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節
作者:江楓愁眠      更新:2020-07-11 18:57      字數:4211
  日後就算做個走卒,寫個軍令狀都讓人啼笑皆非,太跌她父親的臉麵了。

  再說九千歲的賀喜,銀耳一早打聽好了各路王侯出門的時間,前麵要等九爺七公主這些皇族血親過去,後麵要趕在侯爺公爺之前,一點差錯也不能有。

  這些安排各府之間早已互通了,畢竟誰也不想撞了誰。等進了千歲府前麵的馬錢街,就都由千歲府的人主管。

  慕良被封九千歲,這比一般的世子繼承王位更加富有政治意義,各路的神仙都盯著,雖然麵上一派喜氣洋洋,心裏怎麽想就不知道了。

  拿蘭沁禾從小交好的九王爺來說,他本是先帝爺最小的胞弟、當今聖上的叔叔,是唯一一個留在了京城的血親王爺,可忽然一個太監跑到他頭上了,他如何服氣?

  王爺千歲,指的是一千歲;而九千歲這個稱號,指的是九千九百九十九歲,隻比萬歲爺少一歲,一下子壓了九爺八千九百九十九歲。

  他按捺著火氣,麵上還得和慕良稱兄道弟,可二十年前慕良隻是個給他提鞋都不配的奴才。

  九王爺暗地裏給蘭沁禾還有一眾年輕的世子們寫了信,叫人不許跟慕良玩兒,讓這個奴才知道被排擠的厲害,就算封了王,這輩子也別想踏進他們的圈子裏來。

  蘭沁禾斟酌著回了,表示自己永遠尊敬愛戴九爺,隻字不提慕良。

  想也知道,這些信件剛發出去就會被廠衛們知道內容,九爺還是一如既往地行事衝動。

  慕良啊……

  她又忍不住晃了會兒神。

  上次離開後一直沒有見麵,他最近應該是審案審得焦頭爛額的,不知道額頭上的傷口怎麽樣了,有沒有胖了點。

  蘭沁禾實在惋惜,慕良怎麽就是個大太監呢,就是個四五品的,她都能想法子討過來,偏生是個老祖宗。

  蘭沁禾知道自己不該亂想這些,可她越是壓抑著、越是不想去念,就越是忍不住。心裏冒了根綠芽芽似的,每天都鑽來鑽去的癢。

  這種感覺在她見到衣冠整齊的慕良之後,就愈是一發不可收拾。

  各路王侯的馬車按次停在了千歲府前,這座府邸上一任的主人還是六代之前的司禮監掌印,到現在已經荒廢了百年。

  這是規矩的場合,蘭沁禾不能再隨心所欲地插根簪子了事,一早起來就由蓮兒兼三位丫鬟梳了郡主的發飾,穿了郡主的朝服,一身裝扮繁瑣得緊。

  在京的三位公主最年輕的也已經三十六了,她們的車輿停在最前麵,旁邊還附著她們小世子的車;接著是九王爺的車輿,王爵的最後,才是西寧郡主一行。

  王爵們出發的比臣工們的早,這樣車子才能排在臣工前頭,可卻不能早早地下來,一定要在車裏坐到後麵的臣子都進了門,再下車。

  否則皇家先進去等臣下,就是亂了套了。

  蘭沁禾等了一會兒,她許久不這麽全副武裝了,碩大的金鳳步搖壓在頭上,重得難以想象。

  身上的朝服華麗熱烈,橘黃的底,金色的紋,肩上還背著黑色的錦緞,一派的威嚴奢華。

  這會兒十月底,天氣涼了,可蘭沁禾昨日還在穿輕衫,一下子穿得那麽厚有點不習慣。

  她自小練武,九歲後蘭國騎回來,更是由父親親自調.教,陽氣旺得很。被馬車悶了一路,這會兒居然要調息才能把熱汗壓下去。

  見個美人還真是艱難。

  她無不打趣地這麽想。

  秀色可餐,蘭沁禾已經把慕良算成美人了。

  等了好一會兒,才聽到唱禮官唱到了她的名字。蘭沁禾拉了拉衣服,前麵由銀耳掀了車簾,下麵由太監跪成了人凳,蘭沁禾終於得以“重見天日”。

  下了車,腳踩在了實地,她一抬眸就能看見,那個迎在門口的人。

  這一回慕良不再穿司禮監的緋紅官袍,他換上了玄色的王服,寬袖窄腰,銀線刺繡,四爪大蟒盤旋於身,在黑色的底色上,猶如在烏雲滾滾中翻倒的銀白妖物。

  同樣的凶獸,王服上的蟒要比司禮監的凶惡許多,哪怕此時早晨的陽光正暖,也在那銀線上折射出了冷冷的光澤。

  慕良今日沒有戴烏紗,也沒有戴三山,頭上隻有一支羊脂玉的簪子。他頭發生得烏黑亮麗,被美玉簪子一襯,實在是恰當的好看。

  他還是那樣瘦,可骨架子不小,這身衣服花了大功夫,將他勾得肩寬腰挺,竟真的有皇家親王爺的氣勢出來。

  到底是在太子府和宮裏長大的人,該露麵的時候慕良絕不露怯。蘭沁禾瞧著,麵前這煞神似的人,和從前私底下怯怯地喚她娘娘的人,一點也對不上號。

  慕良剛迎著九王爺進門,待他一轉頭,就看見台階下的女子笑吟吟地望著自己。

  “來不及恭喜千歲爺,千歲爺這一向安否?”

  蘭沁禾袖中的手指動了動,目光不經意地瞥過慕良的衣領子。

  果然一如既往的一絲不苟,十分正經。

  第33章

  作者有話要說:你們昨天的評論,都是什麽虎狼之詞。

  “來不及恭喜千歲爺,千歲爺這一向安否?”

  慕良有一瞬的怔然,他望著台階下的西寧郡主,有多少次她穿著這身華服,而他躲在大殿的柱後偷偷望一眼談笑怡然的西寧郡主,然後拖著疲憊的身子躺回下人房裏,蜷縮著回想。

  十五年了,自他能隨著太子進宮開始,他就悄悄地望著,望著望著,就忘記了自己是個什麽東西,就好像也能變得尊貴些、能有那麽一霎的忘形。

  沒有人比西寧郡主更完美了,哪怕是母儀天下的皇後,也總有背後遷怒撒潑的時候。可慕良不管從哪裏看,娘娘都挑不出一絲錯。

  她不像是個人,更像是來人間受難的神仙,就連走路的姿勢儀態,都完美得勝過教習嬤嬤。

  慕良隻要一看見麵前這人,就什麽都想不了、就什麽都做不了,隻想跪伏在她身下,隻企盼能被娘娘的餘光掃過一刹。

  他黑夜望日那樣,隻要遠遠地被光芒照拂到一瞬,就全然滿足了。

  可如挺直了腰同娘娘對視的事情,慕良一點也不覺得歡喜,他心裏隻有無限的惶恐和自卑。

  離太陽近了並不會覺得溫暖,隻會覺得灼.熱刺眼。

  他習慣性地在蘭沁禾麵前低了頭,快步走到了她跟前彎腰行禮,“奴才見過娘娘,娘娘安。”

  蘭沁禾眼眸微彎,上一刻還威風的九千歲,隻是看了自己一眼就變回了那個小太監。

  慕良總是這副作態,怎麽能讓她心裏不想念。

  臣工誥命早已進去,王族之中,蘭沁禾是最後一位,此時門外隻有他們兩和門口的奴仆。

  四周人少,她起了歹念,這一回不像往常客氣的將慕良虛扶起來,而是伸手握住了他交疊的雙手,實實在在的肌膚相觸。

  “千歲爺,”她加重了這個稱呼的語氣,聲音帶笑,“您現在可不能再自稱奴才了。”

  男人的手被握住之後,受驚地顫了顫,往後縮了下。

  蘭沁禾偏不放手,她不能把慕良帶回府裏,偶爾遇見了,不過火的小動作總能做一做、解解饞。

  “娘娘教誨的是,奴才、臣……”慕良心裏一陣的驚濤駭浪,他想將手抽出來,可對麵卻一直不放,他全副心神都在女子那隻修長白皙的手上,連該說什麽都不清楚了。

  娘娘這、這是什麽意思……

  蘭沁禾從來不敢招惹慕良這種人——在親自接觸過慕良之前。

  年輕的司禮監提督、兩年就將東廠和鎮撫司鎮壓得歸順自己、從底層爬上的吃人不吐骨頭的權宦、皇帝座前的惡狗瘋犬。

  聽著多嚇人呀。

  可每一次接觸,蘭沁禾每次都能瞧出些端倪來,尤其是上一次國子監的相遇,這人瘋了似地給自己磕頭。

  從那時起蘭沁禾就拿捏準了慕良。

  今天這麽“非禮”了一番,更加佐證了她的猜想。

  不過是個軟得流餡的包子罷了,她確實沒膽量啃,但是偶爾聞一聞還是可以的。

  到底外麵還有人,蘭沁禾握了一會兒慕良的手就鬆開了,裝作毫不知情的模樣,退開了半步。

  “九千歲在我麵前稱什麽?”她問,“您說這話,我可是要折壽了。”

  哪有九千歲在一千歲麵前稱臣的,蘭沁禾又不是皇帝。

  “娘娘說笑了,慕良隻是個奴才,隻剩半個身子的東西,哪裏配在娘娘和眾皇親麵前抬臉。”慕良答道,“稱一個臣字,已經是忘了身份的僭越了。”

  他看得清自己,也看得清那些不服氣的王公,不止在蘭沁禾麵前,在別的公主王爺麵前也是這麽個叫法。

  然而他越是這麽畢恭畢敬的作踐自己,蘭沁禾就越是想讓他僭越。

  她了然地笑笑,不再這個問題上多糾結,“那好,千歲爺我們這就進去吧。”

  慕良退了半步,“娘娘請。”

  ……

  這一次的宴會上,蘭沁禾眼熟的麵孔就多了,屋裏屋外的就連一些婢女她都叫得出名字。

  如果不是今天的宴席太過波譎雲詭,她倒挺想把玨兒帶過來一起。

  蘭沁禾進屋之後,就被旁邊的丫鬟引到了設好的位置上。萬清坐在她斜對麵,正和王閣老一起笑著說什麽。

  王瑞今年七十一,頭發胡子全花白了,可精神好得很,一雙眼睛炯炯有神又帶著老人家特有的慈祥,很有首輔的氣度姿態。

  他的後麵坐著殷姮,殷姮也正好瞧見了她,衝著蘭沁禾搖了搖扇子,算是打招呼。

  蘭家隻來了蘭沁禾和萬清,這會兒慕良還未出來,大家正隨意談笑,蘭沁禾剛坐下就被左邊的九王爺扯了衣袖。

  “誒,納蘭傑怎麽樣,你和他成了沒?”

  九王爺和蘭沁禾同歲,兩人一起長大,說起話來隨意的很。

  他還記得上次蘭沁禾問自己借畫舫的事,蘭沁禾二十七歲府裏都沒個人,這事已經成了圈子裏大家都好奇的事了,就算納蘭傑不怎麽樣,他們也巴望著有誰能在西寧郡主府的冰麵上率先鑿個窟窿出來,好方便後人取水。

  “你的舫不錯,馬上沐休了,再借我一天。”蘭沁禾避重就輕道。

  “你要就放你那兒,等我要用了再派人來取。”九王爺不在意這個,又問了遍,“你和納蘭傑到底怎麽樣了,成是不成,總得有個說法吧?”

  蘭沁禾瞅了他一眼,“我把他姐姐接進了府裏。”

  納蘭玨的事情不再是秘密,現在不少人都知道嚴氏和納蘭傑克扣嫡女。蘭沁禾想,九王爺也是該知道自己的為人的,這句話就表明了她的立場。

  “什麽!”卻不想對方瞪圓了眼睛低呼一聲,“蘭沁禾,你可真是辣手摧花,人家十六歲的女孩子,你連個轎子都不給,直接押在了府裏,你也太過分了。”

  蘭沁禾眉梢一抽,旁邊的七公主已然聽到了這句話,正不可思議地打量著自己,接著把懷裏的小世子挪到了另一邊,不許他聽這些。

  “人家已經夠可憐的,你不說八抬大轎吧,總得半個私宴、給人送幾千兩聘禮吧?”那邊九王爺還渾然不覺,滔滔不絕地指責,“怎麽說納蘭將軍也是抗倭有功的,你這樣悶聲不響地藏人,算怎麽回事?”

  這些年來,京城裏女風盛行,蘭沁禾又到二十七歲都沒個男人,大家難免這麽猜測。

  在蘭沁禾右邊的南立候聽到這話也湊了過來,加入了這熱烈的討論中,“禾姐姐怎麽不早說,明兒來妹妹家裏,妹妹給你瞧幾件寶物。”

  蘭沁禾:“……”

  這要是再不說話,明天傳出去,傳到了父親耳中,她又要在湖上練兩個時辰的輕功了。

  蘭沁禾無奈地開口,“你們別瞎說,我是把她當妹妹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