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體尚且無恙。”

  禁軍中郎將許宣，幹淨利落的回答。隻不過，最後的眼神，卻是似有似無的深深盯了一眼狄光昭。

  狄光昭頷首點頭，麵上微微一笑，對於這樣的解釋，心中已然了然。

  若是正常的問答對話，宮外的人問聖人安康，大抵隻會得到‘聖人安康’或是‘聖人無恙’的話來。但許宣方才這句話，其中卻是帶了‘尚且’二字。

  那也就是說明了，還未曾出什麽事情，但卻也出了事情，隻不過沒有影響到聖人而已。

  隻是這一來一回的對答，狄光昭便已經是對這位看似魯莽的禁軍將領，有了另外一番看法，這等能悄無聲息不顯山不露水的，將背後的東西說出來的人，也斷然不可能是如外表一般。

  許宣的臉上也帶著笑容，他知道眼前這個越看，越覺得好看的少年人，是聽懂了自己的話。而現在，自己隻要對其說明，此時不宜外出，勸其回家即可。這樣既不會讓這少年郎出了什麽事，回頭往宮裏也好說話一些。

  於是，許宣開口說：“此時街上亂了些，雖然軍中自有禁令，但撒出去的兵……小郎君，還是早些回家的好……”

  撒出去的兵，就是潑出去的水。

  誰也不能完全掌握，這些兵要幹什麽！

  狄光昭點頭領情，換以善意，說道：“多謝將軍提醒。近日這神都卻是也多是不安，前些日子，還有街頭上的廝混兒，放出話要某好看……嗬嗬……神都裏南來北往的人越發的多了，這麵子下麵也就多了不少的暗流……”

  似乎是自顧自的說著，說完了話，狄光昭打了個哈哈，揮揮手感激著說：“某這就回家，等將軍休沐之時，得了機會，小子掃榻宴請！”

  許宣抱拳還禮，右手做掌伸出，為狄光昭開路。

  就這般，狄光昭三人在眾目睽睽之下，安然無恙的離去。

  看著少年郎的背影，任意輕出一口氣，疑惑道：“中郎將識得此人？”

  雖然先前任意聽著，許宣是口稱那人為狄家小郎君。但也沒有往狄仁傑這家想，畢竟神都偌大，又不是隻許他老狄一家姓狄。

  許宣目光閃爍，微微張著嘴麵對著任意，似是要說，卻又忍住，繼而開口說：“任禦史隻需清楚，這位小郎君，能讓聖人大悅即可……”

  響起那日自己在宮廷之中值守，聽著宮殿內傳入的聖人笑聲，許宣竟然是一陣後怕，幸好方才自己手底下的這幫莽夫未曾傷著人家。

  “能讓……讓聖人……大悅……”

  禦史任意亦是目光變得有些呆滯，臉上卻是浮出一抹不易察覺的神情來。

  一個美妙的誤會產生

  ……

  “大膽！”

  “止步！”

  還未融入人群的狄光昭三人，目視前方，隻聽身後傳來禁軍將士的嗬斥聲。三人目光偏轉後，緩緩的停下了腳步。

  橫刀出鞘，鏗鏘有力。

  周圍的人群，有騷動傳來。

  “停下來！再敢向前，殺！”

  “殺！”

  狄光昭臉上一愣，顯然身後那些禁軍，並不是招呼自己等人。轉過身來，隻見原先的地方，已經被讓出來一大片空地來。禦史任意膽怯的躲在了禁軍中郎將許宣的身後，武將許宣則是手搭在刀柄上，隻是沒有出鞘。

  前方，大群的禁軍已經是刀劍出鞘，將兩位大人物護住。

  街道冰冷的石板上，一群摸樣打扮邋遢肮髒的漢子，聚在一起，想要衝開麵前的阻礙。

  幾人的身上散發著股股惡臭，以至於周圍的百姓都伸手掩著鼻子，皺著眉露出鄙夷的目光來。而那些漢子，卻絲毫未曾知覺，渾然不顧。

  在狄光昭的關注下，這些人都並不怎麽高，身體卻很壯實，隻是衣衫上布滿了口子，口子裏露出一道道的傷痕來。他們沒有被眼前殺氣騰騰的禁軍嚇住，步伐堅定的紮在石板上，兩條腿粗壯有力，捎帶著些彎曲，致使兩腿之間的縫隙也大了一些。

  李一道大概是有一種慧眼瞧根骨的本領，開口說：“這些人不簡單！”

  “將軍！將軍！”

  “還請將軍……為我等做主啊！”

  “將軍！”

  “將軍！”

  這些人，右手握拳平直伸出，而又分外有力的回收垂向胸膛。

  “將軍請做主！”

  拳頭再一次砸胸。

  “將軍……”

  拳砸胸！

  這是軍禮！

  軍中之禮……

  這是一群老兵。

  直至此刻，這些人的身份，已然分外明顯。

  滄桑老兵。

  洛陽是一座經久不衰的大城，無數的軍隊，護衛著這座城的安全。也正是因此，城中百姓要比別的地方，更加的了解軍隊，以及軍隊之中的禮儀規矩。

  隨著這群老兵的身份表明，現場的氣氛也不由的一變，所有人的臉上，都露出了一絲茫然，不知道這些老兵，究竟是發生了什麽，又是為了什麽要這樣做。

  老兵們，一遍遍的伸出手，收回拳頭。

  禦史任意的臉色，卻已經像是揪在了一起，整張臉都變形了一般，雙目之中散射著怒火，躲在許宣的背後，伸出手指著被禁軍擋住的老兵們：“趕走！將他們趕走！神都之中，豈容爾等放肆！爾等身為聖人刀鋒，怎敢在聖人腳下肆意妄為！”

  許宣的目光飄忽不定，淡淡瞥了一眼躲在自己身後的任意，然後雙眼微微縮起，盯著眼前的這些老兵。他是軍中悍將，雖然身在宮廷禁軍之中，沙場征伐的悍勇卻未曾褪去，自然看得出這些老兵非同一般，皆是慣於廝殺的軍中悍卒！

  老兵們的雙眼，卻是充滿了堅定。

  “趕走！將他們驅趕走！”

  “神都重地，豈容宵小組亂……”

  “殺！殺了他們！”

  “殺……”

  禦史任意顯得越發緊張憤怒，隻不過在這憤怒之下，似乎還隱藏著慌張。在他的視線中，那些老兵懾人般的目光，似有似無的從他的身上劃過，就好似刀鋒一樣在他的身體上刮過。

  唰……

  有禁軍士卒，在任意的怒吼之中亂了陣腳，手中高舉著的橫刀，在一聲聲討殺聲中落下。

  “啊……嗯嗯……”

  隨即隻見一名老兵身子一縮倒在了地上，慘叫一聲然後緊閉著嘴發出沉悶的呻吟聲。

  一隻布滿傷口和老繭的手掌，暴露著慘白的骨頭茬子，以及血紅中摻雜著油黃色的不明物。血水將整個手掌包裹了住，而在另一頭，倒在了地上的老兵右手縮在懷裏，左手緊緊的捂著右手。同樣殷紅的鮮血，從身體下的縫隙中流出，順著街道石板縫隙流向低處。

  周圍的百姓瞬間慌亂了起來，想要退的遠遠地，卻被身後更多的人群擠得不能動彈。

  禦史任意看著地上的鮮血，明顯的鬆了一口氣。一旁的中郎將許宣，則是直接了當的看了他一眼，目光之中大有深意。而後，許宣終於是踏出腳步，心中已經決定要將這些不明覺厲出現的老兵好好教訓懲治一番。

  出刀的禁軍士卒原本蒙了，手中的橫刀雖然被緊緊的握著，腳步卻已經是下意識的退後了好幾步。

  老兵們將受傷倒地的同袍圍住，震驚之中蘊藏著憤怒，靜靜的盯著眼前的軍中後輩們。

  狄光昭沉穩的聲音，從遠處投入場中。

  “將軍且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