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節
作者:關心則亂      更新:2020-07-21 17:27      字數:7153
  程始又望向帷幔低垂的床榻,想起剛看見女兒那麽荏弱稚小的樣子,又想留在身邊的四個兒子各個壯得跟牛犢子似的,更是痛惜。

  “至於女公子的脾氣,苧不敢多言。隻請大人和女君待女公子病愈後自己查看。”阿苧忿忿道,“到底是不是有人刻意傳言,一切俱知。”

  符乙夫婦隨程始十幾年,他深知其性子,阿苧敢這樣說,自家女兒必不是外頭傳言那樣。

  阿青細細觀察程始臉色,轉頭又笑道:“還是夫人有計較,早在莊園上留了人,不然呀,可要壞事了。誰想到,仲夫人這般狠心。”

  程始又陰了臉色,蕭夫人瞥他了眼,卻對著阿青緩緩道:“沒法子,誰叫我遇上的是蠢人呢。遇上聰明人不怕,你好歹曉得人家不會做蠢事,可是遇上蠢人可不好了。”

  說到此處,她又輕蔑的笑了聲,好似閑聊般的慢悠悠道:“那年鄉裏的東閭家娶的那個繼妻你可還記得?原配家裏又不是沒力的,郎婿也不是個瞎子,誰知她一生下兒子,轉頭就趁男人們外出巡視盜賊,將原配所出的一兒一女給賣了,還說什麽走失了。把眾人嚇的,直驚道怎會有如此蠢婦。可世上就有這般蠢貨,總覺得自己為非作歹後還能安然無恙。”

  阿青接上道:“後來將那婦人揪出來審問時,她還一徑嚷嚷如今薄家隻有她的孩兒不能打殺生母呢。不過後來東閭氏族長做主,還是叫她自盡了。唉,隻可惜她那親生孩兒,沒幾日就夭亡了。未幾,東閭家又迎了新婦進門,再度生兒育女,誰還記得她呢。”

  蕭夫人道:“我可惜的卻是那原配生的兒女,便是殺了元凶,兩家人再心痛又能如何,好好的金童玉女一般,再也沒能尋回來,也不知在外頭怎麽受人糟踐呢。”話音一轉,“更何況咱家還不如東閭家呢,倘若嫋嫋真病故了,大人還能為了一個小輩打殺了她叔母不成?再說上頭還有君姑呢。”

  話說到這裏,蕭夫人目光就注在程始臉上,程始看著妻子,不言語。

  阿青看著家主夫妻目光來回,輕聲道:“妾愚鈍,想來在府裏再受責罵到底不會出大事,可若出了大門,可就保不準了。”想的再陰暗些,小姑娘到了在莊園沒有奴婢看管保護,若碰上無賴閑漢被欺辱了都未可知,到時這悶虧不吃下也得吃下。

  蕭夫人看著丈夫陰沉不悅的臉色,譏笑道:“虧得咱們家是鄉野出身,家底不豐,這些年統共置了兩座小小的莊園,倘如袁家樓家那樣,累世清貴,家產不知繁幾,莊園綿延兩三個縣,我便是防也防不過來。”

  程始閉了閉眼,沉聲道:“你不用說了,這些我都明白。阿青,你去叫程順到前院等我。”

  阿青麵露喜色,忙應聲而去;阿苧見狀,也恭身告退。

  四下無人,蕭夫人緩緩站起,走到丈夫身邊,雙手撫著程始渾厚的肩膀,柔聲道:“書上不是說了麽,阿意曲從也是不孝。這些年來,君姑實是……”

  程始一手蓋住妻子在自己肩上的手,道:“我懂得。以前家貧時,阿母不是這樣的,但有些餘糧,她也願意周濟鄰家貧人,雖嘴巴壞些,心眼卻實在。反倒這些年富貴了,阿母愈發跋扈,動輒給舅氏要官要錢,還被挑唆著侵吞人家的田地。更別說舅氏了,我在前頭拚命,他在後頭收錢,仗的不過是阿母罷了。”

  這時阿青回來了,道:“大人,程順已經到了。”程始起身,對妻子道:“這一路你也累了,早些安歇。過幾日,孩兒們跟著萬將軍一行要到了,你別累著。”說完,便推門出去。

  阿青跟著後頭,趕緊把門關上,轉身笑道:“女君,看來大人已下定決心了。”

  蕭夫人不說話,眼光轉向床榻,阿青會意,立刻過去輕手輕腳的拉開垂簾看去,隻見小小女孩深深沉睡,探得鼻息溽熱,才放下垂簾,轉頭道:“看來燒還沒全退,睡的可沉了。”

  蕭夫人扶著腰坐到胡床,道:“病去如抽絲,侍醫看過了,說再吃幾服藥就好了。”

  俞采玲裝睡裝得爐火純青,心中好生興奮,她這輩子的媽比上輩子的還精彩,人格轉換毫無壓力,奧斯卡欠你一座獎!

  阿青走過去,給女君輕輕的揉著腰,道:“大人應是定了心意的。”蕭夫人道:“大人早想動手了,礙著君姑而已。”阿青歎道:“太公過世的早,老夫人寡居也是不易。”

  蕭夫人忽笑道:“便是君舅活著,難道君姑就易了。”

  阿青不由得莞爾。

  蕭夫人嗤笑道:“愛唱賦作曲的落拓公子家道破落,那會兒戾帝亂政,人人都沒飯吃了,誰還聽曲唱歌。娶不到人癡財巨的卓文君,便成不了司馬相如,眼看饑餒加身了,隻得討個殷實的農家婦人。君舅活著時,連話都不耐煩跟君姑說,大人才置下新宅,就急急占了間大屋自顧自風雅,還說什麽每日多見老妻幾麵,飯都吃不下了。”

  想起程太公生前嫌棄程母的神氣,阿青笑了:“太公對女君倒好,生前一直護著你。”

  “自然,他寫的那些音律,全家上下隻我看得懂。做了幾十年夫妻,兒女成群,君姑還以為君舅是在學巫士畫符,曾想叫他擺攤占卦,添補些家用呢。”

  阿青終忍不住,噗嗤出來。

  誰知蕭夫人卻沒笑,歎道:“後來世道愈發亂了,程家又不富庶,也全虧了君姑操持,還能糊口。自小眼看阿母勞苦,阿父又那般冷落,大人做長子的,能不心疼麽。”

  聽到這裏,俞采玲不懷好意的暗笑,她現在明白程母的怨氣為何那麽大了。

  阿青幽幽歎了口氣:“若太公還在世就好了,必不會叫老夫人欺負您;您也不會和女公子分別十年。”

  誰知蕭夫人卻歎了口氣,半晌才道:“若二位老人隻能有一位長壽享福的,實應是君姑。”

  阿青被嚇了一跳,道:“女君您糊塗啦。”

  誰知蕭夫人道:“君姑不喜我是一回事,可我心中卻敬重她。上山采蔬,下田耕種,回家要紡布漿洗灑掃,還有郎婿孩兒要吃飯,天要塌下來時,她便是腰累垮了還得直起來頂住天,不是那個操弄絲竹的君舅。如今就該她享兒孫的福!”

  聽這話,俞采玲對蕭夫人略生了幾分敬意,覺得雖然這婦人很會算計,但還算是非分明。

  停了一會兒,蕭夫人又道,“況且君姑這般,比我阿母強多了。”

  阿青怎敢議論主家生母,隻得岔開話題道:“女君您看見了沒,小女公子生的像她外大母呢。”

  蕭夫人冷淡的麵容再一次浮起複雜的神情:“別性子也像就好了,一點用處也無,還不如似她大母呢。”

  “可別。”阿青忙笑道,“性子不論,樣貌還是像您阿母的好。”

  想起程母那副肉山似的尊榮,蕭夫人輕笑了聲。

  覦著蕭夫人的臉色,阿青又道,“其實我覺的老夫人勞苦啥呀,大人十歲上就撐起家計了,老夫人也沒勞苦許久。”隨即又擔憂道:“那,大人能狠下心對付老夫人?”

  “大人若是那種婦人之仁,早死不知幾回了。”蕭夫人自信道。

  她抬頭,看向高高的屋梁,自言自語道,“天下呀,哪有鬥不過君姑的新婦,不過是郎婿不肯幫手罷了。”

  俞采玲被這番高論震精了,忽發現她這輩子的老母不但是個出色的演員和宅鬥家,居然還是個具有唯物主義辯證思維的哲學家!

  不過話說,為什麽她總是遇上這麽厲害的媽,前人這樣出彩,後人很難突破欸。她覺得自己應該先設定一個小目標,例如,重新投個胎?

  作者有話要說:

  古代有稱‘翁姑’,這個姑是婆母的意思。

  這個風俗在我國很多地方還有遺留。

  如,電視劇《大染坊》,裏麵的男二,對,就是那個第二集 中間出場對男主陳六子滿臉不屑結果第二集還沒結束就已經拜倒在男主紮腳褲下的盧家駒童鞋,他的老婆翡翠妹紙,對著盧家駒的媽就喊‘姑’一個字,當時我還以為是姑母和侄女,後來想想,應該是婆母的稱呼。

  第5章

  人類的恐懼大多源於無知,之前俞采玲患得患失鬱鬱寡歡一半以上是因為對未知前途的擔憂,但經過這幾日的偷聽,她已基本定了心。父母精明能幹,家境富裕,自己有兄弟若幹,其中包括自身的龍鳳胎兄弟,這樣的基本盤在手,再怎樣她也不會委屈到什麽地步。

  一旦心定下來,這一覺睡得格外香甜,且貌似這回便宜爹娘帶來的湯藥很有勁頭,一覺睡到天亮,睜眼時就覺得心肺通暢,手腳虛浮都少了幾分。

  喜孜孜的轉頭,隻見阿苧已跽坐榻邊張羅碗碟杯盞,俞采玲又驚又喜忙問情形,這才知道原來蕭夫人的授意下阿苧已做了自己的傅母,阿苧身後跪坐的兩個婢女貌似也是蕭夫人指派過來服侍自己的。

  俞采玲本想叫好,然後接著問阿梅阿亮,忽覺不對,忙道:“我阿父阿母都回來了麽,這回可不走了罷。那我原先的傅母和奴婢呢?”感謝鹹魚社長送她的斯坦尼斯拉夫斯基,她總算沒忘記一個演員的自我修養——好孩子怎能不惦記爹娘而先問玩伴呢。

  阿苧臉上肅了肅:“女公子大了,該知事了,主父主母回來後,您萬事都有他們做主,以前叔夫人為你指的那些人一概都不要了。”

  這話說的很內涵。俞采玲一麵掩飾心中所想,一麵假作不快,嘟嘴道:“阿母既知道叔母待我不好,為何不早些使人到我身旁服侍?叫我吃了這許多苦。”不懂事的小女孩嘛,她扮起來毫無壓力。

  阿苧微笑道:“早些年外頭亂得很,書信都不能好好送達,再說內宅的瑣碎事務,主母就是知道了些什麽,也不能及時管束,家裏由叔夫人做主,主母便是指派了人又有何用。”其實蕭夫人的原話是:忠仆難得,如今正是用人的時候,別折在內宅婦人的勾當中去。

  俞采玲自小嘴巴伶俐刻薄,本還想再刺這‘賢明萬能’的蕭夫人兩句,看見阿苧疲憊的麵容心中生出不忍。

  自來到這地方,她最親的莫過於麵前這寡言忠厚的婦人,想當時阿苧為著行事謹慎不敢多尋奴婢來幫手,一概事務全都自己親力親為。俞采玲咽不下東西時阿苧拿藥汁一點點喂;為了給自己退燒,那樣寒冬白雪的天氣下,阿苧也一日數回燒水給自己擦身換衣,結果井水凍住了隻能舀積雪來化,阿苧原先保養得還算不錯的手指直生出凍瘡來;為著自己嫌棄肉湯油膩,她親自到山間翻雪挖土尋來那點點菌菇菜蔬來入湯——想阿苧這些日子應該都沒好好歇息,還是給她省些事罷。

  俞采玲低下頭道:“我聽傅母的。”若叫以前朝夕相處的人過來,自己難保不露餡;倒不是怕有人說她不是本身,就怕這幫迷信的家夥來灌她符水說她鬼上身什麽的。

  阿苧很滿意,服侍俞采玲漱口進粥食。

  實則如果原先的傅母和奴婢們在這裏的話,不免驚異自家女公子怎麽變得這麽好說話,不過阿苧照料俞采玲這麽多日子,始終覺得她是個本性淳善的好孩子,所以也不以為異。

  酒紅色的漆木小方盤裏放了三個同色漆器小碗,碗壁上以玄色描繪了一些奇怪小獸;當中那個略大漆木碗的盛著濃香撲鼻的米粥,俞采玲一聞即知是自己喜歡的牛骨菌菇粥,一旁略小的碗裏是用海鹽和醯醃漬的醬菜,鹹酸可口,正是阿苧的拿手本事,最後一個圓角方邊的漆木小碗居然盛著兩小塊奶香四溢的甜乳糕,也不知裏頭放了多少糖。俞采玲知道此時糖漬並不易得,在鄉間有兩片飴糖已能引得眾孩童饞涎了。

  都是自己愛吃的東西,俞采玲吃來分外開胃,阿苧在一旁笑盈盈的望著她,仿佛女孩吃進嘴裏的東西是進了自己肚子一般的滿足。

  進食間俞采玲問起阿梅姐弟,阿苧笑道:“承蒙主母不棄,阿梅以後也來服侍娘子,阿亮也不知能跟哪位公子,不過他們在鄉間野慣了,如今青蓯夫人正尋人教他們姐弟規矩呢。”然後又將身後兩個婢女引見。

  那個圓臉婢女略小,大約才十三四歲,名喚巧菓,另一個鵝蛋臉的略年長,大約十五六歲,名喚蓮房。按照阿苧的說法,‘賢明萬能’的蕭夫人自數年前就留意給女兒尋找可靠忠誠的心腹婢女,這兩個顯然是千挑萬選的結果。

  俞采玲抽了抽嘴角,心腹這種生物難道不應該是自己培養才靠譜嗎。

  “那青蓯夫人是誰呀。”俞采玲啃著小甜糕道。

  阿苧笑道:“是夫人的結拜姊妹,這些年夫人多虧有她幫襯,你以後可要恭敬對待。”

  俞采玲點點頭,原來是小姨媽。

  用完膳,巧菓端著食盤下去,蓮房趕緊將暖在棉巢裏的半尺高的漆木圓筒拿出來,兌了熱水在一個銅盆裏給俞采玲洗漱。其實俞采玲還沒吃飽,阿苧卻隻給她七分足,隻道“待會兒還飲湯藥呢。”洗漱好,阿苧把本想賴回被窩接著睡的俞采玲活活拉出來,繞著小小的屋內走動起來,“外頭冷,女公子體弱,還是屋裏走走罷。”

  俞采玲心裏不願意,可現實是,昔日跳舞能劈叉打架能劈磚的俞女俠不過走了兩圈就氣喘籲籲,明明之前已經能繞著鄉野遠足了,結果一夜回到解放前,又得從頭吃藥養病。俞采玲一肚子火氣,走一走歇一歇,歇一歇罵一句,咒那對姓葛的主仆出門摔一跤,拐彎扭著腰,回頭時再碰上一個騙錢騙感情的拆白黨才好!

  氣喘籲籲的在屋裏走到第八圈時,圓臉巧菓端著熱騰騰的湯藥進來了,一掀起絨布夾棉的厚簾子,迎麵便是一股辛辣苦澀的氣味。

  阿苧扶俞采玲坐到榻上,緊巴巴的將藥碗湊上來,俞采玲才啜了一口,隻覺得從舌尖到腦門都苦麻了,苦中帶酸,酸中帶辣,辣中還帶著腥味,種種精彩衝得俞采玲立刻就冒出淚花來了。阿苧見狀,忙道:“這是宮中的侍醫開的藥,苦是苦了些,可好生靈驗。昨日女公子一劑藥下去,立時就退燒了呢。”

  廢話,若不是貪圖快些病好,鬼才吃這十八代祖宗不積德的發黴東西。俞采玲邊腹誹邊含淚再次湊到碗邊去,正在此時,隻聽門外蓮房的聲音道:“主父主母至。”

  隨即,門簾掀起間帶入一股微微寒氣,程始和蕭夫人隻帶了青蓯進屋而來。剛才還在絮叨這藥裏添了多少稀罕材料的阿苧忙將俞采玲手中的藥碗拿開,扶著她伏到光亮的地板上,雙臂作揖行禮,口中稱喏道:“向阿父阿母見禮,問阿父阿母安好。”

  抬頭看,隻見程始今日退去一身戎裝,隻著一件寬敞的深色繡金絲襜褕長袍,束玄色縷銀大帶,腰間一應金玉飾物全無;蕭夫人則是一身紫色大花的曲裾深衣,衣下露著兩掌寬的淺紫色襦裙下邊,領口還圍著一圈雪白狐狸毛,正梳半高髻簪金鳳白玉笄,耳畔白玉玎璫,更映襯得容色秀美飛揚,氣度不凡。

  程始看見女兒比昨日精神好多了,心中高興,卻不知從何說起,隻能笑嗬嗬的坐到榻上,青蓯扶蕭夫人坐到一旁,作為子女的俞采玲隻好繼續低著腦袋跪坐在下方的蒲團上。

  不單程始不知從何說起,饒蕭夫人機變多謀,此時也不知從何說起,隻能輕咳一聲道:“吾兒可安好了。”俞采玲略略抬頭,小聲回道:“好許多了。”她不是有意的,隻是對著便宜爹娘心頭發虛,自然聲音就弱了。

  不抬頭還好,這一抬頭,程始就看見女兒淚汪汪的,急道:“我兒怎落淚了?”

  正想說老子都回來了哪個王八羔子還敢欺負我閨女看老子去尋場子回來,卻聽女兒弱弱道:“是……藥太苦了。”

  俞采玲不知道現下自己的樣子有多可憐。骨架羸弱,雙肩如削,大病初愈之下皮膚白得幾乎半透明了,纖細的脖頸艱難得撐著腦袋,光是跪坐在那裏都搖搖欲墜得仿佛要歪到地板上去了,一開口更是聲音細弱。程始覺得自己一蒲扇抓過去都可以把女兒跟幼鳥般捏死了,這下不但心軟了,連聲音都軟了:“不如往藥湯裏添些飴糖?”

  這話引來蕭夫人的一記白眼,鄭重道:“大人渾說了,醫士開的藥能亂添東西麽。良藥苦口,隻能吃了藥再含糖罷。”

  程始忙道:“夫人說的是。”又轉頭對女兒道,“要聽你阿母的,待病好了,阿父帶你去騎馬,看正旦後的燈會。”

  認下這對便宜爹娘到現在,隻有這話最入耳,俞采玲高興得朝程始笑了笑,蒼白的肌膚暈出幾絲孩子氣的淡紅,可愛得宛如一尊玉娃娃。

  程始心中大樂,真覺自家女兒委實是天底下一等一美貌的小娘子,萬將軍生的那一窩小女娘全湊起來攥成一把喇叭花都比不上;下回飲酒時必要誇口兩句得意一番才是。蕭夫人見了俞采玲這幅模樣,依舊神情複雜。

  程始自管自的暢想猶覺不足,轉頭對妻子笑道:“咱們嫋嫋生得好看呢。”然後又添了一句,“都是夫人的功勞。”

  青蓯無語望天,她一直知道自家大人是個睜眼瞎,小女公子分明與爹娘生得都不像。照她看來,女公子這皮相雖還不錯,卻可憐兮兮不甚大氣,如何與蕭夫人那般神采飛揚相比。

  時人審美本就偏好高挑豐健的女子,也不知將來好好養著,小女公子能否多長高些胖些,當初的蕭老夫人柔弱歸柔弱,身段卻不差什麽……青蓯正想著,不經意轉目間,看見小小女孩兒正頗有興味得望著程始和蕭夫人,大大的眼睛黑白分明,神氣宛然,生機勃勃,仿若林間初生的幼獸一般靈動野性,她頓時怔了。

  俞采玲此刻正在打量旁人,她跪坐的位置平目而去,剛好是蕭夫人的胸部以下,她心中暗樂:按照阿苧說的,連同夭折的孩子在內這蕭夫人生了有七八個,可身材還這麽辣,有前有後的,程老爹真有福氣。

  蕭夫人不知心腹和女兒都在胡思亂想些什麽,板臉對丈夫道:“……大人可別出去胡說,女孩家整日誇口美貌有甚用,多些才學德行才要緊。”知夫莫若妻,她一眼就看穿丈夫想幹嘛。程始隻好訕訕。

  蕭夫人看他這樣,想起自打女兒落地丈夫有多心熱,為著老母和妻子的堅持不得已分別十年,這會兒正喜歡得不知如何是好,她頓時心軟,歎氣柔聲道:“大家都是生眼睛的,待詠兒兄弟幾個隨萬將軍的家眷車伍一道回來了,咱們就帶嫋嫋去外頭赴宴遊園,哪個看不見了,咱們不說別人也知道。”

  一家人正說閑話,還不待俞采玲有機會發言,隻聽遠處傳來一陣既尖利又粗獷的老年女子大叫,前聲帶些淒慘後調帶些哀婉主旋律是憤慨,尤其是後麵“啊啊啊啊啊啊~~~~”的尾聲足足延續了七八秒之久,竟未停頓。

  俞采玲心中生出奇葩的仰慕,能在洪亮悠長的叫聲之餘兼顧情緒的投入,這把好嗓子簡直媽媽桑版帕瓦羅蒂兼居委會李雙江啊。接著又想,再怎麽洪亮的叫聲能這麽清楚的傳過來,這程家宅院看來不大嘛,那這程老爹到底混得如何呀。

  想完這些有的沒的,看見一旁的青蓯麵上毫無波動,上頭的程始夫婦默契的互看對方,她才意識過來——好戲開場了。

  程母的叫聲很快轉為聲聲呼喊‘大郎我的兒……我的兒呀……’,聲音由遠及近很快就到了,俞采玲愈發覺得這座宅邸不是很大。

  夫妻倆打完眉眼官司,程始清咳了一聲,站起身來要去迎程母,蕭夫人卻不慌不忙的幫丈夫理了下衣帶,還不忘記朝俞采玲吩咐一句:“別愣著,趕緊飲下藥湯。”

  夫妻倆正要出門,卻低估了程母的行動力,走在前頭的青蓯還不及掀開門簾便被一股大力猛衝了回來,隻見程母猶如一頭中了箭的野豬一頭拱了進來,險些將門簾都扯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