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節
作者:江楓愁眠      更新:2020-07-11 18:57      字數:3826
  她將今天的事情原原本本說了一遍,萬清聽完後皺起了眉。

  “他真這麽說?”

  “是。”

  “你確定他真說‘你以後還是首揆’這種話?”

  “千真萬確。”蘭沁禾一頓,“是不是有什麽不妥。”

  萬清起身,背著手在房間踱步了片刻,“你不知道慕良,他嘴巴緊得很,從不向外人透口風。如今日這般赤.裸.裸的明示,是絕不會有的。”

  她狐疑地看了眼蘭沁禾,“你是第一次見他,他怎麽會同你說這些話。”

  “想來是要我做個傳聲筒,將這些話告訴母親。”

  “不可能,內閣的票擬都要司禮監批紅,我同他打了五年的交道了,算上先帝在時,也差不多認識八年了,他要說早該說了。”

  “怕是不方便對母親直言。”蘭沁禾猜測道。

  “你不會是給他什麽孝敬了吧。”萬清依舊懷疑。

  “母親。”蘭沁禾哭笑不得地喊了句,“您當您女兒有多富可敵國,人家能瞧得上我給的孝敬嗎。”

  “這倒也是,”萬清皺著眉,愈發不解,“待我見慕公公時,再一探究竟,這事兒也不急。先去吃飯吧,你父親還有妹妹都等著了。”

  “哥哥呢?”

  “賀櫟去了秋家,今日在那裏過夜,不必等他了。”

  ……

  司禮監

  “幹爹,歇了吧。”平喜端著燈,看著依舊閱覽密報的慕良,有些心疼。

  “今晚不歇了。”慕良沒有抬頭,拿了筆在上麵細細批複。

  他今年開始漸漸接了林公公的權,但還得料理好自己手下的東廠和鎮撫司。

  司禮監每日收到無數條錦衣衛的勘察密報,從北京到南京到十三省的大小事務都要看過去,著實忙碌。

  平喜見他今晚還要熬,忍不住紅了眼睛,跪在地上,“您都幾個晚上沒合眼了,再這樣下去如何使得。今兒娘娘見您第一句都是要您保重身子,幹爹,兒子求您了,早些休息吧。”

  慕良寫字的手一頓,熬得有些發紅的眼睛看向平喜,不悅道“哭什麽,我還沒死。”

  話是這麽說著,他還是聽了勸,起身朝房內走去,“行了,過來替我梳洗更衣。”

  “誒。”平喜擦了擦眼淚走上前,將慕良的鞋襪脫了,伺候他洗腳。

  男人閉著眼坐在床上,由著平喜動作。他漫不經心似地開口,“今日娘娘去看過老祖宗了?”

  平喜一早就知道慕良要問這事,他答道,“是的,送了兩支人參,陪老祖宗說了好一會兒的話,說是過兩天得空了再去看他。”

  “老祖宗之前也沒怎麽同娘娘有交集,娘娘為何這般惦記著他?”

  “準是娘娘心地善良,因著每年的宴席上都見過老祖宗,所以把他當做長輩相待了。”平喜一邊這麽說,一邊心中腹誹:

  可不是麽,您老也沒同西寧郡主有什麽交集,怎麽就這般惦記著人家了。

  慕良睜眼,他兩眼放空望著前方,“是啊,老祖宗伴在先皇身邊、伴在皇上身邊,宮裏大大小小的事他都得出麵,自然經常見到娘娘。”

  他說話的聲音很輕,似是說給平喜聽,又更像是在自言自語。

  平喜抬起慕良的一隻腳,給他拿帕子擦幹淨了。“幹爹,兒子今日去太醫院的時候,也去見了老祖宗。他疾病纏身,話都有些說不清了,一直就念著先皇。”

  “忠奴隨主。”慕良將雙腳放到床上,“老祖宗是最忠於先皇的人了。”

  “幹爹說的是,”平喜扯開被褥,扶著慕良躺下,“兒子都安排好了,老祖宗的藥隻要每日用到了,不出一個月就能見好。”

  慕良不耐地閉了眼睛,“再一個月就要忙秋獵的事兒了,讓他們用點好藥,最多半個月我要見到老祖宗。”

  他幾乎日日熬夜,平日對著皇上和內閣還能繃得住,對內裏的奴才就擺不出什麽好臉色,精神差得很。

  “誒,那兒子再去催催。”平喜端著水盆出去,將屋裏的燈都熄了,“幹爹您老好好歇著,老祖宗那邊不用太操心了,交給兒子們辦便好。”

  半個月,用點好藥。

  平喜出門後琢磨著,往太醫院的方向去了。

  慕良躺在床上,他腦子裏一邊想著宮裏的事,一邊想著宮外的事,等一閉眼,這些瑣事全都消失不見,隻留下一抹蒼青色的倩影。

  他忽地側身麵朝床裏,整個人都如蝦米似的蜷了起來。

  今日娘娘穿的是騎服,和平時穿裙袍不一樣,英姿颯爽得讓人想跪在她劍下。

  不,娘娘不管穿什麽都那樣好看。

  慕良咬著嘴裏的軟肉,他想起今日娘娘扶他起來、奉茶時說的要教他彈琴,還有後來替他診脈。

  娘娘對誰都那麽溫和有禮,對誰都不吝嗇給予溫暖。

  就像二十三年前那樣,頂著風險也要將他偷偷藏在蘭府裏,每天都去偷吃食給他。

  又亦如二十年前那樣,見到凍得發抖的小太監,便心生憐憫,送他熱湯。

  娘娘是天人,是他這些年每日每夜都仰慕的存在。

  吟詩悲月的娘娘、憂國憂民的娘娘、野心勃勃的娘娘、溫文爾雅的娘娘……不管哪種,慕良隻要一想就渾身戰栗脊椎發麻。

  曾經他想過往郡主府裏插人,送了兩個美男子給萬清,萬清又送給了自己的大女兒,蘭沁禾雖然收下了,卻隻把他們當做一般小廝使喚。

  慕良說不出那是什麽感覺。

  他想了解蘭沁禾的一切,他知道自己這輩子是絕無可能去蘭沁禾身邊伺候了,至少,能從別人嘴裏聽一聽。

  可是蘭沁禾拒絕了,甚至她長到二十七歲,府裏也沒有任何一個侍君。

  慕良一邊高興沒有人玷汙娘娘,一邊又心裏難受。

  他太渴望蘭沁禾了。

  渴望到哪怕隻是聽別人說說也好。

  當一個小太監是無法和娘娘這樣的天人有接觸的,他得向上爬,爬到足夠高的位置,才能窺見她的裙擺,才能讓她知道,原來世上還有個叫做慕良的太監。

  仰慕西寧郡主的人太多太多,慢說全國,就是整個京師,有誰不想同蘭沁禾說上話。他慕良不過是個太監,又老又醜,名聲又壞,何德何能才能突顯而出。

  慕良翻了個身,他低頭將鼻子抵在手腕上,想要嗅出蘭沁禾留下的味道。

  娘娘……

  哪怕是一個人獨處的時候,慕良也不敢叫出這兩個字,隻能藏在心裏一遍遍地想。

  再有半個月……再等半個月,這司禮監最後一個礙事的老東西就不在了,皇上就會提拔他為司禮監掌印。

  到時候,他就能更好的伺候娘娘了。

  男人眉宇間的陰霾化開了些許,他抵著手腕那處的皮膚,許久才沉沉睡去。

  第14章

  蘭沁禾同家人用完了膳,蘭沁酥扒著她的手臂,要和她去沐浴,被蘭父蘭國騎攔下了。

  “老二,你隨我來一趟。”

  蘭國騎是個不苟言笑的武將,身高九尺,年近花甲了也還一身腱子肉,高大威猛,常人不敢靠近。

  “我要和姐姐一起去。”蘭沁酥抱著蘭沁禾不放手,整個人都黏在她身上。

  “站好,”蘭國騎眉頭一皺,見不得蘭沁酥這副模樣,“歪歪扭扭的像什麽樣子,我同你姐姐說話,你來做什麽。”

  “爹爹~”蘭沁酥咬著唇,一雙狐狸眼水靈靈地眨巴著,望向了蘭國騎,拖長了音撒嬌。

  蘭國騎轉身,自己在前麵走,沒有理她,也不再訓斥。

  蘭沁酥衝蘭沁禾哼唧了兩聲,聲音裏滿是得意。

  蘭沁禾抿著唇笑,也就隻有妹妹敢這樣對待父親,她和蘭家別的孩子哪裏敢這麽沒規矩。

  蘭國騎將兩個女兒帶到了小廳中,自己往主位上一坐,高大的身軀將整個太師椅坐得滿滿當當,煞有氣勢。

  “我前幾日見了納蘭家的公子,他說他心悅你,我瞧著他也還不錯,打算讓你們倆見一麵。”他開口直奔主題,語氣沒有絲毫迂回的餘地。

  蘭沁禾還沒說話,蘭沁酥就瞪大了眼睛抗議,“納蘭傑?一個病雞草包,憑他也配嫁給姐姐?”

  “多嘴!”蘭國騎一拍扶手,嗬斥道,“我同你姐姐說話,沒有你插嘴的地。”

  若是蘭家其他孩子,這時候就要跪下去請罪了,但蘭沁酥不同,她媚眼一瞌,再睜開裏麵便是一片淚光,嗚咽著開口,滿臉委屈要溢出來似的,“爹爹你凶人家……”

  蘭國騎臉上劃過一絲不自在,“不許哭,哭哭啼啼像什麽樣子。”

  他急忙將話題扯到蘭沁禾身上,“你是西朝的郡主,論家世,納蘭傑隻能做你的男妾,既是男妾,長得耐看就行。我問過了,他也上過學認得字,和你應該也還能說話。”

  西朝文官節製武將,在武將地位極低的情況下,鮮少有武將能識文斷字。蘭國騎知道自己女兒心氣高,還好納蘭傑也是個能寫能畫,配蘭沁禾不會太委屈她。

  “父親,人家才十六歲。”蘭沁禾提醒。

  “十六歲怎麽了,十六歲配你正好。”蘭國騎渾然不覺的有什麽問題,“他要是二十六了,我還得思量思量他能不能讓你生孩子,十六歲正好,還能多用幾年。”

  蘭沁禾一口茶嗆在喉嚨裏,連連咳嗽了兩聲。

  這段時間天天在國子監待著,回來又是開茶宴又是進宮,倒是鮮少聽到父親這樣的豪爽之言。

  “十六歲的男人,什麽都不懂,到底是他伺候姐姐,還是姐姐伺候他。”蘭沁酥不以為然。

  “甭管誰伺候誰。”蘭國騎道,“他出嫁之前,會有人教他規矩,用不著你來操心。蘭沁禾,你今年也二十有七了,二十七還不談婚論嫁的,你是想氣死我和你母親?你到底喜歡什麽樣的男人?”

  蘭沁酥也看向蘭沁禾,她也想知道姐姐喜歡什麽樣的男人。

  “父親,我們家有大哥傳承香火就夠了。”蘭沁禾拿出老一套的話術來敷衍,“我無意娶夫,這事不急。”

  “混賬話!”蘭國騎猛地起身,“你下個月沐休就去給我見納蘭傑,這事成也得成不成也得成,沒得商量。”

  他說完氣勢洶洶地離開,留下廳裏的姐妹倆。

  蘭沁禾撐著額頭,頭大地歎了口氣。她知道父親說得沒錯,二十七了,就算不娶夫,怎麽著也該有一兩個侍君了。

  她也想早點成家讓父母放心,可看來看去,整個京城的青年才俊她都見完了,竟是沒有一個能讓她體會到“情愛”滋味的。

  男女之情她見得不少,可還真從未親自體會過。

  “姐姐,”蘭沁酥一雙美眸緊緊地盯著蘭沁禾,“你真的要去見那個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