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窗外
作者:大象向著夕陽奔跑      更新:2020-03-13 12:43      字數:6020
  校園文女配的自我修養最新章節

  薑鶴牽著顧西決的衣角,喝著他買的草莓牛奶,如同生活不能自理地一路回到家門口。到了有遮風擋雪的地方,她扔了手裏的空瓶子,開始過河拆橋。

  “顧西決,”她問,“所以剛才那幾個小混混是你安排的演員嗎?”

  被叫到名字的少年愣了下,下意識地反問了句“什麽”,也許是天太冷了妨礙思考,他有點沒能跟上她的腦回路。

  “演員呀!”她眨眨眼,說話的時候還散發著奶香的,帶著一股“是的沒錯隻有我薑鶴才會這樣自戀”的自信,“你是不是為了跟我約會,進便利店的時候打電話安排了幾個演員,和你合演剛才那一出?”

  “……”顧西決沉默了下,掀起眼皮子看了眼麵前的小姑娘,如驚雷般發現她是認真的。

  她的腦子大概真的隻有在學校的那張課桌前才會有智商上線的時候,其他的時間基本處於關機休眠狀態……也許這就是她在學習時效率比別人高很多倍的根本秘訣:但凡學習無關的事,通通不用腦子。

  “你覺得像嗎?”他伸出手,慈愛地給她拍身上、頭發間落下的雪花,目光落在她被凍得通紅的鼻尖上。

  “挺像的,剛才那個被你踹了一腳的人,飛得太誇張了。”

  “我現在把你扔出去,你可能飛得比他還遠,”他的聲音依然溫柔仁慈,“想試試嗎?”

  “……”撇了眼麵前的人臉上的表情,她閉上了嘴,等他把行李箱搬上小台階,又牽著她的手往上走,她才用凍得有點發僵的指尖撓了撓他的掌心。

  顧西決回頭看她,她衝他笑了笑。

  他歎了口氣。

  “邀請自己的女朋友約會還要演戲,你覺得這邏輯說的通嗎?”他手一使勁,把她拎上台階,“我不是名正言順,嗯?”

  她“嘻嘻”笑,生怕真的被他拎起來扔出去飛出五米遠……踮起腳飛快地親了他唇邊一下,留下一個帶著草莓牛奶味的吻。

  “名正言順,名正言順。”她狗腿地說。

  “明天跟我出去嗎?”

  ”我的整個寒假都是你的。”她嬌羞狀。

  顧西決笑了,這次是真的笑了,抬起手獎勵似的拍了拍她的頭頂表示他對這個答案的無比滿意,正想說什麽……

  從旁邊傳來個被凍得哆哆嗦嗦還有點尷尬的聲音。

  薑梟:“你們好了沒有,我要吐了。”

  顧西決伸手去敲了門,然後在裏麵傳來逐漸走近的腳步聲時放開了薑鶴,兩人各自閃到一邊,規規矩矩都站著如同大家都是站在這等公車的路人。

  來開門的是白女士,她似乎並不意外薑鶴出現在門外,隻是相比起站在門外的兒女,她似乎更在意某些禮節地先和顧西決打了個招呼,說了一些比較親近的客套話,比如麻煩你了,大晚上的送他們倆回來。

  顧西決語氣平靜而禮貌地和她寒暄。

  薑鶴扶著自己的拉杆箱站在門外,不知道為什麽,總覺得有些尷尬。

  她忍不住去抬頭看顧西決,想到上一次他們幾個站在一起說話還是警察局,她和白女士大吵一架,吵到山崩地裂……

  現在卻非要假裝無事發生,一切都很和諧的樣子。

  因為有大人在,她又不能多說什麽,隻是站在門裏白女士的身後,低著頭的時候,有感覺到他的目光若有似無地掃過她的身上……

  她始終沒有抬頭。

  和在外麵囂張跋扈的樣子判若兩人。

  腦袋上的房梁像是風水先生特地為她擺的一座雷峰塔,踏入這扇門,她整個人的靈魂都開始不在軀殼裏,茫然又放空。

  隻有在顧西決與白女士寒暄完畢要道別的時候,她卻突然飛快地抬起頭,插嘴說了聲:“晚安。”

  聲音不太大,幾乎要被吹散在寒風裏,凍結。

  已經走下台階的少年卻聽見了,他幾乎是立刻地轉過身來,在台階上燈光已經照不到的地方,他回頭終於可以肆無忌憚地看著站在門邊,不自覺一隻腳跟著踏出門檻的小姑娘。

  她深褐色的瞳眸亮晶晶的,望著他在的方向,仿佛又回到了剛才站在門外,偷親他唇角時的靈動。

  黑暗中,薑鶴覺得顧西決大概是衝自己笑了笑。

  於是她也衝他笑了笑。

  薑鶴轉身進屋,從自己熟悉的角落裏拿出拖鞋換上,她聽見家裏的大門在她身後被“呯”一聲關上,穿拖鞋的動作頓了頓,卻沒有回頭。

  “薑梟,晚上吃什麽了?”

  “哥哥做了黃燜雞,涼拌菜,還有米飯!”

  “是嗎,哥哥手藝怎麽樣,吃飽了嗎?”

  “吃飽了。”

  “你不要穿那雙拖鞋,不是有冬天的拖鞋嗎,家裏一樓的地暖壞了冷的很,穿厚點,寒假第一天就感冒了你還怎麽過年?”

  “哎呀!”薑梟到底還是年紀小,對空氣中凝固的尷尬沒有絲毫察覺,在流水賬似的對話中他不耐煩了,扔下一句“我上樓洗澡了”,隨便穿了雙拖鞋逃似的上樓去了。

  薑鶴轉身把自己的拉杆箱從玄關裏拖上來,剛拖到木地板上,就聽見身後的白女士說,外麵的雪地滾過,今天才擦的地板。

  她鬆開拉杆箱,往玄關牆邊一扔,轉身走進客廳裏。

  客廳裏確實很冷。

  “薑鶴,”白女士跟在她身後,大概是沒話找話,“期考怎麽樣?”

  薑鶴頭也不回:“……還可以。”

  “能拿第一嗎?”

  “不拿第一會死嗎?還是家裏很流行那種不是第一就等同於最後的說法?”

  兩人前後腳地走入客廳,薑鶴站在樓梯邊,白女士則不急不慢地在沙發上坐下來:“薑鶴,我隻是想和你談一談,你不要說話夾槍帶棒的,就不能好好說嗎?”

  被叫到名字的少女此時一隻腳已經踩在了樓梯上,因為這話硬生生地停下了上樓的步伐……她轉頭看著坐在客廳上的中年女人,保養得益,她看上去也就像三十歲出頭的樣子,哪怕是穿著睡衣也優雅精致的樣子。

  哪怕同年齡的明星來了,氣質也不一定比得過,她像白領,像電影明星,像大學裏的教授……

  就是不太像個合格的母親。

  她停頓了下:“你想說什麽?”

  “讓你和顧西決訂婚是我提議的,”白女士說,“我沒想到你這麽反對,我一直以為你是可以接受他的,現在看來,你至少願意讓他進你的家門,陪你吃頓飯。”

  “你是來跟我說你的決策英明的嗎?”薑鶴想了想,“那大可不必。”

  “不。我隻是想告訴你,我也試圖給過你你想要的東西,想過討好你,想過讓這個家變得和平。是你不要,明明就是你想要的,但是隻要我主動遞出來給你,你就會拒絕。”白女士站起來,走近了薑鶴,她看著那雙和自己幾乎如出一轍,卻泛著陌生疏遠目光的深褐色眼睛。

  “你知道你多難討好嗎?”她問。

  薑鶴陷入沉默,她心想,她從來沒有想過要讓任何人討好她。光這件事來分析,可能她也有錯。

  “因為上次在警察局的事,你爸爸對我也很生氣,他認為我們應該談一談,消除誤會。”白女士終於說了出來她的目的,“我們不要把這個家搞到雞飛狗跳。”

  “薑梟也是期末考試回家,”薑鶴突然開口,“你問他的第一句話,是問他今晚吃了什麽。”

  白女士聞言,微微停頓了下,看著有些疑惑地皺眉:“你們不是一起吃的嗎,問他就等於問你了,有什麽區別?”

  就是這種下意識認為,你認為的,所謂沒有區別。

  薑鶴默默地想。

  “更何況他才小學,而你是要高考的人。”白女士補充。

  “‘他才小學‘,我小學時候,因為停電沒寫作業得到的是什麽?”薑鶴後退了一步,“你把我關進房間裏,不許我吃晚飯,讓我以後都不要再去讀書的時候……你想過當時我也隻是小學嗎?”

  有些話題就不能提。

  一旦提起,氣氛就立刻變得奇怪而緊繃。

  “薑鶴,我承認那個時候對你的關心不夠,也有些做的過分,我可以向你道歉,但是如果你為這種事一直記恨著……”

  “那個時候,我病了!”她提高了聲音,打斷了白女士的“但是”。

  “我跟你說了,我聽不了課,我看不下書,同學講話我根本聽不懂,哪怕我很認真的在聽他們說話,我睡不著覺!我頭發掉的像得了癌症!我說,我病了!”

  “那時候我根本不知道我是怎麽了,我隻有八歲,我不知道世界上還有一種病叫‘感覺性失語症‘,也不知道這種病為什麽來怎麽樣才能好,但我想自救,我向你求救,可是那時候唯一能夠救我的人……”

  她緩緩閉上眼,深呼吸一口氣,才帶著近乎於麻木空洞的情緒繼續說:“你對我說,‘薑鶴,你要懂事,不要矯情’。”

  她說完,轉身踏上了樓梯,木頭樓梯在她腳下發出“吱呀”的聲音,就像是她一腳踩碎了什麽。

  “白女士,之前有個人告訴我,有的人可能終其一生都在學習如何做合格的父母,而事實上他們可能永遠也學不會。”她聽見自己冰冷的聲音響起,帶著一點點沙啞,好像不是失望,可能從一開始就沒有希望過的話也就根本談不上什麽“失望”。

  她猜是這樣的。

  否則科學都不能解釋現在她瞬間冷靜下來的氣魄究竟從何而來。

  “道歉就免了吧,”她嗓音有些低沉,垂眼看著站在樓梯邊的白女士,“既然你根本都不知道你需要為什麽道歉。”

  她逐級踏上樓梯,在轉彎的地方消失蹤影。頭也不回,可能是在跟某種糾結的情緒或者某樣事物做出徹底的決裂。

  是平和的決裂,沒有爭吵的,從此再見時可以點頭微笑的。

  厭倦了無休止無意義的爭吵,僅此而已。

  回到房間,關上房門,沒有開燈。

  她住了八年的房間讓她覺得熟悉又陌生,而熟悉的那部分,卻偏偏是帶著惶恐的記憶呼嘯而來。

  窗外的雪一直沒有停過。

  偶爾有大塊的雪團拍打在窗戶上,發出“噗”的一聲輕響。

  薑鶴爬上床,躺在床上,外套都沒脫掀開被窩鑽了進去,床就像是一個可以阻擋怪物的最牢固結界。她深深地把頭埋進被子裏,眼前陷入一片漆黑,聽覺變得突然敏銳。

  薑鶴樂觀地猜想,或許是小時候那些如同噩夢一樣的破事如今終於要跟她正式道別,所以今夜它們才會像走馬燈一樣一幕幕地在她腦海裏循環播放……

  撕碎的作業。

  漆黑的房間。

  打翻的蠟燭。

  被攤開的語文書,《小攝影師》這篇課文配圖上每一個彩色印刷的墨點。

  如同被鎖住的房門終於被一把拉開,所有的記憶前所未有生動地出現在她的腦海裏,呈井噴狀爭先恐後。

  外麵的風還在吹著窗楞,挾著雪團“哢啦”“哢啦”孜孜不倦地在震著她的窗戶……

  躲在被窩裏的小姑娘麵無表情地翻了個身,心想:煩死了。

  那震窗戶的聲音並沒有因為她的抱怨而停止,反而越響越烈,帶著暴躁,如同上帝派了雪團戰士專門駐守在她的窗戶跟前,今晚不把窗戶砸碎他絕對不走。

  等下。

  他?

  思緒“啪”地一下斷掉,被子裏的人迷茫地眨了眨眼。

  下一秒,她猛地一下掀開被子坐起來轉頭看向窗戶邊,差點被蹲在她窗台上正低頭跟她的窗戶鎖奮鬥的黑影嚇到昏過去!

  一聲尖叫堵在喉嚨裏,什麽難以言喻的複雜情緒都伴隨著三魂七魄飛了個一幹二淨,她滿腦子都是:這個小區房價號稱江市第一,還不是尼瑪大半夜有變態入侵?

  外麵太黑了,她又有點近視,完全看不清楚外麵暴風雪裏蹲著的人影是誰。

  倒是可能她翻身下床的動靜被外麵的人聽見了,他低頭搗鼓窗鎖的動作一頓,抬起頭來,看了一眼房間裏的情況。

  他不弄窗鎖了,而是屈指,冷靜地敲了敲窗。

  薑鶴:“????”

  抱著被子整個人都快貼到衣櫃上的薑鶴人都嚇懵了,心想這賊什麽意思?

  她微微眯起眼,飛快地往窗戶那邊蹭了蹭,正打定主意如果她靠近的一瞬間他破窗而入她就跟他同歸於盡……

  然後她就發現,蹲在窗外的好像是一個小時前剛從她家正門離開的少年。

  ……她的男朋友。

  大半夜的,她親愛的、腦回路清奇的男朋友有正門不走,不知道是神通廣大沿著牆縫還是手上長了吸盤,他成功爬上了二樓,蹲在她窗戶前,試圖撬窗鎖。

  “……”

  薑鶴扔了被子,輕一腳重一腳地走過去打開了窗戶,外麵,風雪夾雜著她熟悉的味道從窗外吹入。

  “你搞什……”

  那個“麽”字尚未落地,窗外的少年飛快地伸出手,在她猝不及防之下捧著她的臉,摸了把。

  已經不能說是什麽“冰涼的觸感”,少年的指尖就像兩條冰棱子在往她臉上戳,薑鶴的聲音戛然而止,楞在原地。

  在呼呼的北風聲中她清晰地聽見他鬆了一口氣的聲音,緊接著他手一撐,伸手敏捷地落在了她房間的地毯上。

  “我還以為你哭了。”……他腳上還穿著他的球鞋。

  “再不開窗我就要凍死在你窗外。”他轉身伸手關上窗,外麵的風吹噪音一下子被關在窗外……收回手他站在她房間裏東張西望,最好也沒能在黑暗中找到任何能夠取暖的東西。

  ……除了一個現成的小姑娘。

  於是顧西決伸手,將這個小姑娘拖過來擁入自己的懷裏,冰涼的唇瓣強行蹭了蹭她又暖又香的頸脖,他嘟囔:“冷死了,外麵估計零下了。”

  薑鶴直到被他一個夾雜著冰雪氣息的擁抱抱了個滿懷,都還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

  好不容易等他抱夠了,稍微放開她,伸手掏了掏在自己的外套裏掏出一條巧克力塞進她的手裏。

  捏著那條被凍得比石頭還硬的巧克力,她茫然地問:“剛才7-11買的?你買了幹嘛藏起來?吃獨食?那現在幹嘛又送過來?良心發現?”

  “放屁,“他不太溫柔地說著,“老子剛才又回頭去買的,要不要看小票?”

  她沒吭聲。

  隻是無聲地捏了捏巧克力,在他順勢把剛才放開的手重新搭上她的腰時,轉身把臉深深埋進他的懷裏。

  也不管他身上全是雪融化後濕冷的氣息。

  沉默之中,顧西決也安靜了下來,抬起手揉了揉她的頭發。

  “又吵架了啊?”他嗓音低沉沙啞。

  她埋在他衛衣領口,倔強地拒絕說話。

  隨後深深地呼吸,嗅他身上的熟悉氣息,這才低低地“嗯”了聲,她抓著他帽子上的繩子的手拽了拽,小聲問,“你怎麽知道?”

  “回家下台階的時候,不是回頭看了你一眼嗎?”他聲音聽上去理所當然,卻不帶一絲炫耀。

  “然後你就來爬窗戶了?”

  “爬窗戶前先折返回去買了個巧克力。”

  “……”

  “我要是睡著了呢?”她吸了吸鼻子,“你在外麵搗鼓這破窗戶搗鼓一夜?”

  “誰他媽搗鼓一夜,又不傻。找我媽要個你家送東西來時留下的碗,”他輕笑一聲,“然後老子就來摁門鈴。”他說話聲,低沉緩慢,卻意外地如同一針安定,打在她距離心髒最靠近的動脈中。

  腦海裏的走馬燈被他說話的聲音和呼出的氣息衝散,“啪”的一下碎了一地,那些亂七八糟的一幕幕突然變得七零八落,湊不成惹人厭煩的畫麵。

  她雙手在他腰間收緊,抱緊了他,就像抱緊了一根救命稻草。

  從剛才進屋開始,她都沒有掉一滴眼淚,這個時候才仿佛從寒冬一腳踏入真正溫暖的地方,連人冰冷到麻木的感官也跟著解凍。

  委屈、失望、迷茫,所有本來應該有的情緒一下子湧上來。

  眼淚奪眶而出,順著她的下巴滴入他的領口,洶湧滾燙。

  在他的懷裏,她這才覺得自己確切地活在這個世界上,是一個有血有肉有感情的人,也會對被判了死刑,釘入棺材裏親情感到遺憾和絕望。

  “小時候你就邀請我爬上來給你遞巧克力,那時候我還小,上不來,也做不了什麽,隻能看著你被關在窗戶後麵,房間裏麵。”

  他摸摸她的頭頂,將她柔軟的長發揉亂了一些。

  “但是現在我能爬上來了,我能打開窗戶,跳進房間,帶你走。”

  他笑著說。

  “所以,薑鶴,你要不要跟我走啊?”

  作者有話要說:決哥:老子等了八年終於爬上來了。

  今天冰冷的交易關乎有沒有萬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