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節
作者:關心則亂      更新:2020-07-21 17:28      字數:5214
  話說十八年前,宣後與越妃尚未磨合出融洽的相處方式,某日兩人前後腳跟皇帝各吵了一架,然後雙雙緊閉宮門不讓皇帝進去,皇帝怒而醉酒,接著就出了徐美人這個‘意外’,繼而引發五皇子這個‘意外’。不過根據翟媼透露,徐美人也不算多無辜,不然一個外庭服侍的宮女是如何進到殿中內寢去發生‘意外’的?其中企圖借機攀龍附鳳的人多了。

  不過帝後妃三人,不是秉性厚道就是懶得理她,事後處置了一大批人,再給了個封號就算結案了。

  此事的後續影響就是,皇帝的內寢中再無宮婢隻有宦者,宣後和越妃也若有似無的達成了默契。即,誰惹事誰買單,誰吵架誰留宿,另一個絕不插手。

  當然操作起來是有難度的。據駱濟通私下裏說,她小時候曾有一次皇帝和越妃吵的差點連南宮值守都聽見了。皇帝大怒往長秋宮而來,結果皇後堅決不肯開門,還派人去給越妃拽了一段酸不溜丟的文,氣的越妃赤足追過去,硬是將皇帝從長秋宮門外拖回。

  聽了這段往事,雖然剛被老皇帝訓的好像龜孫子,但少商還是對他生出一股敬意。

  “其實陛下是個好人呐。”少商望著相對而笑的帝後,由衷的歎息。

  淩不疑看看側旁的二公主夫婦,耳鬢廝磨的親昵,淺笑低語;再看看側對麵的二皇子夫婦,也不知說到什麽有趣的,二皇子妃還嬌嗔著扶了二皇子的金冠一把。

  他轉頭看看身側的女孩,低聲道:“少商,你看看我的發冠是不是歪了。”

  少商扭頭回來一看,笑的沒心沒肺:“沒歪呀,好好的。”不過她終於還是記起不久前才答應皇帝的,伸長胳膊幫他正了正素銀鑲紫玉的束發冠。

  夏夜的宮殿裏燭火通明,便是周圍有冰盆涼扇,淩不疑依舊覺得氣息濡惹,鼻端氤氳著女孩身上幽幽香氛,湊近時衣衫單薄下胸前微盈。

  這時,皇後向下首輕舉酒卮,眾兒女們前一批後一批的直身回祝,這下少商就能清楚的分出這些皇子公主的肚皮原產地了。一二兩位皇子是宣後所出,三四兩位是越妃,一五兩位公主是宣後生養,二三四位公主則是越妃,餘下年歲尚小暫不注述。

  皇帝猶如一個剛拉到投資的鄉鎮幹部,笑的紅光滿麵,自豪而殷切,指著少商向皇室家族笑言‘十一郎之新婦,而後便是自家人了’。少商隻好端著笑臉團團敬拜,活像一隻舉著短短前蹄作揖的白胖吉娃娃。

  二皇子妃麵如滿月,笑道:“我與少商妹妹一見如故,明日就算了,你在家好好歇息,等下回你再休沐,去我們府裏遊藝一番,我來設宴!”

  太子妃低眉微笑:“二弟婦說笑了,少商妹妹矜持羞怯的很,我數次延請她去東宮,她沒沒去呢。”

  少商心裏輕笑,堅定的不加入戰團,隻吃瓜。

  二皇子妃摸著高高隆起的腹部,渾似不在意道:“要我呀,也不去東宮。已經天天在宮裏了,轉個頭,東宮不還是在宮裏嗎。”她又朝少商道,“少商,我知道你事多,我也不難為你,什麽時候得空了你再來我府罷。子晟,你若不放心,也一道來!”

  二皇子原本一直皺著眉,好像誰欠了他錢沒還似的,聽到這句展眉道:“沒錯沒錯,子晟,到時你也來!”

  此時,三皇子忽輕輕笑了起來,二皇子不悅了:“三弟,你笑什麽!”三皇子緩緩切著炙肉,道:“無甚,我隻是想起了子晟剛進宮那時,不知是誰仗著身高力壯時時欺侮之。這些年方才屢屢示好,是否為時已晚矣。”

  二皇子漲紅了臉:“那那,那不是年幼無知嘛……”

  四皇子嗤笑道:“二皇兄,你那時還算小呀,你都有姬妾有孕了!”

  太子頭痛:“哎呀呀,你們都別吵了……怎麽動不動就吵起來呀……”

  “老四關你什麽事!”二皇子起身怒斥,“我和子晟再吵再鬧,那也是在母後宮裏一道長大的,勝於你們這些,哼哼,你們這些……”

  此時皇帝眉頭一皺,似是不悅。

  大駙馬甚是警覺,察言觀色後低聲喝止:“二殿下切莫胡言!”同時右肘輕觸大公主,大公主看丈夫眼色立刻會意,強笑道:“都是骨肉至親,都是宮裏一起長大的,子晟與我們手足無甚分別。……二弟,還不坐下!”

  皇帝慢慢鬆開眉頭,轉而道:“子遜,辟雍修的如何了?”

  大駙馬笑道:“臣與諸位大儒參周禮中所記載諸項規例,已修整到圓壁了。”

  “哦,這麽快。”

  大駙馬拱手:“陛下若是放心不下,不如去看看。”

  皇帝神色愉悅的一揮手:“事情囑托給子遜,朕總是放心的。”

  聽到皇帝嘉獎,大駙馬本就生的英俊,此時一派驕矜自負,光耀雍容。

  大公主得意道:“父皇,我上回不是跟你說了嘛,子遜最愛聽您誇獎,他又是個老實人,會將您一字一句都當真的!您今日這一誇呀他沒準連出去的宮門都找不著了!修繕辟雍這樣的大事還得您親自看著。您若甩手不管,回頭子遜有不合禮之處叫人參了,可都怪您。”

  皇帝似乎甚為寵愛這位巧嘴的長女,撫須連笑:“你呀你,什麽話都教你說盡了!”笑了片刻,眼光一轉,指著二駙馬笑道:“你呢,還是整日吟詩作曲,婦唱夫隨?”

  二駙馬甚是和氣儒雅,與佩琪爸爸的太子是同一係列,隻聽他笑道:“諸人諸樣,諸般才能。子遜兄大才,兒臣如何敢比。兒臣願循黃老之道,淡泊無為,與公主終老青山綠水之畔,清歌妙舞,吟誦一生。”

  二公主對丈夫深情一笑,轉而笑著埋怨道:“父皇真是的,您有這麽多能幹的兒子臣子,就不能叫我們偷偷懶麽。回頭我倆作了新曲編了新舞,就不給您看了!”

  “好好好!”皇帝嘴裏罵著,眼中滿是喜愛之意,“你們愛吟詩就吟詩,愛跳舞就跳舞,好在你倆的老父親還算薄有家財,就是你們無所事事也餓不死你們!”

  “可不是?”二公主神色柔婉調皮,“誰叫兒臣和您郎婿會投胎呢,既投了好人家,又投了這樣大好的太平盛世!”

  皇帝龍顏大悅,略帶幾分醉意,重重一掌拍在食案上:“說的好!盛世朕不敢誇口,可這天下終是在朕的手中慢慢太平下來了!”

  二公主含淚,滿懷真摯道:“父皇忒謙遜了。兒臣年幼時天下是個什麽情形,如今又是個什麽情形,天下人難道是瞎子麽!這都是父皇焚膏繼晷宵衣旰食換來的!兒臣與駙馬無有長才,隻願為這太平天下譜一曲盛世之歌!”

  皇帝被女兒說的龍目濕潤,低頭隱去,一手在前連連擺動。氣氛都煽到這裏了,滿殿的皇家兒女無不紛紛起身舉杯恭祝皇帝雄才大略安定天下。

  少商放下酒卮湊到淩不疑耳邊,輕聲道:“二公主真是人才呀,這麽會說話!”這番馬屁神功簡直可以載入教科書,一定要好好學習之!

  她話音剛落,還不待淩不疑答複,大公主一邊落座,一邊細聲細氣道:“二妹可真會說話,難怪父皇對你多有疼愛,你我姊妹隻差數月,我可是遠遠不如你了。”

  二公主笑而不答。大駙馬怕節外生枝,趕緊給大公主斟了一卮酒,低聲叫妻子莫多事。

  少商又湊過去輕聲道:“大駙馬倒是個講實惠的。”既然二駙馬誌不在朝堂,就跟大駙馬不會產生利益衝突,何必管人家怎麽拍馬屁。

  淩不疑伸出白皙修長的手指,低頭攥著女孩的裙角:“你就做你自己就好,不用學別人的樣子。”頓一頓,“你莫一直看別人,著相了。”

  少商呆了呆,趕緊收回目光:“哦,你說的是。”

  眼看席間一派和睦,五公主閃了閃眼睛,咬唇半晌,忽道:“太子妃,你之前延請少商妹妹,那她究竟是為何不肯去東宮啊。”

  少商大怒,你個小碧池,有完沒完!話題都已經岔到八百裏外去了,二三四皇子都閉嘴驚豔低頭喝酒了,你丫還不依不饒的!你屬王八的啊咬住就不鬆口了!回頭我給你找一個親親好姊妹燉一道霸王別姬!

  她正想犀利的回擊,淩不疑已緩緩道:“適才太子妃不是說了麽,少商她矜持羞怯,不愛到處走。五公主沒聽見麽,莫非是有耳疾了,不如請宮裏的醫工看看。”

  一旁的四公主聞言,噗嗤就笑了出來。

  五公主正欲憤然回敬,殿外的小黃門忽疾步奔進來,在帝後跟前小聲稟報,仿佛是某某請求覲見,皇帝略愣一刻,才道:“……宣。”

  過不多時,宦者高聲傳報——“汝陽王妃至,裕昌郡主至。”

  眾人抬頭看去,隻見一名妙齡少婦攙扶著一位花白頭發的老婦緩緩走入殿內。皇帝略略起身拱了拱手,皇後低頭欠了欠身,餘下眾人均依照禮數各自行禮。

  汝陽王妃輕蔑的看了徐美人一眼,徐美人十分機靈,立刻讓出自己側對著皇後的席位,縮到一旁不敢說話,五皇子見了暗暗握拳,眼神陰沉。

  老王妃緩緩坐下,又拉孫女同席而坐,方道:“皇帝,老身不請自來,您不會責怪吧。”

  “叔母言重了。”皇帝緩緩收起適才的嬉笑怒罵,神色淡然,“不知叔母此來何事。”

  汝陽王妃擺著一副找茬的臉色,道:“老身知道今日陛下設家宴,想來看看兒孫輩,哦,莫非老身來不得?”

  皇帝隻笑笑,並不答話。

  “自然了……”老王妃繼續道,“老身還想見見十一郎的新婦。”說著,一雙皺紋圍布的老眼往下掃去。

  下首席間諸人心裏都心道:拉倒吧,您不就是專為看程少商來的嘛!

  少商正要起身行禮,卻發現一隻纖長的大手搭在她小小的腰肢上,牢牢將她按在座位上,夏衫單薄,微涼的掌心猶如貼在肌膚上一般,指尖仿佛還輕輕揉搓了一下腰身。

  少商臉上一紅,扭捏著低頭去掰他的手掌。

  這番動作旁人沒看見,鄰桌的二公主夫婦卻看的清楚,二駙馬微微一笑,溫柔的去拉妻子的手,二公主笑嗔著反握回去,同時側瞥了淩不疑一眼,心中莫名有一絲憂慮。

  二駙馬與妻子心意相通,在她耳邊問道:“怎麽了?”

  二公主輕歎:“十一郎太喜歡她了。”

  “這有何不好?”二駙馬奇道。

  二公主張嘴欲言,最後還是笑著搖搖頭——可是他的心太沉了,這樣很不好。

  冬日的堅冰為何非要喜歡夏蟲呢,淩不疑為何要喜歡程少商呢,找一個像駱濟通那樣心思細密溫柔體貼的女孩不好嗎。

  “程氏……”汝陽王妃盯著淩不疑身旁的女孩,心知已找到目標,“看你形容年幼,不知德行才學如何?”

  少商微微側身,正要回答,淩不疑卻淡淡道:“不論德行才學如何,我與少商都已定親了,是陛下親自下旨,雙親同意的。王妃此時說這話,又有何意思。”

  汝陽王妃繼續道:“雙親同意?哼哼,程氏,你可去拜見過淩侯夫人。”

  “哪一位淩侯夫人?”

  淩不疑再度搶話,給自己舀起一杓溫酒,緩緩傾入麵前的酒卮,“哦,我忘了,家母已與家父絕婚了。那麽,老王妃說的是家父的後妻了……少商尚未見過淳於氏。”

  汝陽王妃雙眉一皺:“你們定親都這些天了,程氏你為何還不去拜見未來君姑……”

  啪!

  淩不疑重重的將酒杓摔在酒甑中,濺起的酒水將地板點出幾點漆黑。宮室內氣息莫名冷了下來,不複適才熱烈家宴的氛圍。諸皇子公主看皇帝神色肅然,俱是不敢發言。

  “未來君姑?老王妃當吾母死了麽?!”淩不疑淡淡的看過去,“這麽急吼吼的給吾婦尋了個新君姑?”

  裕昌郡主心裏著急,趕緊去扯祖母的袖袍。

  汝陽老王妃自知失言,緩了一下語氣,再次道:“是老身說錯話了。可就算不是第一位的長輩,長輩終究是長輩。程氏,你為何還不去拜見?!”

  少商這次連嘴都沒張,直接去看未婚夫。

  淩不疑果然緩緩道:“其一,少商這十日都在皇後身邊學習禮儀,不曾得空。其二……”他譏諷一笑,“吾婦尚未拜見過吾母,如何去拜見淳於氏。”

  老王妃急了:“那程氏何時去拜見你母親?”

  “家母今日身體有恙,不宜見人。”

  “那汝母何時能痊愈!”

  “這我怎知?”淩不疑抬起長睫,輕飄道,“阿母的病是十幾年前就種下了,病根深遠,時好時壞,吾亦不知何時能好,何時又會病發。”

  “淩不疑你——?!”汝陽王妃勃然大怒。

  少商若有所悟,定定看向青年,輕聲道:“我第一次在塗高山麵聖,你也是像今日這樣句句搶答,不讓陛下有為難我的機會,不讓我有說錯話的機會……後來,你就隨我在禦前說話了。因為,你知道陛下已經接納我了。你一直在小心的照看我,對麽?”

  淩不疑含笑,深褐色的眸子明亮剔透,仿佛星辰點點,他低聲呢喃:“是又如何?你預備怎麽謝我。”

  宮室內燭光縈繞,也不知是燭火照的,還是熱氣暈染的,女孩的臉頰緋紅如雲彩,大眼睛撲閃撲閃,咬唇欲言——淩不疑就這麽耐心的等著。

  老王妃正在絮叨:“……皇帝也太輕率了,不說程氏門第並不匹配,老身看著小女娘也不像能擔十一郎新婦的樣子。照我看,還是當再行思量,另聘一門……”

  就在此時,值守殿門的小黃門高聲道:“越妃娘娘至——”

  少商立刻轉頭伸脖子去看,滿心激動的捂著胸口,輕聲道:“真的是越妃娘娘麽,我總算能見著了……哎喲,你幹嘛……”輕歎即刻轉為輕呼,為怕引人注意,她都不敢大聲叫喊。

  淩不疑麵罩寒霜,提著女孩的手腕,在她粉嫩嘟嘟的小手上重重咬了一口。

  第82章

  少商捂著手背,對著淩不疑怒目而視。不過此時宮室內也沒人注意他倆,眾人的視線都被緩步入內的常服宮妃引去了。

  “以後再跟你計較!”少商心急著看戲,隻好先低聲下一句狠話。

  淩不疑轉過頭去,不肯再看她。

  越妃走到近前,向帝後緩緩行禮,眾皇室兒女也起身向她行禮,隻有太子可以稍微作揖。待越妃抬起頭來,少商見她容貌,卻是團團的一張嬌俏飛揚的麵孔,兩頰梨渦淺淺,雖已年近不惑,但觀之猶如三十上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