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問什麽？”

  無比安靜的昏暗房間裏，我平靜凝視著雙目含淚的燕雪霽，看著她慢慢變回“蕭夢蝶”的模樣。

  “我隻想問，你願不願意脫離天道協會，平靜地生活下去？”

  少女再次露出驚詫的表情，不過她旋即釋然，熱淚盈眶的雙眼中透出一抹淡淡的喜悅。可她還是很快冷靜下來，苦澀地自嘲。

  “我還有那樣的機會，有那個資格嗎？”

  我不假思索。

  “隻要你願意，我會想辦法。”

  燕雪霽冷哼一聲。

  “恐怕還要我積極配合吧。”

  “不用。”

  我搖頭，十分篤定。

  “隻要你徹底脫離天道協會，剩下的事我來辦。”

  這次她沒有那麽驚訝，反而平靜地審視著我，良久沉默後，有些不確定地開口。

  “為什麽要這麽做？”

  看到她眸光中的期待，我不由得暗自歎息，現在的我給不了她任何承諾，因為我的全部心神都放在另一個甜蜜而又沉重的負擔上了。

  “我不想和你為敵。”

  自認為不冷不熱地這麽說道，少女眼底再次積蓄的淚水讓我徹底放棄，這樣的姿態毫無意義，我需要做的是快刀斬亂麻，把話說清楚。然而，卻不是現在，要等到塵埃落定的時候，一切盡在掌握，不能給璿音造成任何困擾，帶來一絲麻煩。

  “我見過司徒昊，這邊的司徒昊。”

  “蕭夢蝶”還沉浸在一些自我幻想當中，我便強行轉移話題，發現引起了她的注意，便毫不停留地繼續說道。

  “天道盟認為靈魂飛升星界就是通往真理的唯一途徑，可他們不知道，在星際遊蕩的司徒昊反而千方百計想要回到這裏。”

  頓了頓，我補充道。

  “不隻是他，我在夢境世界裏的師父也在想辦法回來這邊。獨孤伊洛的名字，你應該聽過。”

  不等對方思考，我右手輕揮，一枚晶瑩剔透的琉璃手環懸浮在指尖緩緩搖曳轉動，少女雖然還沒見過真元神器，但多少聽說過一些相關傳言，再加上師父這件魂器確是極品中的極品，無論結構還是功能都優於我的橫斷星劍，所產生的靈魂擾動也不可同日而語。

  “這就是師父的魂器。我之前被司徒昊借屍還魂打得差點魂飛魄散，神遊太虛的時候遇到了他們，才知道司徒昊想得到九龍護心鏡就是為了回到人間。而師父也想回來，可她能做到的極限就是把自己的真元法器交托給我，讓我把它帶到現實。”

  燕雪霽已經完全陷入震驚當中，她看著懸浮在我手上的琉璃圓環，不停顫動的眼眸難掩激動的心情與活躍的思維。過了半晌，她才聲音有些幹澀地問道。

  “你是說，所謂的真理，是假的？”

  我毫不避諱地坦言道。

  “不知道。隻有一點可以確定，那些所謂的天行者，無時無刻不在想著回歸人間，而不是追尋所謂的’真實’。”

  說到這裏，我不再贅言，剩下的需要她自己得出結論。果然沒過多久，“蕭夢蝶”便不可置信地開口。

  “你是說，他們……一直在騙我們？”

  盡管語氣還算平靜，也沒有特別明顯的表情變化，可我還是從中體會到了“信仰崩塌”的絕望。大概像我們這樣，見證過真正“真理”的人，才能體會到，“真理”化作泡影時的迷惘。

  “我不知道。現在的情報太少了，師父他們也沒有說太多。但有一點可以確信，人間才是探索真理大道的地方。”

  燕雪霽陷入長久的沉默，我知道要給她時間思考，辨明我所言的真偽，並且接受這一事實。於是不再打擾，同樣陷入沉靜。時間慢慢流逝，這裏不知人間日月，以我們此時的修為也不甚在意體力的消耗，所以明明有所感，還是不知不覺靜默對坐了一天一夜。直到她忽然用無比複雜的目光緊盯著我，那其中包含了懷念、歡喜、憎恨、釋然、期待等等數之不盡的情愫，唯獨沒有質疑。

  我也回望著她，腦海中揮之不去的，是那個身穿裘皮短襖，巧笑倩兮眉目如畫的少女倩影，她騎著一匹如雪的白馬，悠然漫步在白雪皚皚的山路上。

  一瞬間的對視，總有種跨越永恒的感覺。無論過去怎樣，不管將來如何，我知道這一刻，我們將銘記彼此的目光，永世不忘。

  幾天後，我走在繁華的鬧市，眼前是川流不息的人潮，耳邊一片嘈雜喧囂，流過鼻尖的全是人間風味。

  這裏是全國著名的夜市小吃街，此時我左手拿著一大把羊肉串，右手端著一大碗冰淇淋，亦步亦趨追隨在“老婆大人”身後。“陸太太”一邊走一邊仰起頭喝光酸辣粉的湯底，隨手拋進二十米開外的垃圾桶裏，回過頭張嘴咬下一大口冰淇淋，靈動的雙眼來回逡巡，正在尋找下一個“獵物”。

  “師父，這邊有豆花！”

  前麵的小徒弟“一心”高喊著，方圓幾十裏都能聽得見他那破鑼嗓音，他師父也沒一點矜持，一溜煙跑過去，最過分的是他們居然還仗著自己速度快，趁人不注意插隊！我也隻好屁顛屁顛跟過去，站在攤位後麵，看著他們快樂的背影，以及……戴在龍璿音皓腕上的那枚琉璃手環。

  這是師父獨孤伊洛的真元神器，雖然看上去不起眼，然而那可是足夠瞬間毀掉這一整座城市的人間凶器，想想就很恐怖。可是……那晶瑩琉璃表麵沾染的紅色不明液體——該不會是酸辣粉的紅油吧！

  這也算嚐過人間美食了……大概。想起師父那集世間美好於一身的端莊秀麗，腦補出在她臉上塗抹一道紅油的場景，那畫麵太美，根本不敢想。

  在夜市胡吃海塞了一頓，三個人興致勃勃地去唱歌，怒吼五小時，也不知道唱的什麽。然後又去大排檔喝啤酒，喝到人家關門，東方的天空露出魚肚白，才驅車前往鎮國警備軍位於附近的基地。

  這是一段難得的快樂時光，特別是老婆大人，上次這樣開懷放縱的時候，恐怕還要追溯到夢境世界，我們從天山到大理的那段旅途，共同度過的短暫時光。

  不過，我們幾個開心了，也不知道師父她老人家會怎麽想。本來我的計劃是帶著琉璃手環去北上廣、迪拜、紐約、開普敦這些大城市見識一下現代都市繁華與人們精神麵貌的，現在逛了一整晚市井平民的吃喝玩樂，不知道師父會不會喜歡。

  關於師父一家人以及司徒昊的企盼，我已經毫不猶豫地拒絕。任何試圖針對龍璿音的陰謀，都將被扼殺在搖籃裏。之所以現在毫不顧忌地讓她佩戴獨孤伊洛的真元神器，是因為可以確信，那東西已經和它的主人斷開了聯係。盡管裏麵潛伏著一縷若有似無的意念，卻已經被我牢牢封鎖在無數規則劍意之下。想要與本體取得聯係，需要我再次進入神遊太虛的狀態，而能否再次進入那種狀態，完全取決於天意。

  快樂的時光總是短暫，留給我們的時間不多。雖然我已承諾，無需燕雪霽提供任何有關天道協會的情報，不過深諳投桃報李之道的少女還是在臨走之前留下一個重磅消息——為了接引司徒昊重臨人間，他們計劃在中東的戰亂之地舉行一場萬人獻祭，用數量龐大的靈魂作為先祖的精神食糧，使他以另外一種形態，傳達關於“真理”的信息。這大概是“九龍護心鏡計劃”的候補方案，卻遠比前者更加駭人聽聞。

  得到這一消息，情報人員立即加強對該區域的偵查，短期內收集到了大量情報，針對幾宗成規模的軍火交易進行深度分析，又結合當地各武裝勢力近期活動報告，最終將目標鎖定在兩個長期對立小國之間的沙漠地帶。那裏雖然人跡罕至，但石油儲量豐厚，是地區衝突的焦點，過去十年間，成千上萬的士兵埋骨於此。而這次，雙方可能要展開一場前所未有的大規模會戰。

  原本我國鮮少幹涉當地的區域衝突，所以這次也不可能調動部隊直接前往目的地。再加上天道協會本身，也不至於公然采取行動，因此雙方再次默契地選擇小規模特種暗戰。而這次雖然由我帶隊，但主要還是實戰考驗五個徒弟的特訓成果，所以真正的前線負責人是陳文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