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節
作者:
江楓愁眠 更新:2020-07-11 18:57 字數:3642
今日難得有她的課,大概是教課的先生們看這幾日學生們太累了,才商量著勻出一節課來,讓蘭沁禾帶他們去鬆快鬆快。
率性堂的孩子們這些日子看書看得眼睛都花了,蘭沁禾稍一思忖,叫他們去了竹林,然後抱著自己的琴也過去。
秋高氣爽、聞聞竹香聽聽琴音,忙裏偷閑這半個時辰,一會兒他們又得關進書舍裏背書了。
半個月沒見到蘭沁禾,大家都興奮得緊。蘭沁禾抬了抬手,示意他們安靜。
“這堂課本就是你們的先生給你們休息的,咱們就不做那些累人的事兒了。”蘭沁禾盤腿坐在竹林地上,將瑤琴擱在腿上,眾監生們也席地而坐,同自己的好友們坐在一塊兒,三五成群,並不規矩。
“這樣,我彈一首曲子,你們以此作詩填詞,誰做得最好,我就去跟博士們說,免他一日的功課。”
能少一日功課,學生們立刻興致勃勃了起來。
“好,那我現在就出題。”和這群朝氣蓬勃的學生們在一起,蘭沁禾心裏也被帶著高興。
她剛伸手按上琴弦,就瞥見竹林外站了一個人影。在她望過去之後,那人對著她恭敬地鞠了一躬,可見並不是偶然路過,而是特意等候。
楊士冼,蘭沁禾第一屆的學生,蘭家的門人,現在戶部擔任五品郎中。
他今日過來找蘭沁禾,定然不是隻為說閑話而已。
……
蘭沁禾托了旁的禮樂師傅來,自己抱著琴出了竹林。
楊士冼一等她出來就迎了上去,蘭沁禾知道他有話要說,不等他開口,就帶著他往自己在國子監的休息室走,“你跟我來。”
楊士冼應是,幫蘭沁禾抱著琴,錯了她半步跟著。
進了屋裏,蘭沁禾掀了袍子坐下,“這個時候你該在戶部當差,怎麽跑到我這兒來了。”
“老師,出大事了。”楊士冼簡明扼要道,“剛剛接到的八百裏急遞,是從四川發來的,昨日四川地動了。”
蘭沁禾一驚,“有這等事?傷亡如何?”
“死傷無數,還未全然知曉。”
蘭沁禾皺著眉,稍一思索明白過來了。
“陳寶國大人是不是想請聖上推遲南京修圓的時間?”
“正是如此。”
陳寶國,戶部尚書。
王閣老之前讓軍器局上疏參兵仗局貪汙時,就是此人將事情稟明皇上的,也是此人大力主張徹查,是個率直的清官。
舉朝上下,也隻有陳寶國敢這麽大膽的去禦前告二十四衙門的狀。王瑞知道這一點,這才把彈劾的章本送到他麵前,果然被捅了出來。
這一次四川發了大災,死了那麽多人,賑濟救災哪裏都少不了錢。慕良那邊查出了兩千萬兩,其中四百萬兩補發了這些年拖欠全國各地、各部衙門官員的俸祿,五百萬兩送去了南邊給納蘭將軍充作軍需,四百萬兩送去了北邊的軍防。
剩下的七百萬兩全都要用作南京的修圓。
陳寶國掌著戶部,對這些銀子的去向非常清楚。
官員們的俸祿已經補發了,軍需也不能耽擱,於實情、於道理,他都會問聖上要修圓的錢,也隻有這部分的錢可以拿給四川。
大家心知肚明,建個圓根本不用七百萬兩,四五百萬也就足夠了。
剩下那部分,是要王閣老抽走拿去補貼福建河道衙門的。
陳寶國若是動了這部分的銀子,王閣老絕不會答應。
蘭沁禾一想就明白其中的曲折了,這實在是個大難題。
四川情形危及,必須立刻撥銀賑災;可如果王瑞不能趕緊從修圓的錢裏抽出一百多萬還給福建的話,明年開春之後發了大水,情況會比現在的四川更加危急,要知道那外麵可還是有一海的倭寇在虎視眈眈著。
這不是修個國子監號房的事,都是天大的數目,沒有人能說從自己口袋裏掏出來,都得指望著國庫。
兩邊都是死人,兩邊都是動搖國本,太難了。
“這個時候萬閣老和王閣老在一塊,學生不好進去找她,隻能先來稟告老師。”楊士冼憂心忡忡,心急如焚,“陳大人正寫奏疏,打算下午就去麵見聖上。”
現在已經是午時了。
蘭沁禾起身,“你先拖住他,萬不能讓陳大人就這麽單槍匹馬地進去。”
這件事王瑞不會答應,陳寶國一人冒然去見聖上,裏無應、外無合,還會給王瑞留下把柄。
官場上盤根錯節的,哪能靠著一股大義辦了一切。
楊士冼苦笑,“老師,您也知道陳大人的性子,哪裏是我們能攔得住的。”
在陳寶國看來,朝廷的銀兩發慢了一刻,四川那邊就要死個人,人命關天的大事,他怎麽可能願意停一停。
蘭沁禾抿了抿唇,“這樣,你先回去,能拖一刻是一刻,我會想辦法盡快將事情告訴萬閣老。”說著她拿起桌上的烏紗帽,快步朝外走出去。
“老師,你去哪?”楊士冼在後麵問。
蘭沁禾腳步頓了頓,背著身子道,“千歲府。”
她絆不住陳寶國陳大人,就隻能去絆住皇上。
……
蘭沁禾托人請了半天假,自己騎馬直奔千歲府。
皇帝給慕良的喬遷發了三日假,看他昨日喝得那個樣子,恐怕現在還在頭痛,不一定知道了四川的事情。
蘭沁禾出發的時候,其實是猶豫過的。
牽絆住皇上,從旁觀者的角度來看,慕良並不是首選,首選是蘭沁酥。
可蘭沁禾不是旁觀者,她是蘭沁酥的嫡親姐姐,是同蘭沁酥一母同胎、一塊長大的人。
她知道酥酥在聖上身邊都做著什麽事,要她親自勸妹妹做那些,蘭沁禾還沒這麽大公無私。
如今能輕鬆左右皇帝內心的,除了蘭沁酥,大概就是慕良了。
蘭沁禾內心極為猶豫,這淌渾水,慕良當初拒絕了王瑞,就是不想沾濕他自己的衣服。
可如今自己卻……
“籲!”眼看著還有小半裏就是九千歲的府邸,蘭沁禾勒馬停了下來。
她蹙著眉,拉著韁繩原地轉了兩圈,躊躇不決。
自己畢竟沒有和慕良熟到這個地步,可這是牽動國本的大事,於情於理她都該求慕良相助。
但……
隻是讓慕良牽住皇上一個下午,並不需要他做別的,這似乎好像也不會讓他太為難。母親那裏她已經派人去說了,隻要能留出時間,讓母親能趕在陳大人見到皇上之前,先一步見到陳大人,這事就和慕良再無關係了。
蘭沁禾咬著牙,終究還是一夾馬肚子,衝到了九千歲門前。
人命關天、國之根本的大事,她不能為了一點私情就畏畏縮縮躊躇不定。
……
千歲府內,慕良確實如蘭沁禾所想,正頭疼欲裂。
他昨日被蘭沁禾喂了藥,稍微緩和了一些就換了衣裳出去,又陪著喝了不少酒。
蘭沁禾給的盒子裏還有幾丸醒酒丹,他沒舍得吃,放到櫃子裏鎖起來了。這會兒閉著眼躺在床上,難受得直皺眉。
雖然是假期,他也身體不適,可並未閑著。床邊坐著平喜,手裏拿著不少信函,正一句句地念給慕良聽。
慕良聽了心裏煩,卻又不得不聽著。他心裏不爽快,就將額頭上的濕巾摘下來,用力扔出去,算作發泄。
濕巾扔到了門外跑來的小太監腳上,他驚恐地停在原地,低頭看著這突然飛過來的濕巾,不知道是怎麽了,於是用眼神向平喜求助。
平喜知道慕良心裏不舒坦,隻好收了信函,對小太監道,“什麽事?”
“回千歲爺,門外西寧郡主求見,她說她有要事找您。”
平喜眼眸微動,他重新打開了手裏的信函,剛剛才念到四川地動的事情。
方才還煩躁的的慕良猛地睜眼,他下了床,卻因為衝勁過猛一陣頭疼眼花,平喜急忙去扶,“幹爹,沒事吧?”
“沒事,伺候我穿衣。”慕良還是皺著眉,但神情已經不是煩悶,而是凝重。
四川地動,戶部陳國寶性子直,戶部侍郎楊士冼是娘娘的學生……
他隻聽平喜念了個四川地動,便將後麵全部推算了出來,全然已經明白蘭沁禾所為何事。
“快請她進來,好生伺候著,叫娘娘別急,我馬上過去。”
“是。”
慕良一邊忙著穿衣,一邊又吩咐,“去找人問問,萬歲爺這會兒在做什麽、心情如何,知道了直接來前麵告訴我。”
“是。”
“誒幹爹,你怎麽把衣服脫了?”平喜幫著慕良穿衣,剛給慕良穿上,慕良就脫了。
“不要這件。”慕良下巴指了指衣櫃,“把那套絳紫的祥雲袍拿來。”
絳紫的祥雲袍?平喜想了想,記起了是哪件。
“幹爹,今日天兒冷,穿那件有點涼了。”
慕良眸色微冷,“讓你拿來就拿來,多嘴。”
那件穿著,稍微體麵一些……
……
慕良換好了衣服,馬上去前廳見蘭沁禾。
他昨日醉得厲害,本來身子也被熬夜熬壞了,哪能像蘭沁禾那樣,第二日起來又是生龍活虎的安穩如常。
現在的慕良麵色愈加蒼白,嘴巴也沒有顏色,下眼瞼的青黑更重,眼睛裏也摻了些血絲。
蘭沁禾一抬眸就看見他這副從病榻上爬起來的模樣,憔悴壞了。
慕良見到蘭沁禾,習慣性地掀袍子往下跪,“臣,見過娘娘。”被蘭沁禾一把拉起來。
她都懶得說不必多禮了,反正每次說,每次慕良都不放在心上。
“我本不該這時候來打擾你。”她蹙著眉,擔憂地望著慕良的眼睛,裏麵的血絲清晰可見,看起來直叫人憂心。
“頭還痛著麽?”她問。
“勞娘娘記掛,已無大礙了。”女子同自己站得極近,慕良下意識就想往後退,被蘭沁禾拉住了手不放。
他呼吸亂了起來,眼神也四處遊移,不知道該往哪看,急忙轉移話題道,“四川的事,臣已經聽聞了。娘娘別急,臣派人去打聽了萬歲爺現下的行程,姑且先通知了神宮監備著,到時候將四川的實情講了,請萬歲爺去一趟仁壽宮祈福,萬歲爺不會不答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