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航鼻子一酸，扭過頭才開口，“那老丈還刻這些幹嘛？以後印書方便多了不是？”

  張瘸子一楞，這才苦笑著開口，“手藝不能丟啊！而且，這本書我爹開始就在刻了，隻可惜我爹死得早，我必須要刻完！”

  “你刻了多少年呢？”李航好奇的開口。

  “嘿嘿，我刻了三十年了。”張瘸子張開嘴笑了。

  李航皺起了眉頭，“平常刻這個，你吃什麽呢？”

  “我老太婆給人縫縫補補點，補貼家用，再有就是死個人，我去給人刻刻墓碑，小郡守是好人，我兒子在工坊裏做工呢，以後算是出去了，就是老太婆走得早，沒享什麽福！”

  李航微微歎了口氣，“那你怎麽住在這裏，不跟你兒子住？”

  “我兒子住作坊呢，在城裏買了個院子，整日上工，家裏就一個媳婦，我住過去不是給人說閑話麽，還不如自己住這邊刻這個，日子倒是還好，隔三岔五的我兒子下工了還給我送點東西。”

  “你一個人住這裏多不好啊，房子都塌了，去福利院啊！”李航當即開口，“你腿腳不好，福利院裏還能有優待，實在不行，還能把刻板帶過去嘛，那邊熱鬧！”

  張瘸子大笑起來，“小郡守啊！福利院那可是給有需要的人啊，花的小郡守的錢，隻要老頭子我走得動，就不能占著別人的位置啊！再說了，我還有個兒子補貼補貼，日子過得好得很哩！”

  李航說不下去了，什麽叫做最可愛的人？這就是最可愛的人啊！

  “倒是小郡守你，什麽風把你吹這來了？這可不是你該待的地方，破屋爛瓦的，小郡守身子可金貴，你等我會，咱們去茶館聊！”張瘸子始終笑嘻嘻的，起身去床頭摸了摸，席子下麵居然還放著幾枚銅板，這是打算請自己喝茶？

  李航當即阻攔起來，“老丈這話說得我臊得慌啊！是我扶貧的工作不到位啊，汝陰居然還有這麽窮的地方我都不知道！不稱職啊！讓你住這麽爛的屋子，是我來晚了啊！”

  李航一臉的愧疚，是真的愧疚，人家住得屋子破破爛爛，就這還想著不給自己添麻煩，自己來了還想請自己喝茶，他好意思麽？

  老頭頓時惶恐起來，“小郡守可切勿這麽說，小郡守已經做得很好了，就是我們這一帶的人，哪個不謝小郡守的，往日裏別說肉了，每年都要餓死幾個，這會兒大夥都餓不死，隔幾個月還能吃點肉，比起以前好多了！”

  李航鼻子一酸，福利院是什麽個情況？

  兩天一頓肉是最少的！養豬的那個屠夫現在渾身上下都冒油呢！

  這裏呢？隔幾個月吃點肉，簡直就是在抽李航的臉！

  李航扭過頭揉了揉鼻子，好歹沒讓眼淚落下來，這才看向張瘸子，“老丈，我這裏來這裏是來問你雕版的事情，這不活字印刷出來了麽，那麽多的雕版都浪費了，總不能不讓人吃飯吧，我就想著安置安置！”

  這一點還是李航和之前那個砍柴的人對話想到的！

  煤炭出來，原本的砍柴人怎麽辦？類似的鹽鐵還算好，能做這一行的都小小的有點錢，所以他之前也沒有放在心上，但是這些雕版不一樣啊，人家父子兩代人都在做這個，難道說不做就不做了？

  張瘸子一楞，率先流淚了，抓著李航的手不知道說些什麽。

  李航差點沒跟著一起哭，也是覺得哭出來麵子上過不去，隻是拍打著老頭的後背，讓對方舒服點，嘴裏開始扯開話提，“老丈，我對這個雕版挺有興趣的，您給說說？”

  張瘸子終於坐了下來，坐在一旁長長的舒了口氣。

  “我爹就是做這行的，以前養了三個徒弟，我既是兒子，也是徒弟，卻沒用心，最後兩個師哥都出去啦，再然後老婆子也不行了，我也不知道做些什麽，兒子那會兒還沒錢娶媳婦呢！我還得活著哩！

  後來孫子出來了，就更不想死了，兒子挺照顧我的，我也不用做別的，就想著把我爹這塊板子刻完，然後也不拖累兒子和孫子了，後來就好了很多啦！”

  張瘸子說著說著笑了，笑著笑著又哭了，“老婆子是累死的啊！我對不起她啊！”

  李航沒敢出聲，一直等張瘸子哭完。

  張瘸子哭完了才擦了擦眼角，有些不好意思的看著李航，“小郡守見笑了，說得多了，對了，你說雕版，這個我倒是知道得很，從小就看著我爹做這個的！

  這個雕版啊，分為陰刻和陽刻，陰刻簡單，但是印出來的書不值錢啊，這刻字可不比寫字，寫字輕鬆，但是容易出錯，刻字不一樣，每一個都是照著書來的，基本上錯不了，所以陰刻簡單多了，但是也沒有人願意刻啊。

  大夥都想要陽刻，白紙黑字，哪個不喜歡？但是陽刻就麻煩多了，稍不留神，一個字斷了一筆，整塊板子都沒用了，做我們這行，年紀輕不行，不知道輕重，年紀大了也不行，拿不動鑿子了！

  當初我爹收徒，每個五年八年的，徒弟出不來，出來之後也不是能刻書了，刻啥書得想好啊，那些經書，論語，孟子，不愁賣，但是有的人早就有了，沒有的人也買不起！

  給人家接活，每個幾十年出不來，難不成人家養你幾十年啊？沒人願意的！再說了萬一你刻不完就死了，要麽就是你偷奸耍滑怎麽辦？所以往往都是說一聲，刻好再拿錢啥的，累人啊！

  這些還不算呢！我爹是怎麽死的？書還刻著呢，東家沒了！沒落了！氣得吐血吐了三天，活生生氣死的！”

  張瘸子一邊說著一邊擦眼睛，隨後抬起頭看向李航，“小郡守啊，雕版印刷出來了，咱汝陰怎麽都好說，去上工就能活下來，但是別的地方可就全得餓死，小郡守說說，我們還能幹點啥啊，就會這麽點東西啊！”

  李航歎了口氣，猛然間卻是想到了另外的東西，開口問道，“刻字不成，刻畫成不成？”

  張瘸子自然是不懂的，李航卻是左右看了看，出門在這一片轉了一圈，最後才弄齊了筆墨和硯台，沒人用紙，太貴了！

  李航有不介意，索性在張瘸子家的門板畫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