擾她。

  氣呼呼的把人趕走後,少商忽的心頭一動——就這麽點大的地方?

  她有主意了。

  少商先是走到屋外,從東到西,從外麵將三間屋子的總長度以步伐量了一遍,接著分別步量三間屋子的室內長度。她為怕有誤差,一氣走了三遍,然後取平均值,果然——

  三間屋子的外部總長度平均95步,小廚房13步,雜物間22步,書房44步,差額16步,去掉中間四堵牆的厚度,哪怕算寬些,也至少還有五六步的長度不見了。

  這些空間去哪裏了呢?

  小廚房狹小不說,還有常有人進出,兼水火交加,所以……少商將眼光投向了那個黑乎乎的雜物間。走進去後,少商發現屋裏著實昏暗,外麵明明陽光明媚,可這裏隻有南牆上那口高懸的小窗能透進幾絲光線。

  少商朝東牆走去,也就是隔著書房的那麵牆。她燃起一支小小的火折,細細觀察這麵牆壁。和梁尚遇害的屋子一樣,這裏的牆都用木條隔成邊長為一米左右的方格,一麵牆差不多有十幾個這樣的方格,這是以前十分流行的建築模式,可以支撐牆麵不會變形。

  少商低下頭,舉著火折子觀察牆邊的地麵。因為發生命案後,為了將梁尚的屍首抬出去,奴仆曾衝進這裏取用過竹竿擔架等物,地麵腳印淩亂。但少商注意到,有兩枚腳印比較特別,因為它們隻有大半個,而且足尖朝牆,距牆隻有一步之遙。

  為什麽會有這種腳印呢?如果是快跑時留下半個腳印,那毫不稀奇,可足尖朝牆,難道是一頭裝進牆裏去了?少商略略一想,笑了——這是有人以雙掌推牆,沉氣用力時的姿勢。

  於是她將火折在旁邊一放,試試看自己能否推動,如果不行就去叫那碎嘴子的梁邱飛吧。用盡吃奶的力氣推動,少商本來已打算要叫人幫忙了,誰知掌下一動,那牆麵居然被她推的凹陷下去一個洞口,剛好是兩個方格。

  她一陣愕然,舉著火折子小步走了進去,四下一看,全明白了。

  難怪在書房裏她怎麽敲都沒有異樣,因為這件密室根本就是兩件屋子之間的一個夾層,恰似一塊方糕裁下一條邊邊。它的寬度與三間屋子一樣,長度卻隻有三四步。

  火折子上的光影晃動扭曲,而且沒有持續方向,想來這密室應有數處通風口。外麵的聲音清清楚楚,但裏麵的聲音外麵卻似乎無法聽見。適才少商近來時仿佛踢倒了什麽,外麵的侍衛和家丁也無人注意。

  少商聽見梁邱飛正吩咐奴婢準備午膳,另外要加一壺果露,最好是石榴味的。少商笑了,心想這碎嘴子還算心細,知道自己愛吃石榴,可這大冬天哪裏去弄石榴啊。

  少商回頭,看見自己適才進來之處,那麵小門朝裏裝有兩個精鐵所鑄的把手,估計是當裏麵的人想出去時,可以拉這把手。

  她舉著火折子去看密室對麵那堵牆,很輕易的也發現了一對精鐵把手,她原本想去拉,想了想後,她改為側身用肩背去推,一陣用力,牆麵洞開,明亮的光線直直射入密室。

  ——果然功夫不負苦心人,這裏正是梁尚遇害的書房!

  少商猶如吃了十八個人生果,疲憊俱消,通體舒暢,喜不自勝!難怪她在梁尚的書房怎麽找暗道密室都沒用,因為這道暗門隻能從密室這一邊打開嘛!

  她自顧得意了一陣,正想喊梁邱飛過來,忽然身後傳來格勒一聲響動,不等她回頭,一隻陰冷有力的手掌一把將她提進了密室,然後呲呲兩聲,密室東西兩扇暗門都被關上了。

  ……

  “其實,我從不好奇梁尚是如何死的。因為說到底,能布下這樣的天羅地網,將曲泠君的行蹤都算計在內,非梁家人不能辦到,也不是一個人能辦到的。”淩不疑道。

  梁無忌黑著臉,一言不發。

  “如今事態還未擴延,廷尉府還能給梁家留下幾分麵子,等到天子一怒的時候,將梁家上下的奴婢捉起來好好審問一番,難道會查問不出來?”

  梁無忌歎道:“我知道,與其讓廷尉府的人來問,還不如老夫自己問。隻是,一旦興師動眾的查問起來,梁家的聲譽……”

  “難道現在梁家的聲譽就很好麽?”淩不疑譏誚道,“自己家裏興師動眾,勝於廷尉府大興刑獄。州牧大人,淩某人言盡於此。總之,今日之內州牧大人不能給我一個答複,明日一早紀大人的手下就會上門來拿人。”

  梁無忌慍怒道:“今日之內?你也太心急了……”

  “事情拖的越久,太子殿下就越受其害!等個十天半個月,都城裏人人都聽信了太子的謠言,那時州牧大人再查個水落石出也沒用了!”

  梁無忌山窮水盡,重重一拍案幾,大聲道:“行,我這就將可疑人眾捉起來審問,日落之前就給子晟一個答複!”

  “州牧大人痛快。”淩不疑微笑道,“我就靜候佳音了。待事成之後,我設宴向州牧大人賠今日不遜之罪。”

  梁無忌連連搖手:“唉,這也不必說了,家門不幸家門不幸……”

  此時,一名眉清目秀的少年侍衛忽然不報闖入,一頭跪倒在淩不疑麵前,嘶叫道:“少主公,大事不好,小女君小女君她……她不見了……!”

  淩不疑麵色大變,一把抓住那侍衛,厲聲道:“怎麽回事!我不是讓你看住她的麽!”

  梁邱飛抬頭,羞愧的滿臉是汗:“小女君一直在書廬的三間屋子裏走來走去,我等始終守在屋外。片刻前還看見小女君進門出門的,誰知一轉眼就在不見了!屋外那麽多人,除了我們,還有家丁侍婢,怎麽會……怎麽會……?!”

  淩不疑猛的回頭看向梁無忌,神情安靜,眼中卻似烈焰熊熊:“……州牧大人,今日在下怕要大大得罪尊府了。”

  ……

  陰冷靜謐的暗室裏,隻有那支小小的火折子閃著微弱的光芒,一名家丁穿著的男子站在火光下,臉上的橫肉微微凸起,愈發顯得猙獰可怖。他朝少商緩緩走近,發出桀桀的低笑,仿佛在玩弄掌心裏的小蟲子。

  少商被逼到狹長密室的尾部,背貼著牆壁,努力讓自己站直些。她忽道:“梁公子覺得殺了我,自己就能安然無恙了?”

  梁遐咯咯短笑一下,猶如夜梟之聲:“沒人知道這處密室,我宰了你,等風聲過後再來處置你的屍首,誰能知道?”

  “梁公子為何不問問淩大人去哪兒了?我在這裏找來找去,他卻與你的堂兄密談至今,你說他們在談什麽?”少商額頭冒汗,強自鎮定。

  梁遐一愣,又冷笑道:“你不必來詐我!”

  “我沒有詐你!”少商努力不讓自己的聲音發抖。

  “其實大家都被曲夫人與太子之事迷花了眼,包括嚴明的紀大人,蓋因太子身份高貴,牽涉極大,哼哼,這些做官的總喜歡將事情往大處想。案子越難辦越好,牽涉之人越高貴越有成就!可是再想想,也許事情根本沒這麽亂七八糟呢?也許隻是有人想利用曲夫人與太子來掩蓋自己呢?”

  梁遐麵色漸漸發青:“難道淩不疑也猜到了?”

  少商都不敢擦汗,繼續微笑:“想想令兄死了,誰能得最大的好處。其實不是曲夫人,而是你。令兄的兒子才幾歲,梁州牧都四十六七了,至今無子。如今令兄一去,梁州牧除了你立你為未來家主,別無他法。”

  “既然你們都知道,為何還不來捉我呢?”梁遐忽然冷靜下來,獰笑出聲。

  少商假作無奈,歎道:“因為我們不知道你究竟是如何殺人的啊!唉,你終究是梁家公子,所謂刑不上大夫,難道將您捉去廷尉府拷打一頓麽。自然要證據才能定你的罪啊!唉,可歎人人都誇淩大人驚采絕豔,卻至今想不出你究竟是如何行事的!”

  梁遐哈哈一笑,得意道:“那是自然!這個法子是……”他忽停頓了一下,繼續笑道,“是我苦心籌謀出來的!若非你這小女子到處亂摸,任誰想破了頭也想不到!”

  “小女子不解其意,請梁公子不吝賜教。”少商裝的楚楚可憐,隻盼‘反派死於話多’的定律能生效,梁邱飛雖然碎嘴子,但還算心細,不到半刻鍾就要看看她在幹嘛。

  “那日,我清晨潛入這密室,一直等到中午時分。我聽見兄長大罵幼桐那小賤人,又推倒了書架。等幼桐走遠後,我推牆出去,兄長大吃一驚。他從不知道這密室,我也是無意間發覺的。我假作玩笑,趁說話時一刀刺死他,將他推到牆邊坐好,屈其雙腿,讓屍首看起來像是在書箱裏待過似的。再往酒壺裏下些迷藥,然後躲回密室,脫下外袍,換上家丁的衣裳。等下午曲泠君發現屍首時,外麵亂作一團,我趁機混走。”

  “好計策!”少商十分捧場,“看來外麵的人都錯看公子您了。您不止武藝高強,還足智多謀,堪稱文武雙全啊……”

  梁遐嘎嘎笑的得意,然後臉色一沉,步步逼近:“你不必拖延時間,嗬嗬,不過看你生的如花似玉,不如死前叫我快活快活……”

  少商原本十分害怕,一聽這話,倒有些意動。原來要先強健啊,那豈不是有機會……?她的手指悄悄摸到腰間的那把寶石小匕首。

  密室本就黑暗,那小匕首又被萬老伯打造的花裏胡哨,滿是金玉珠翠,而且兩頭翹翹,猶如新月一彎,一般人看見都以為隻是類似玉璜形狀的女孩配飾。

  梁遐正要撲過來時,外麵已吵雜起來,隻聽侍衛此起彼伏的呼喝著——

  “程娘子呢,程娘子不見了!”

  “這間我看過,人不在!那間呢?”

  “也不在!”

  “快將這三間屋子封起來,不許人進出,阿飛你快去報少主公!”

  梁遐麵色鐵青,少商挺直身子,冷笑道:“你就算殺了我,也出不去了!”梁遐大怒著撲過來,嘴裏大喊:“你這小賤人!”

  少商一個屈身打滾,從他胳膊底下鑽過,冷聲道:“你我遠日無仇近日無怨,你何必非要跟我過不去。不如放了我走,我保證定不說出你的事就是了。等侍衛們撤走後,你再出來溜掉,豈不美哉。”

  梁遐一愣,清醒後大怒道:“我會信你?!你這狡猾的小賤人,納命來!”

  少商瞧準了位置,猛的朝插在牆壁上的火折子撲去,一下踩滅後將火折藏入袖中。

  密室裏黑成一片,偏偏梁遐也沒帶火折,隻能在黑暗中一邊大罵,一邊摸索著捉少商。少商身形纖小,聽著梁遐粗重的呼吸聲,東鑽西躲,梁遐居然一時也抓不到。不過他很快想明白了關鍵,於是從狹長的密室一頭抓起,手腳張開揮動,一步步往前逼近。少商終於無法躲避,被梁遐抓在手中。

  梁遐凶心大起,手按在少商脖子上打算掐死她,而此時此刻,少商也將小匕首捏在掌心,欲在梁遐的頸動脈上劃拉一刀。

  這時,外麵響起了一個清朗卻急促的青年聲音,這是哪怕在萬人之中也不會被人忽略的聲音——

  “人在哪裏!”

  “少主公,三間屋子都翻遍了,程娘子真的不在啊!”

  “子晟,程娘子是不是往別處逛去了,並未告知眾位侍衛啊。”這是梁州牧的聲音。

  “不會。她雖年少,但心思縝密。便是在宮中行走也甚少不帶宮婢宦官,何況在這種地方,她絕不會不告而別!”

  梁遐和少商的動作齊齊停了。

  少商眼珠一轉,道:“你還是別殺我了,拿我做的人質吧。”

  梁遐惡狠狠的一笑:“他們找不到這裏的,我殺了你,等躲到天黑,他們人散了,我再逃出去!”

  少商正想說連自己都能找到這密室何況淩不疑,忽聽外麵一陣叮了哐啷的聲響,仿佛什麽極沉重的鐵石之物。

  淩不疑聲音雖聽似平靜,但聲量卻高出不少:“州牧大人,多有得罪了。來人,動手罷,將這三間屋子拆了!”

  梁遐徹底呆了。

  少商也有些傻眼,喃喃道:“我怎麽沒想到拆房子呢?找什麽密室暗道,沒頭蒼蠅似的,拆了不都清楚了嗎。”

  這時外麵的人越聚越多了,還夾雜著尖利的女聲驚呼。有一個蒼老的聲音尤其洪亮:“淩大人三思啊!梁府百年家宅,你怎麽可以……”

  “這是梁家的祠堂麽?這屋裏供了你家祖先麽?是吾婦的性命要緊,還是這書廬要緊,這位梁老伯,淩子晟今日記下你了,待來日再行討教!哼,別說這區區三間磚木屋子,就真是你梁家的祠堂,我今日也拆定了!”

  那個蒼老洪亮的聲音立刻斷檔了,四周啞然無聲。

  淩不疑似乎冷笑一聲,然後不斷催促快快拆屋。梁遐和少商都能聽見頭頂與左右都響起密集的敲打錘擊之聲,也不知倉促之間,淩不疑從哪裏找來這許多重器。

  “我覺得你還是出去吧。”少商好心的提醒,“現在出去還能算你自首,不然等到被掀了屋頂再出去,豈不失了氣概?”

  梁遐繃著臉,聽得四周叮咚哐啷的聲音越來越近,他兩手牢牢扣住少商,以肩背去推靠著書房的那道暗門,然後高喊著走了出去——“人在我這裏,你們都住手!”

  少商覺得形象很重要,百忙之中還看看自己,發現除了滾來一身灰土,衣裳倒還齊整。

  拆房暫時停止,梁遐挾持著少商走出屋外。

  在黑暗的密室中待久了,乍然重見天日,少商差點感動的掉淚,媽呀,這次可鬧大發了。

  屋外裏三層外三層圍滿了人。最裏麵一圈是淩不疑的侍衛,各個滿弓搭箭,箭簇直指梁遐,中間一圈是梁無忌的私兵,刀劍出鞘,嚴陣以待,外麵一圈是梁府的家丁。

  這三圈外才是梁府的各路親朋好友家丁奴婢吃瓜群眾。

  淩不疑原本高高站在對麵的家塾二樓,統領全局,見到梁程二人出來,他顧不得從回頭從轉梯下樓,直接從二樓躍下。

  猶如摩西分開紅海般,三層侍衛私兵和家丁紛紛讓開,現出一個缺口,淩不疑大步踏了過去,袁慎也急急忙忙想進來,卻被梁無忌抓住了,擔心他一個文士難避刀劍。

  “你不許過來!不然我捏死她!”梁遐後退一步,滿麵驚恐。

  淩不疑麵色蒼白,眼中隱隱焦急:“你先將人放了,別的好說!”

  “放了她我還有活路嗎!淩不疑你別把人看扁了!”

  淩不疑微微抿唇,伸手往後一抬,隻見兩名侍衛押了一名老婦過來,少商定神一看,正是梁媼。淩不疑道:“你將她放了,我也不為難汝母!”

  這時又有一名站在家塾中的老者出聲:“淩大人,何必為難婦道人家呢?她到底是梁家婦人啊,我們梁家可是百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