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節
作者:藍艾草      更新:2020-07-11 16:44      字數:4556
  如果不是被唐瑛強拉過來,她才不會跑來湊熱鬧。

  寶意對裝神弄鬼之事向來不以為然,宮裏麵為表示對玄真道人的恭敬,不少人都稱玄真為“仙人”,就連南齊帝偶然聽到也讚過這稱呼貼切,但禁騎司裏魑魅魍魎之事從來不少見,她當著玄真的麵口稱仙人,背後隻差送他一頂“妖道”的大帽子。

  唐瑛輕笑:“一會就讓你長長見識。”

  寶意:“多謝,不必。”

  話雖如此,兩人目光卻都緊盯著場中玄真道人的一舉一動,見識過了他提著桃木劍表演了一段之後,忽見他含了一口酒,對著銅鼎之中的火焰噴了出去,一條火蛇瞬間燃了起來,倒好像他口吐真火,頗有神通。

  唐瑛遺憾的摸摸荷包:“真是可惜,出門沒帶銀子,不然倒好打賞幾個銅錢。”

  寶意差點笑出聲,卻又死死忍住了——禦前失儀可是死罪,尤其還是連皇帝陛下都格外看重的法事之上。

  “掌事您太壞了。”她小聲抱怨。

  張文華趨前一步,向南齊帝低語:“陛下您瞧好了,馬上就能找出那名陰人了。”

  南齊帝眼神狂熱,心頭無日無夜不在焚燒的焦熱有望得到緩解,連帶著心情也好了許多:“真人有大神通!”待會定然要重賞。

  經淮一臉疑惑,腦袋上頂了個大大的問號。

  下一刻,玄真道人狀若瘋癲,劍指唐瑛,開口又噴出一口酒,那火蛇衝過銅鼎似乎要向著唐瑛的方向衝過來,幾乎就在同時,唐瑛暗暗彈出一個極小的小球,也穿過銅鼎之上燃燒的火焰,擊中了玄真道人的道袍。

  法衣極為寬大,小球擊中的力道微不足道,他全神貫注憋著使壞,一場法事跳的滿頭大汗,未曾注意到那小球擊中法衣的同時,已然帶起一點火星,才張口大喊:“陰人——”後半句話就被視線所及自袍角燃起的火焰給嚇的噎了回去。

  於是,法壇四周所有的人眼睜睜的看著玄真道人的法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燃燒了起來,目瞪口呆。

  南齊帝:“……”

  張文華:“……”

  經淮:“……”

  唐瑛高喊了一嗓子,帶頭跪了下去:“玄真仙人通天徹地,天顯神跡,天佑南齊國運昌隆!”

  寶意一言難盡的跟著跪了下去,低頭追問:“掌事你來真的?”

  其餘禁騎司人等眼見著上司心悅誠服的下跪,貌似被玄真道人的神通給震懾,哪怕心裏也並沒有那麽相信,也連忙跟著跪了下去,齊齊大喊:“天佑南齊國運昌隆!”

  心中可是想什麽的都有,都恨不得把唐瑛拖過去逼問:大人您是認真的?!

  玄真道人呆呆站在中央,眼睜睜看著火焰自下而上燃了起來,腳下既無柴火,那火焰卻亮的驚人,隱隱還能聞到一股鬆香味,那是今早管他法衣的小太監何永根給他熏的香。

  當著南齊帝的麵,他還要擺出高人風範,又不能在地上打個滾兒滅火,偏偏禁騎司的人都視此為神跡,紛紛下跪,他還聽到唐瑛接連高喊:“玄真仙人要腳踩火蓮成仙而去,三清在上,弟子們恭送仙人!”

  氣的差點嘔血三升。

  ——媽的老子是著火了,不是升仙!

  他的反應不可謂不快,起火的當時還試圖用桃木劍表現出做法事無意之中顯了神跡,然後不著痕跡的把身上的火拍滅,哪知道這火很是邪門,“唰”的一下就竄了起來,迎風自燃,很快便感覺到了身上滾燙燎起了火泡,頭發胡子都發出了嗞啦聲,聞到一股毛發的焦味,他這才慌了神,也顧不得擺什麽仙人風範,驚慌的大喊了一嗓子:“救命了——”就地躺倒打滾。

  唐瑛傻呆呆抬頭,驚慌大叫:“著……著火了?不是神跡?”

  神你媽跡!

  玄真道人邊在地上打滾邊喊救命,簡直恨死了唐瑛,這丫頭聽起來每句話都合情合理,但無不是在拆他的台!

  南齊帝原本也當是神跡,見到玄真道人一邊打滾一邊喊救命的樣子,先還有些茫然,很快便醒悟過來:“趕緊救火!”

  唐瑛一馬當先竄了過去,掀起法案之上鋪著的布便往玄真道人身上拍打過去,另一隻手卻暗暗灑了一把鬆香粉,隻見玄真道人身上的火勢不降反升,又猛然間竄高了一截,瞧著煞是怪異。

  玄真道人燒成了一個火球,眉毛胡子連同頭發也全都燒了起來,他身上的皮肉接連燒起了水泡,疼的不住打滾,嗷嗷直叫救命,哪裏還有什麽高人風範,可是那火卻極為奇怪,禁騎司一堆人撲上去救火,火勢卻越來越旺,分明半根柴火都沒有,卻依舊撲不滅。

  他就如同一根燃燒的人肉火把,空氣裏充斥著人肉跟頭發燒焦的味道,南齊帝都不由自主站了起來,神色驚慌:“……這是怎麽回事?”心中對玄真道人的信任不由自主便大打折扣。

  等到從最近儲水的地方取了水過來,撲滅了玄真身上的火勢,他已經燒的麵目全非,奄奄一息。

  唐瑛向南齊帝請示:“陛下,要不要請禦醫給玄真仙人看看燒傷?”

  南齊帝煩躁的揮手:“還不去請?以後不許再稱仙人。”心裏暗暗懷疑玄真是否遭了天譴。

  自有人抬了玄真下去療傷,張文華來時的滿腹得意都被這場火勢給嚇了個幹淨,恨不能縮成鵪鶉好讓南齊帝瞧不見。

  南齊帝趁興而來,敗興而歸,帶著經淮與張文華,還有護法的唐瑛一起回清涼殿——他心中如同火燒,暑日未至已經早早搬進了清涼殿。

  不多時,有小宦官來報:“玄真仙人已經昏迷不醒,身上燒傷嚴重,院正大人說一時半刻可能醒不過來。”

  南齊帝:“滾,以後不許叫仙人!”

  小宦官嚇的瑟瑟發抖,連滾帶爬退了出去。

  清涼殿內,原本就溫度不高,再加上南齊帝神色晦暗不明,烏雲罩頂,空氣壓抑的幾乎要讓人窒息。

  南齊帝走來走雲,如同困獸,還是想不明白好端端的法事,為何玄真道人會自燃起來。

  他近來身體不適,疑心病更是加劇,除了對皇太孫還很是疼愛信任之外,對其餘臣子都持懷疑態度。好不容易出現個玄真道人讓他深信不疑,沒想到一場法事又摧毀了對他的信任。

  “張卿,你來說怎麽回事?”

  張文華哪裏知道怎麽回事?

  玄真道人還拍著胸脯答應他要整治唐瑛呢,結果計劃好的要指認唐瑛為陰人,讓她去陪侍一腳踏進寢陵的南齊帝,哪知道法事場出了岔子,他也很茫然好不好?

  “陛下,這……這……”

  南齊帝這時候開始找後帳:“玄真道人是你舉薦來的,你難道不知道嗎?”

  張文華有苦難言,支吾著不敢多嘴,汗透重衣,隻想趕緊搪塞完了南齊帝出宮想對策。

  “經相呢?”南齊帝見問不出張文華什麽,轉頭便問起了經淮。

  經淮雖然愛和稀泥,但也可以解讀為老成持重,閱曆豐富。

  不過今日的經相就算是想和稀泥,也無從下手。

  “陛下,臣也不知道怎麽回事。”他至今還迷糊著不明究裏。

  玄真道人開壇作法為他尋找合適的陰人,此事太過隱秘,不宜宣揚,南齊帝也不能大張旗鼓的拿出去跟朝臣們討論,隻能在有限的知情者裏詢問——一知半解的唐瑛與經相也算。

  前者是被拉來護法的,後者是被拉來當見證者的,對這場法事的真正目的都並不清楚。

  “唐卿,你說說怎麽回事?”

  唐瑛跪的乖巧,開口卻格外大膽:“陛下,微臣年紀小,還從未聽說過有人自燃的。不過——”她話鋒一轉,張文華便不由的心驚肉跳,死死盯著她,聽得她不急不緩道:“玄真道人聽說是有大神通的,外間都傳言他做法事尤擅控火,民間藝人倒也有會控火術的。”

  一句話便將玄真道人從神壇上拉了下來,從人人恭敬巴結的“仙人”降格為“民間雜耍藝人”,讓張文華氣的差點跳起來,若是玄真道人在此,說不定會當場活撕了她。

  南齊帝若有所思:“唐卿繼續說。”

  “微臣鬥膽,妄加揣測,還望陛下恕罪。”

  “朕恕你無罪,說吧。”

  唐瑛再度開口,帶著猶疑與謹慎,小心翼翼道:“微臣滅火的時候就覺得奇怪,一般的衣角著火速度也沒這麽快,而且當時大家都離玄真道人很遠,他自己又會控火,法衣上麵又沒有淋了燈油——不,就算是燈油燃起來也沒這麽快。微臣等人滅火的時候,那火反而竄的更高,當時微臣便想……便想……”

  “想什麽?”

  “會不會……會不會是天譴?”

  唐瑛扔下炸*彈便以頭叩地,惶恐道:“微臣胡說八道,求陛下恕罪!”

  南齊帝沉迷此道久矣,何況唐瑛的話與他心中的猜測不謀而合,他也心中震驚——難道玄真當真遭到了天譴?

  不然何以解釋自燃之事?

  張文華心裏七上八下,無數念頭紛遝而至,卻不知道該如何解釋,才能讓皇帝陛下再度對玄真深信不疑。

  “張卿你說呢?”

  怕什麽來什麽,偏偏他再次被南齊帝點名。

  “微臣……微臣……”他可不敢替玄真認下“天譴”的罪名,隻要戴了此頂帽子,南齊帝必然會派禁騎司的人追查玄真做了何事才觸怒上天降下懲罰,到時候就更不可收拾了。

  唐瑛替他解圍:“陛下,張大人也許不知道呢。”

  張文華震驚扭頭——姓唐的丫頭這麽好心?

  不過很快他便知道了,姓唐的丫頭……她真的不會這麽好心。

  因為她當著皇帝陛下的麵說:“張大人的侄子吃了玄真道人的金石之藥,聽說渾身發熱情緒亢奮,滿麵赤紅腳步輕飄,上次在酒樓與微臣堂兄爭執,原本衝過去要打人,結果抽搐了幾下便再也沒醒過來。小經大人審案仔細,聽說張公子當日吞了大量的金石藥……換言之,張大人的侄子可是服了玄真道人的金石藥才丟了性命的。”

  您老搞錯了方向,誤認了仇人,可別逮著我不放!

  作者有話要說:  這章寫的慢了點,到半夜了,晚安。

  第一百三十五章

  唐瑛一番話, 使得清涼殿裏的氣溫陡降, 直逼寒冬。

  張文華跪在殿內光可鑒人的地磚之上,隻覺得寒氣沿著膝蓋骨一路竄上來, 在後背激起一層白毛汗,直竄上了天靈蓋, 禁不住瑟瑟發抖:“陛……陛下, 姓唐的胡說,臣……”

  唐瑛:“大理寺還有張大人侄子張渝死因的驗屍記錄, 要拿來給陛下親閱嗎?”

  “陛下, 臣冤枉啊!”

  唐瑛:“張大人,陛下還沒治你的罪呢, 你就開始喊冤, 莫不是作賊心虛?”

  張文華恨不得撕爛她那張嘴:“姓唐的, 都是你從中挑唆!”

  忽聽得南齊帝厲聲道:“住嘴!”

  張渝之死他隻是略有耳聞, 聽說與唐瑛的族兄有點瓜葛,至於細節——他一個日理萬機還要抽空發展業餘愛好清修煉丹的皇帝可沒功夫去深究, 反正有主管刑名的臣子會處理, 真要委決不下, 才會遞到他案頭。

  唐瑛叫破張渝死因之前, 他不急。

  可是方才, 就在唐瑛叫破之後,他的一顆心急遽下沉,好像要沉進無邊的黑洞,深不見底。

  ——張渝“渾身發熱情緒亢奮, 滿麵赤紅腳步輕飄”的症狀他也有,每次服完金丹格外明顯,且還伴隨著心慌氣短,呼吸急促,兩個鼻孔感能噴出火球的高溫等等症狀。

  玄真道人總是安撫他說那是長生大道的必經之路,於是他也就信以為真。

  中間不是沒有產生過懷疑,隻是“長生” 是何等的誘惑,他早已為了“長生”而閉目塞聽。

  張文華瑟瑟發抖。

  南齊帝:“唐卿,你來說。”

  唐瑛可就不客氣了:“陛下,臣不知張大人舉薦玄真道人有何用意,或者背後還有人指使,但自從張渝吃金石藥死了之後,臣便派人徹查了玄真道人,發現他師父年過四旬便駕鶴西去。他們這一門修的是丹鼎派,師門裏就沒有長壽的,聽說都好吞金丹修煉,也沒見修出一位兩位長生的仙人。”

  南齊帝猶如被人兜頭潑了一盆冰水,從頭涼到了腳,指著張文華厲喝三聲:“說,到底是誰支使的你?說出來!”

  他的疑心病本就到了晚期,不發作則已,發作起來幾近癲狂,見張文華不肯承認,一味磕頭求饒,隻覺得一腔怒意再壓抑不住:“唐瑛聽令,將張文華收押進詔獄嚴加審問,務必審出幕後主使!”一句話說完,翻湧的氣血再壓製不住,“哇”的一口鮮血噴了出來,整個人卻朝後直直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