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節
作者:關心則亂      更新:2020-07-21 17:28      字數:5054
  皇帝瞪眼道:“沙場熱血男兒事,這是建功立業的大好時機,你知道什麽!哼,算了,你能心疼子晟,也算是有長進……”

  少商肚裏大罵,關心淩不疑就算有長進,哪天她把淩不疑伺候舒服了豈不得進功臣閣。

  “……不過你放心,這回朕遣了崔祐一道去,子晟說不定連馬都不用下。要緊的是,他一道去了,朕也有個名頭多賜些食邑給他。”說到後半句時,皇帝壓低了聲音。

  皇後知道丈夫打的什麽主意,掩袖輕笑。

  少商磕頭謝過,又期期艾艾道:“陛下這樣為淩大人費心思,妾感激萬分。不過,妾不會鋪張靡費的,妾會量入為出的。”她覺得再多的錢也比不上人要緊,要賺錢,有的是門路,幹嘛拿命去拚啊。

  皇帝罵道:“這是錢財的事嗎?你這不懂事的……”他正想罵女孩全不懂其中要緊,忽的念頭一轉,起了捉弄之心,“少商啊,朕來問你,汝父與子晟挑一個去壽春,你挑誰?”

  少商瞠目。難得她表現一下對淩不疑的關愛,結果卻招來這麽一個你娘與媳婦落水你先救誰的奇葩問題。皇帝老伯,你的肚腸真是黑的跟墨魚汁一樣了!

  她想了會兒,故作為難道:“陛下,讓家父與淩大人都待在都城吧,還是妾去壽春吧。”

  皇帝聽聞,放聲大笑,皇後與淩不疑相顧莞爾。

  在皇帝爽朗的笑聲中,今日被邀宴的臣工與太子夫婦二皇子夫婦另三四兩位皇子陸續趕到。往常這種情形,常是越妃隨侍在皇帝身旁,不過今日既然皇後在場,而此筵又不屬於‘必要場合’,她當然不肯來。

  當群臣與諸皇子向帝後行禮時,少商十分乖覺的溜到淩不疑身旁坐好,不錯眼的望向場內諸位大臣,求教淩不疑介紹。誰知淩不疑拽得很,一口回絕。

  “剛才我還為了你被陛下責罵,你這就翻臉不認人了,你有沒有良心!”少商痛心疾首。

  淩不疑答的很幹脆:“沒有。”

  少商怒而捶之。

  淩不疑道:“你有求於我還這樣凶巴巴的,這是拜懇之道?”

  “你再羅裏吧嗦,信不信我站到岑安知身旁去。他必然有問必答!”少商也不是吃素的。

  淩不疑一把捏住她的小手,反威脅道:“你若敢站過去,我也站過去。”

  自己可以站到岑安知身旁作出一幅服侍狀,可淩不疑也站過去的話她豈不又要糟糕了?少商瞪著大大的眼睛,委屈的低聲道:“你總說要待我好,可欺負我的一直都是你。我在這宮裏舉目無親,隻有你是我能依靠的。這兩天娘娘身體不好,我沒顧得上理你,其實我心裏十分想念你,你不可以生我的氣……”

  什麽舉目無親,皇後待她好的不得了好嗎,長秋宮眾人當她是精神支柱好嗎。所以……看,其實做小伏低一點也不難,溫柔可人更是手到擒來。所謂能者不所不能,少商現在對自己的學習能力充滿信心。

  淩不疑果然心軟了,柔聲道:“你又不是宮婢侍醫,為娘娘侍疾也該適可而止,沒日沒夜的累倒了怎麽辦。”

  少商道:“你若病了,我也會沒日沒夜的照看你,累倒了也不怕。”

  毛驢捋順了,世界和諧了,淩不疑不再別扭了。他在食案下握著少商的手,一一指點在場的二十多位大臣。

  除去之前已經認識的虞侯崔侯以及吳大將軍等人,少商終於見到了越妃娘娘的三位兄長,大越侯,中越侯,小越侯。前兩位與越妃長的很像,都生的長眉鳳目麵容明朗,隻有小越侯——也就是五公主未來的君舅,五官略顯尖細陰柔。

  原本崔侯要走來淩不疑和少商這邊,硬是被吳大將軍扯到皇帝跟前不知要稟奏什麽,越家三兄弟毫無意外與自家兩位外甥皇子說話。

  比較令人以外的是,今日居然樓太仆也在。他看到了少商,遙遙的朝她笑了笑,然後就向太子席位走去,途中他似乎還想招呼虞侯一道,卻被後者溫言婉拒,反而將大越侯從三四兩位皇子那兒拉到自己席位旁低語。

  “……樓太仆曾為太子殿下開蒙。”淩不疑看著正與太子談笑風生的樓太仆,隨後又看向另一邊道,“虞越兩家累世通婚,虞侯與大越侯更是自小同窗讀書。”

  少商心裏有些發沉。

  所謂上陣父子兵,打虎親兄弟,所有亂世梟雄最初起家的本錢往往來自本鄉本土,皇帝老伯也不例外。他生長於司州境內的景阩郡,因此,如今朝堂上的諸臣大致可分為兩類,原籍景阩郡的,以及非原籍景阩郡的。

  又因為皇帝原籍景阩郡內的豐縣,越妃原籍隔壁饒縣,最初起兵之時,這兩縣出人出力最多,追隨最久,是以這兩縣出來的又被稱為‘豐饒功臣’。

  少商在心裏捋了捋——

  如虞越吳崔這樣的,屬於‘豐饒功臣’;如尹姁娥的父親尹治這樣的,屬於‘非豐饒功臣’的‘景阩諸臣’;如袁樓萬程這幾家的,雖然投奔有早晚,貢獻有大小,勢力有強弱,但都不屬於以上兩個集團。

  如袁慎的父親,曾在皇帝危難關頭舉家相助,稱得上功勳卓著,深得帝心,但鄉音難舍,鄉俗難改,景阩諸臣依舊覺得老鄉更親近。

  “……那豈不是朝堂都由他們說了算了?”少商心驚道。

  淩不疑微笑道:“那也不盡然,陛下有意平衡各方勢力,未必非要出身原籍的人才能得居高位。”

  少商明白,臣子們願意抱團,可皇帝未必樂見。

  當然,如果要細細區分,即便同樣來自豐饒兩縣,有虞侯和越氏兄弟這樣出身望族的,也有吳大將軍這樣出身貧寒的,還有崔侯這樣出身商販小戶的。

  就像同樣是後來投奔的,有袁樓這樣原本就獨當一麵的巨家世族,也有萬家這樣的當地大家,還有少商親爹那樣泥腿子出身的。

  少商側頭打量了淩不疑一番。

  他的母族霍氏是功臣集團核心中的核心,可惜全滅了。他的父族雖是遷去豐縣的外鄉人,但到底最初就從龍了,算是半個自己人,可惜不受皇帝待見,都不得出席今日之宴。

  難怪虞侯希望招淩不疑為婿呢——少商暗自嘀咕。

  在這二十來位行止各異的臣子中,有一位兩鬢斑白的儒袍老伯尤為醒目,雖說他年歲不小了,但身軀高大挺直,五官清晰,尤可見年少時的俊雅不凡,舉止間有一種自然而然的高貴堂皇。單論氣度之雍容清貴,殿內無人能及。

  “這位老大人一定來曆不俗,你看他的氣派……”少商輕聲道。

  也就皇帝老伯身上那股帝王之氣能與之一比了,然而皇老伯的氣概是後天金戈鐵馬氣吞萬裏養出來的,而這位老伯的氣度卻仿佛是天生的。

  淩不疑道:“有眼光。這位是河東梁氏的當家人,梁無忌。如今是一州之牧,最近來都城向陛下述職的。”

  少商想了想,疑惑道:“河東?樓家不也是河東世族嗎,我聽三叔母說樓家富甲河東呢。”

  淩不疑嗤笑一聲:“樓家是河東彭城最大的家族,可梁氏卻是整個河東第一家。若在前朝,他們梁家就是在天下世族之中也能論上前五之數。”

  他沒說下去,不過少商很清楚他言下之意。隨著改朝換代,世家開始重新排列組合,梁家如果要繼續屹立不倒,須得多花心思了。

  兩人竊竊私語間,隻見那梁老伯似乎有意無意朝自己這邊看來。少商還在猶豫,淩不疑已經落落大方的高聲道:“敢問梁州牧,子晟可有不妥?”

  梁無忌搖頭笑道:“老夫著相了,十一郎莫怪。老夫隻是在想,若家中子弟能有子晟一半的才具,老夫願折二十年陽壽。”

  旁邊的一位大人聽見這話,笑道:“老梁啊老梁,你都年近半百了,再折二十年陽壽,你家該備棺槨咯!”

  梁無忌搖頭道:“我已老朽,隻要族中子弟又才幹,我死又何妨。”

  淩不疑微微一笑,勸道:“梁州牧謬讚。您如今正當盛年,何出此言。”

  梁無忌擺擺手,又搖了搖頭。

  這時皇帝見人已到齊,便下令開宴,一時間觥籌交錯,歡聲笑語。酒過三巡,皇帝向眾人正式宣布,養子淩不疑與少商的婚期定在明年三月,於是眾臣紛紛拱手向淩不疑賀喜。

  吳大將軍大咧咧道:“為何在明年三月?子晟年紀不小了,年內就成親罷,成了婚趕緊生娃娃。”

  少商:MMP。

  中越侯捅了他一肘子,笑道:“這是陛下用心良苦啊。如今天寒地凍,此時成婚哪裏熱鬧的起來,當然要等開春啦!”

  崔祐樂顛顛道:“這個好,這個好……”

  “……你們幾個。”皇帝指著虞侯那邊,大笑道,“備婚儀時想想霍翀兄長,自己掂量掂量該備多少!”

  中越侯再度起哄道:“陛下,你這可是公然索賄啊!”

  “朕就索要了,你待如何?”皇帝故作無賴,眾臣哈哈大笑。

  崔祐繼續樂顛顛的:“這個應該,這個應該……”

  “應該你個頭!”吳大將軍熊掌一般拍在崔祐肩上,“老子若是出不起禮錢,得你借我!”

  這話一出,旁邊就有人大笑道:“老吳你這可不厚道,你借崔阿猿的錢,哪年月還過?當年你就愛賒賬,如今貴為大將軍了,居然還變本加厲了。”

  中越侯湊興道:“我說吳缸子啊,話說當年你賒的錢可都還了嗎?”

  “去去去!有你們什麽事!”吳大將軍揮趕蒼蠅般晃動胳膊,“我和阿猿將來要做兒女親家,兩家不分彼此的!”

  “你那女兒比阿猿兩個兒子合起來都高大,你還是饒了崔阿猿吧!”

  眾人哄堂大笑,有幾人還笑噴了酒。

  崔祐笑嗬嗬道:“老吳你就不用出錢了,不如拿你那把削鐵如泥的寶劍做賀禮,如何?”

  “好啊,崔販郎,你這是打我那把寶劍的主意多久了?在這兒等著呢!”吳大將軍瞪著牛鈴般的眼睛,作勢又要拍。

  崔祐忙道:“你用的是刀,劍也使不順手,不如給了子晟!”

  吳大將軍瞥了眼皇帝,故作心痛狀:“唉,自來寶劍贈英雄,看在陛下的份上,臣就忍痛割愛啦!”

  大越侯起身,恭敬道:“就是陛下不吩咐,臣等也該好好備婚儀。不說霍越兩家的情分,單論霍翀兄長的為人,鄉裏何人不敬,何人不讚!”

  皇帝十分高興,哈哈大笑。

  殿中眾人俱笑看著豐饒集團內部的這一幕好戲,但少商注意到太子和二皇子妃低頭不語,二皇子和太子妃麵露不悅。她心中一樂,暗暗想你們四個怎麽不換一換呢,真是巧婦伴拙夫,鮮花插牛糞。

  “太子妃,老二新婦。”皇帝又道,“皇後身體不好,子晟的婚事若需有不足,你們須得盡心盡力!”

  太子妃和二皇子妃躬身拜倒,滿口稱喏。

  這時,坐在小越侯身旁的一人笑道:“陛下,這親事您真答應啦?臣還當您要多看看呢。”

  皇帝道:“誒,隻要新婦品性無礙,餘者皆可教。再說,子晟自己喜歡最要緊。”

  小越侯忽道:“陛下聖明。男女之事,有什麽比得上自己喜歡更要緊呢。”他身旁的數人紛紛應和‘正是正是’,‘討回的婆娘自己不喜歡有什麽意思’雲雲。

  皇帝已有了幾分酒意,嗬嗬一笑,並未察覺什麽,可皇後臉色卻白的厲害。

  皇後輕聲稟告:“陛下,我不善飲酒,今日既將話都說開了,我就該回長秋宮了,不然陛下和諸位大人也無法盡興。”

  皇帝應允。

  皇後都要離開了,太子妃和二皇子妃自然也跟著告退了。二皇子妃尚好,並無異狀,太子妃卻依依不舍,適才她硬推著太子與幾位重臣搭話,此時卻得離開了。

  少商原本也要跟上,皇帝卻道:“少商,你留一留,給幾位叔伯敬一樽酒,他們以前和子晟的舅父兄弟相稱。”

  太子妃臨去前,又妒又怨的望了少商一眼。

  淩不疑起身隨少商走過去,單臂夾著一甕酒,另一手持酒杓,不斷的給少商手裏的鎏金銅樽添酒。少商不知諸位大人的官秩多寡年歲大小,便沒頭沒腦的率先往熟悉的崔祐麵前衝,引的眾人很是笑了幾聲。

  皇帝歎道:“這小女娘,有時機靈有時傻,也不知程校尉夫婦有沒有被她氣死,朕是拿她沒辦法了。”

  殿內諸臣有心思機敏的,聽到皇帝這番看似責備實為親厚的話,紛紛去看淩不疑身旁那個嬌小纖弱的小姑娘,心中各有打算。

  按照年齡順序,少商先給吳大將軍敬了酒行了晚輩禮,輪到大越侯時,大越侯越過她,定定的看了淩不疑半晌,然後將酒一口飲盡,歎道:“程小娘子,你可知子晟的舅父是何許樣人?”

  少商想了想,小聲道:“妾曾聽越娘娘說,陛下當年號稱豐縣第一美,霍翀將軍便是第二美。”她側眼看了看淩不疑挺拔俊逸的身姿,暗暗覺得這個排名有水分。

  大越侯冷不防被嗆了一下,笑著咳嗽道:“她呀……咳咳,好罷。程小娘子,你見過子晟的母親了吧,其實他們兄妹生的很像。當年霍翀兄長的風采,真是無人可及。”

  少商連連點頭,又遲疑道:“所以,陛下並非豐縣第一美?”

  大越侯又被嗆了一下,虞侯上前一步,板著臉道:“你呀你……我在陛下處見到你,五回中倒有四回陛下在訓你。今日我才知道,你這是哪壺不開提哪壺。還不給我敬酒?”

  少商連忙照辦。

  等團團一圈敬完了酒,少商也要告退了,臨退席前,她忽低聲問道:“當年陛下為何不把你送去越娘娘處撫養?依霍越兩家的交情,這樣才合理罷。”

  淩不疑目沉如海,嘴角含笑:“你忘了。家母與越娘娘素有仇怨。”

  “隻是因為這樣?”少商十分懷疑,“越娘娘並非遷怒之人,何況她視您的舅父舅母如兄長姊妹,十二萬分的敬佩。”

  “不然,還能因何緣故呢。”淩不疑垂下長長的眼睫,“都是陛下的意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