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節
作者:藍艾草      更新:2020-07-11 16:44      字數:4786
  唐瑛進來的時候,婆子還當她是公主身邊的人,結果兩下裏跑個來回就拚湊出個大概, 感情這位是傅府出來的, 自然有點不好意思, 先前竟然想著放小丫頭進來嚇她一嚇, 也讓她長點教訓。

  唐瑛笑的和氣:“大娘客氣,既然進了禁騎司,自然各處都要轉轉的。春姑姑是有大本事的人,能跟在她老人家身邊學習一點皮毛,都夠我使的了。”

  婆子聽的眉開眼笑,待她越發不同:“那是!春娘的本事是連大長公主也讚不絕口的。”

  阿榮見唐瑛跟守門的婆子說說笑笑一起出來,頓時窩了一肚子的火:“公主隻說讓你四處轉轉,可沒說讓你轉的不見人影。公主急召竟也要人四處搜你,還當你土遁了。”

  這是罵她是耗子?

  唐瑛笑的無辜:“公主讓姐姐帶我四處走走,可是姐姐怕累著雙腳,我隻好自己四處瞎碰了。”

  阿榮心情煩躁,狠狠瞪了她一眼,率先往回走。

  元姝公主見到唐瑛,竟也沒有責罵她,哪怕肚裏冒火,也還客氣三分,道:“宮裏剛送來的點心,鳳部查案忙起來沒功夫吃飯,不如你跟阿榮跑一趟,去給傅大人送些點心過去,再問問他,可有需要凰部協理的案子?”

  自有宮婢送了碩大的食盒過來,交到了唐瑛手上。

  唐瑛提著沉甸甸的食盒,跟著阿榮往鳳部走,暗想元姝公主這是把傅琛當豬喂?

  傅大人身量頎長,腰肢勁瘦,穿著家常袍子手握書卷靜坐不說話,再配上他那副出塵若仙的俊美麵孔,竟還能從他身上瞧出幾分書卷氣,好像哪家治學的貴公子一般,令人見之忘俗——前提是傅大人不說不動,也不隨便對著人拋冷眼。

  傅大人的冷眼如同冰刀一般凍人,但吃相優雅雍容,顯然從小家教良好,與唐瑛這種軍營裏廝混長大的粗魯人有著本質的區別,實難想象他能用得了這麽大一食盒點心。

  “點心……會不會有點多?”

  唐瑛稍微表達異議,便被阿榮罵了一句:“閉嘴!”

  她於是乖乖閉嘴不說話。

  營房裏的新丁還要受老兵幾日揉搓殺殺銳氣呢,何況是禁騎司這幫目中無人的宮婢?

  阿榮帶著她一路到了鳳部,沿途遇上不少人,有調侃的:“阿榮姑娘又給我們指揮使大人送點心來了?”

  也有明著好心勸慰實則心懷叵測的:“我勸阿榮姑娘還是別送了,反正大人也不會吃,一趟趟跑累著了姑娘。”

  阿榮自從進入鳳部,囂張的氣焰居然低了一半兒,被這些人取笑也隻是翻個白眼,緊繃著一張臉引著唐瑛到了傅琛的廨房門口。

  “傅大人就在裏麵。”她還未敲門,門便從裏麵被人打開了。

  開門的正是劉重,裏麵坐著的還有雷驍,三人顯然正在議事。

  阿榮率先進去,橫了唐瑛一眼,小聲示意:“還不快說?”來的路上她早叮囑過了,讓唐瑛開口,就算被拒絕也是這丫頭丟臉。

  唐瑛一手提著食盒,一手捂嘴,連連搖頭。

  阿榮急了,去扯她的手:“還不快說話?”聲音略微高了些。

  傅琛皺眉:“怎麽回事?”

  唐瑛依舊捂著嘴巴使勁搖頭,還提著食盒,一副可憐巴巴的模樣。

  阿榮氣的恨不得揍她,又深知二人實力懸殊,隻能厚著臉皮道:“公主讓屬下送來點心慰勞鳳部,還讓屬下問問,可有案子需要凰部協理?”兩部正常協助辦案都由春娘處理,元姝公主可不曾費心過,這不過是借口而已。

  傅琛卻不管她,溫聲問唐瑛:“怎麽回事?”他深知禁騎司的水有多渾,其中又牽扯許多不為人知的內情,唐家人天生直腸子,實在不適合在陰謀詭計裏打滾,總覺得把她丟到元姝公主身邊,那幫宮裏長大的宮婢們心眼子比蓮藕的孔都多,說不定就要吃個大虧。

  唐瑛見他動問,這才鬆開了手,小聲解釋:“來的路上,阿榮姐姐讓我閉嘴!”

  “……”阿榮氣的幾乎吐血!

  ——感情一路白叮囑了,你就記得這一句?

  “我讓你現在閉嘴了嗎?”一著急她脾氣就暴躁起來,連帶著嗓音也不由自主高了八度。

  唐瑛往旁邊縮縮,好像被她的惱怒給嚇到了:“阿榮姐姐,是我的錯,你別生氣了!”

  傅琛不覺嚴厲起來:“出去!”親眼看著傅府的人被人欺辱,他豈能坐視不理?

  阿榮忽然醒悟過來,眼前這人可並不買元姝公主的帳,漲紅著扯著唐瑛要退,暗自懊悔不該跟了來,丟臉就讓這丫頭一個人丟就好了。

  她以前也有好多次帶著宮裏的點心跟公主的情思前來向傅琛示好,無一例外被拒之門外,早就丟過好多次臉了,導致鳳字部的人見到她眼神裏都透露著嘲弄之意。

  這幫人在公主麵前規矩的不得了,但離了公主在眼前,對她可未見得客氣。

  唐瑛被阿榮扯到了門口,沒想到傅琛忽指著她道:“你,留下。”吩咐阿榮:“回去告訴公主,萬壽節近在眼前,鳳部要跟凰部借調春娘、姚娘、及其手下二十人,還有張瑛一起公幹,她暫時就留在這裏。”

  阿榮:“……”

  傅指揮使一個冷眼過去,阿榮嚇的一個激靈,忙行了個禮退出去了。

  廨房門關上之後,阿榮隔著門聽到裏麵雷鎮撫使討好的問道:“張姑娘,過兩日我就要去嶺南公幹,下了值姑娘能陪我去挑一匹好馬嗎?”

  劉重取笑他:“你準備花多少兩銀子請張姑娘?”

  雷驍:“……能先欠著嗎?等我從嶺南回來再給?”

  她聽到那丫頭一改先前的畏縮,語聲清脆如珠:“店小利薄,概不賒帳!”

  雷驍跟割肉似的,忍痛還價:“五兩,不能再多了。不然待我走後家裏該揭不開鍋了,可憐我娘子進門不足三月……”他近來哭窮已成習慣,逢人必哭一回窮,然後再忍不住秀一回恩愛,直惹的同僚裏還在打光棍的都恨不得揍他。

  在場劉重有妻有兒,毫無觸動,拍著胸脯向他保證:“嶺南可是塊硬骨頭,你若是回不來,哥哥我一定替你家娘子保一門好媒!”

  雷驍氣的要上手撓他,反而被劉重窺得先機壓在地上,他仰起一張粗糙的大臉賣慘:“大人您可要為屬下作主啊……”

  傅琛才不吃他那一套,無視兩人的抓撓,居然還破天荒的管起閑事,替唐瑛還價:“十兩一趟,不給就滾。”

  劉重“噗”的笑出聲,鬆開了這小子。

  雷驍苦著臉往外“滾”,拉開門恰撞上阿榮落荒而逃的背影,不屑道:“宮裏出來的人都喜歡聽壁角嗎?不如送去“影部”好好訓練一番,說不定還是個好苗子呢。”

  劉重掃一眼傅琛的眼色,趕緊罵一句:“嘴上沒個把門的,再亂說割了你的舌頭。”

  雷驍忙捂著嘴巴跑了,走出門去片刻又探頭回來,向唐瑛眨眼:“張姑娘,下值了等我啊。”

  為著十兩銀子,唐瑛也覺得值得,她爽快點頭,門口冒出來的那顆大腦袋才消失。

  劉重緊跟著攆了出去,找的借口是:“這小子才升上來,竟還不知事情輕重,屬下去給他長長記性。”

  廨房裏很快隻剩下傅琛跟唐瑛兩個人,很是安靜。

  “不重嗎?”傅琛指指食盒。

  唐瑛趕忙放到桌案上,笑起來:“我怎麽覺得公主恨不得把禦膳廚房的點心都送過來呢?”假裝之前沒聽到雷驍說什麽“影部”的事情。

  外間傳言,禁騎司隻有鳳部與凰部,既然名為“影部”,必然是些見不得光的人與事兒,她還是少沾為妙。

  傅琛似乎也無意讓她知道,順著她的話閑聊:“公主的手下欺負你了?”

  唐瑛故意歎氣:“是啊。我之前就跟她們結下了梁子,況且又是從傅府出來的,不欺負我還能欺負誰?”還真是個小可憐模樣。

  她揭開食盒的蓋子,見最上麵一層精細的碟子上麵擺著粉色半透明花瓣狀的點心,驚呼一聲:“哇,真漂亮。”把食盒一層層取開,六個碟子擺滿了傅琛的桌案,連上麵的公文都不得不挪個地方。

  傅琛見她原本愁容滿麵,見到好吃的點心卻展眼就將愁苦拋諸腦後,隻覺她有種孩子氣的可愛,原本因公事忙亂的心情竟然輕鬆起來。

  “想吃就吃吧。”他不大會安慰人,但自從得知她的真實身份,總是不由自主便對眼前的少女多一份憐惜。

  第三十一章

  唐瑛一口一塊點心,吃的高興起來, 還熱情邀請傅琛品嚐:“大人要不要嚐嚐?”

  傅琛鮮少見到有人為著點心而高興起來的, 他不覺連眼神也添了三分暖意:“真有那麽好吃?”

  唐瑛端起碟子遞到他麵前:“大人嚐嚐就知道了。”

  傅琛其實不太喜歡這種甜膩膩的點心, 但盛情難卻,拈起一塊入口, 也沒覺得有多好吃, 不過是宮裏常見的點心而已。

  他是皇帝身邊的心腹權臣, 每次在宮裏候見或者輪值,從來不缺點心墊肚子。

  宮人們看人下菜碟, 端過來的都是禦膳廚房最好的點心,他偶爾墊兩口都要灌茶水解膩:“太甜了吧?”

  唐瑛吃的兩眼都眯起來了, 滿足的不得了:“不甜啊,剛剛好!”她隨口說:“大人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守城的時候甭說甜滋滋的點心了, 就連草根樹皮都要被啃光了。”她按著自己兩頰:“我父帥瘦的兩腮都陷……陷進去了。”

  話一出口她先自傻住了。

  當時她還按著唐堯深陷的兩腮抱怨:“爹爹瘦下來都老了十歲,等敵軍退了我定要買隻肥豬宰了給爹爹好好補補!”言猶在耳,忽爾醒悟過來,人已不在,半口點心噎在喉嚨裏,竟是噎出了淚花,忽然劇烈咳嗽起來。

  有時候她都有點恍惚, 離開白城越遠, 時間越久, 就仿佛白城傾覆不過是夢中所見, 好像在那個遙遠的地方,父兄依舊活著,縱馬馳騁。

  少女慌忙低下頭,仿佛教人瞧見了自己的狼狽,終是不堪。她單薄的肩背俯下去,小腦袋可憐的垂了下來,捂著胸口不住咳嗽,傅琛遲疑了一下,終是伸出手,大掌覆蓋在她背上,輕輕拍了兩下,難得開玩笑:“你若喜歡,下次當值我從宮裏給你帶點心,著急忙慌我又不跟你搶。”卻驚異於手底下她支棱的肩胛骨,好像兩塊張開的貝殼,尖瘦硌人。

  他目光奇毒,平日不曾細細打量未婚少女,除非那是案件之中的女屍或者女犯,那也是關注案情本身,而非女人的胖瘦。

  然而此刻再細看,少女腰肢不盈一握,沒想到衣服之下的身子骨竟也隻餘一把倔強的骨頭,瘦的驚人。

  “對啊,我就是怕大人跟我搶嘛。”少女好像找到了咳嗽的正當理由,抬頭朝他燦然一笑。

  她看不到自己此刻的模樣,皮膚細白如玉,透著病弱之氣,好像久病之後並未休養好,一點點淚意眼圈便紅了起來,眸光晶瑩,麵上堅強的殼子搖搖欲墜,她努力想要戴上偽裝的樣子讓人實在想要摟在懷裏輕聲安慰。

  然而傅琛怕嚇著了她。

  他久已不會關心無故旁人,連同那一點說不出來的憐惜心疼之意似乎也格外教他詫異,怎的碰上唐瑛便冒出頭?

  也許是唐家錚錚鐵骨在她身上流露太多,讓人實在很懷疑這樣纖細的骨骼是怎樣撐起那樣悲傷的過往,總有種下一刻她撐不下去,落得個骨碎魂消的錯覺,才不知不覺間想要護著她一點。

  “宮裏還有種點心,用羊奶做的,很是出名,下次我帶一點出來給你嚐嚐?”傅琛縮回了手,然而手心仿佛還殘留著那硌人的觸感。

  少女很是捧場:“大人一言為定,可不許忘了啊。”她眼圈的紅意很快褪去:“不然府裏的夥食……我可不敢保證不會倒退回過去的水平。”

  傅琛這次笑的發自內心:“其實……我早就想說,老費做飯太難吃了。”他隻是不挑剔,不貪圖口腹之欲而已,還有更重要的事情等著他去忙,並不是失去了味覺。

  唐瑛將各色點心重新裝盤:“我義兄還沒吃過宮裏的點心呢,大人若是不喜歡,我就帶回去給他嚐嚐了。”

  “隨你。”傅琛見她找來油紙包,一樣樣點心包好,很是好奇:“你義兄……是你家的仆人?”

  她這次已經有了心理準備,語調並無異常:“他是我哥哥的長隨,很好很好的人。”

  能讓她用“很好很好”形容的人,應該是真正的忠仆。

  傅琛在政治的漩渦裏生存太久,每日醒來都是在算計或者被別人算計,閉上眼睛睡覺的前一刻腦子裏都還是無數陰謀詭計,隻覺得唐家人是種神奇的存在,單純忠直到讓人羨慕。

  他早就過了對一個人輕易下結論的年紀。

  身在名利的是非場,誰又能做到清如溪水,敢於讓人直窺內心的遊魚細石,一點漣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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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元姝公主聽說鳳部借調春娘跟姚娘及其手下就算了,居然還要借調張瑛,頓時勃然大怒:“她剛入司,有什麽本事尚不知,借過去做甚?”

  在她看來,借調就如同傅琛親口告訴她:這是我要保護的女人!

  簡直是奇恥大辱!

  阿榮添油加醋:“傅大人讓奴婢滾出來,獨留下了那丫頭,孤男寡女也不知道避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