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節
作者:猶斐      更新:2020-07-11 15:37      字數:5513
  姬職:“……”

  ……

  月祗和大梁,從先帝時期就不怎麽太平,三年一小戰,五年一大戰。不過這個情況卻從十多年前月祗國新王上位之後得到了控製,不過雖說從那之後兩國鮮少再爆發大規模衝突,然而時不時的小打小鬧卻是不斷。

  因此這麽多年來大梁從未鬆懈過在北疆的布防,這也是姬職自鎮守北疆之後甚少回京的緣由。

  大甕城和匯城之間的江叫藏玄江,由於水流湍急,江水烏黑猶如濃墨,無論白天還是晚上從高處去看藏玄江都像是一條橫亙在北疆大地上的一道墨色絲帶,因此這裏的百姓也叫它黑河。

  然而黑河的水卻並不黑,非但不黑反而水質明清。隻是藏玄江兩岸地質奇特,沿著江水兩岸遍布一種墨色黑亮的石頭,這種石頭深紮地底,形成了藏玄江的江床。而且不僅僅是石頭,這裏的土地都透著濃鬱的墨色。

  葉懷瑾牽著一匹通體烏黑的駿馬沿著藏玄江畔徐徐前行,一身墨色窄袖勁裝與周圍的夜色融為一體。

  黑衣、黑馬、黑河……

  葉懷瑾眯了眯眼,遙望江岸對麵城牆上搖曳著的明滅燈火靜默了有約莫一刻鍾的功夫,就鬆開了手中的韁繩,縱身一躍,消失在了江麵上……

  京都。

  八月。

  自從葉懷瑾離開京都之後許寧妤就開始掰著指頭算她的世子哥哥回來的日子,本以為他能趕在中秋之前回來,自己也好借著他的生辰暗戳戳的表表心意,卻不料竟然在別人口中聽到葉懷瑾重傷的消息。

  她看著廳中嫋嫋娜娜站著的紅衣女子,有些摸不準她的來意,不過麵上卻是一片無害的笑:“花未姑娘說世子哥哥在北疆重傷……這麽大的事情怎麽我跟外公都不知道?”

  說不心慌是不可能的,雖說現在還不到世子哥哥回來的時候,但是這三個月來府中也確實沒收到一點關於葉懷瑾的消息。她甚至特地跑去杏芳苑問過穆姝,穆姝也說沒他的消息,這已經不太正常了。

  “世子在北疆大營,消息要傳自然也是先傳到宮裏的,表小姐跟老國公不知道也是自然,何況……現下世子昏迷不醒,這事要是被老國公知道了……”

  以前她竟沒發現花未還是個牙口挺利落的姑娘,說的話真是……句句紮心。許寧妤心底咬牙切齒,麵上仍舊不動聲色,“確實讓外公知道了不好,不過花未姑娘這次直接找來清漪院是何來意呢?單純的知會我世子哥哥重傷昏迷不醒?”

  女人其實是最了解女人的,即便許寧妤從來沒有實質性的表現出來過對花未的不喜,花未也是感受的到的,因此許寧妤的這番話並沒有讓她覺得太過難堪,而是淺淺笑了一回,之後道:“表小姐不要誤會,我沒有別的意思,世子重傷的消息我還是聽太後無意間提起來的,想著此等大事定國公府若是無人知道也不太好,才自作主張過來跟表小姐說一聲。不過您要是不願意聽,我不說了就是。”

  許寧妤皺了皺眉,想知道她究竟想幹什麽。她努力回想上一世的那六年間葉懷瑾究竟什麽時候去的匯城卻無論如何都想不起他有過重傷這一遭,靜默了一瞬,她道:“世子哥哥現在在哪裏?”

  花未見她有了回應,低垂著頭看不太清楚眼裏的神色,等再跟許寧妤對上時,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世子如今……應該還在大甕城,當時世子悄渡大甕城查探消息,卻不料月祗國的人發現了…… ”

  許寧妤心底驚疑,麵上也不敢表露,隻道:“花未姑娘跟我說了這麽多,是想讓我做什麽呢?”

  “表姑娘與世子關係親密,我這個外人自然不及,說這些也沒別的意思,就是私心想著您能做的一定比我要多得多,雖然表姑娘對我不喜,但想幫世子的心想必都是一樣的。”

  許寧妤沒有說話。

  等花未走後,她顫著手捧住桌子上早就涼透了的茶水,猛地灌到肚子裏。八月的天,愣是給她激出了一背的冷汗。清平端著切好的瓜果給她送來的時候,看見的就是許寧妤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

  “小姐你還好嗎?”

  許寧妤愣愣回神,半晌點了點頭,也不避諱清平,直接喚了淩風出來,一臉嚴肅的問:“這事兒你知道?”

  淩風倔強著沒有吭聲。

  清平看見忽然從天而降出現在自己跟前的黑影也就眼神閃了一下,神色沒有太大變化,顯然以前跟著穆姝的時候見慣了這種場麵,隻安靜的站在許寧妤身邊也不多話。

  許寧妤眼中一片了然,“看來是知道的,那我問你,世子哥哥受傷可在你們預料之內?”

  淩風啞然。

  許寧妤輕哼一聲,問:“所以你們派了誰去接應?”

  淩風依舊沉默著。

  許寧妤深吸了口氣壓住心底的火氣,努力回想著上一世跟甕城有關的記憶,腦海裏突然閃過一個人的名字。

  於是她最後一次盯著眼前頭低的快要垂到地上的大男人,一字一頓道:“大甕城是不是有個叫閭丘元的月祗國的異姓王?他與世子哥哥的事情有沒有關係?”

  淩風終於驚訝的抬起了頭。

  許寧妤知道自己又說對了,也終於回味過來為何花未來跟她說這件事的時候眼神裏的意味不明。

  閭丘元作為月祗國唯一的異姓王,在月祗上下有著舉足輕重的地位,就像姬職率領的軍隊是北疆的屏障一樣,閭丘元率領的輕騎也是月祗國北部沿線的屏障。隻是上一世,這位月祗國的王爺是來過大梁的,隻是京中的貴女們卻對此人談之色變。

  閭丘元極愛美人,大甕城的王爺府建造的猶如甕城的宮殿,富麗堂皇,占地數十裏,據聞府內美人三千。

  雖說謠言誇張,但是也能想象的出閭丘元的王爺府裏有多少女人了。隻是這還不夠,當年在京都閭丘在宮裏竟然連姬衍後宮的妃嬪都敢調戲……

  花未既然篤定了她會跟去找葉懷瑾,也知道葉懷瑾現在就在閭丘元的地盤,那麽她的意圖許寧妤已經知道了。也虧得自己多活一世,對於她來說,閭丘元還不算是什麽牛鬼蛇神。

  她起身從淩風身旁經過,走到門邊時回頭看他:“他們什麽時候走?”

  淩風憋了半晌,閉上眼睛,視死如歸一般:“今夜。”

  許寧妤點了點頭,道:“咱們與他們一起。”

  第三十章

  “咱……咱們?”淩風老半天才反應過來。

  他被少主安排跟在表小姐身邊寸步不離的保護她的安全,因此無論少主那邊出現什麽情況,哪怕真的需要天命司各部出動,他也依然隻能留在定國公府跟著許寧妤。

  但是此刻許寧妤的話聽在他耳朵裏卻猶如天籟,雖然明知道帶著表小姐去大甕城不合規矩,現在卻顧不得那麽多了,反正無論何時何地,他都會保護好表小姐就是了。而且表小姐平時雖然看起來不聲不響的,每次說出來的話卻都很一針見血,而且知道好多他們自以為是秘密的東西。

  許寧妤還不知道自己的形象在淩風的心目中瞬間高大了那麽多,聞言皺了皺眉,問他:“有什麽問題嗎?”

  淩風頭搖的撥浪鼓一般:“沒,沒有!”然後轉身一溜煙兒不見了人影。

  許寧妤忍不住輕嗤一聲,腹誹了一句:跑的可真快……

  ……

  此去大甕城天命司出動的人並不多,絕殺四使中燕回被除名,蒼瀾去了東廠,淩風被派去跟著許寧妤,因此隻剩下了朔月一人。

  他在其他各部抽調了十名身手不錯的暗衛,一行人趁著夜色浩浩蕩蕩的向著城門口出發,卻在出城門前遇到了兩個熟悉的身影。

  淩風出現在這裏他不意外,因為當初少主讓他跟著保護表小姐的時候他本就是有些抗拒的,隻是淩風身邊的少年……

  朔月仔細的辨別了一會兒,直到自己的馬堪堪停在許寧妤臉前寸許的位置。

  許寧妤也不害怕,坦然直視著馬背上並不打算下馬的男子。

  朔月跟她對視半晌,終於還是從馬背跳了下來,拱手叫了一聲表小姐。隻是神色之間的倨傲讓許寧妤明白對方還真不一定能同意帶上自己一起。

  朔月的視線在淩風跟許寧妤身上來回過了兩邊,規矩道:“表小姐這是要去哪兒?”

  馬兒厚重的鼻息打在許寧妤臉上,許寧妤往後退了半步,看向朔月的表情真摯且無辜:“是這樣的——淩風實在是放心不下世子哥哥,因此此番接應準備與你們同去,隻不過……世子哥哥走之前又明令過不允許我出他視線半步,因此——”後麵的話被一副“你懂得”的表情明明白白的表現在了臉上。

  朔月:“……”我信你才有鬼了。

  許寧妤身後的淩風:“……”您可真能一本正經的胡說八道。

  就在許寧妤以為自己還要多費一番口舌的時候,朔月卻十分利落的點了頭。

  “表小姐也知道此去路途遙遠,艱險重重,且是為了救少主必然風雨兼程,半刻都耽誤不得,所以這一路上不可能為了表小姐放慢速度——”他上下打量了許寧妤一番微微皺眉,“您這身板能受得住嗎?”

  淩風也在身後投來不太確信的目光。

  但是都這種時候了,又怎麽可以犯慫呢?許寧妤咬了咬牙,翻身上了馬,留給後麵的人一個幹淨利落的背影:“少廢話,你怎麽知道我才是拖後腿的那個?既然知道半刻都耽誤不得還不趕緊出發?”

  朔月沉默了一會兒,也緊接著翻身上馬,一夾馬腹跑到眾人前麵,低斥道:“出發!”

  ……

  一行人出了京都城一路風餐露宿日夜兼程,也確實如朔月所說並沒有因為她是女子就刻意放慢行進速度。

  許寧妤一身利落男裝十分英挺,小小的身軀駕著馬在數十人的隊伍中遊刃有餘,半分不輸隊伍裏的暗衛們。其實她在尚書府的時候是沒太多機會學習騎術的,而且父母親也根本極少帶她外出,更遑論是去騎馬。她的一身好騎術全仰仗上一世到了定國公府後天天跟著葉懷瑾六年間學到的,而這個時候又恰好派上了用場。

  從京都到北疆,一群大男人臨到匯城時都難掩疲憊之色,更何況是從小就嬌生慣養慣了的許寧妤。

  隻不過話已出口,更何況葉懷瑾的情況現在沒人知道,她也不想因為自己耽誤大家的時間於是一路上便強忍著。而此刻——

  她在馬上瞧瞧看了一眼自己搭在馬腹兩側已經毫無知覺了的雙腿,視線落在大腿裏側衣服與馬鞍間的位置——一片暗色暈染開來,混著八月裏鹹澀的空氣,她微微動了動腿,忍不住倒抽了一口涼氣……

  為了方便,隊伍第一次歇息的時候她就換上了與天命司一樣的一身黑色,因此即便大腿裏側早已磨破潰爛,暈染出血,也不太能看得出來。

  天氣太熱,身上的汗出了落、落了出,一遍遍的往傷口裏浸,每一次都是折磨,她都硬生生忍著,隻是這會兒臨到匯城,卻怎麽也快要忍不住了。

  “淩風……”她虛弱的叫了一聲。

  注意到她神色不對,距離她不遠的淩風忙驅馬跟了上來。

  許寧妤的臉色已經不能用難看來形容了,這七八日來的鞍馬勞頓他想象中的這位從未出過遠門的嬌弱小姐未曾叫過一次苦累,跟他們這群奔波慣了的壯漢們一起睡郊野,吃幹糧,能撐到這個時候他已經佩服的說不出話來了。眼看許寧妤即將跌落下馬,淩風忙伸手扶了一把,麵色凝重。

  “表小姐還堅持的住嗎?”朔月不知道什麽時候也回過頭來到了許寧妤的另一邊,神色也從剛出京都時候的漠不關心到現在看著許寧妤的時候透露出的幾絲敬佩。

  許寧妤點了點頭,強撐著又拽了拽馬韁,朝城門裏走。所幸他們下榻的客棧距離城門並不算遠,正是葉懷瑾跟姬職當時住的那家。

  九月早早就等在了客棧外麵,看見朔月的喜悅還未及眼底就看見原本應該跟在表小姐身邊的淩風就在朔月旁邊。

  “淩風,你不跟著表——”後麵的話咽在了看見淩風扶著的孱弱少年臉上之後。

  待看清馬背上麵“少年”的臉,九月眼裏的震驚已經掩飾不住了,想到與公子臨出門前交代淩風的話,九月眉頭皺的更深,不過他畢竟也不算是天命司的人,因此對著淩風和朔月一行也沒有什麽立場指責,隻不太讚同的道了句:“你們也太胡來了。”

  “……”淩風看了一眼馬背上並病懨懨的許寧妤有些心虛。

  “是我自己非要來的。”許寧妤虛弱的掀了掀眼皮,心想這鍋不能讓天命司背,不然下一次再要麻煩他們,估計就難賴上了。

  許寧妤最後是被淩風給背到房間裏去的,她不是沒有力氣,而是隻要稍微動一動,腿上就撕心裂肺的疼。原本她以為自己的傷勢沒有很重,可能隻是因為天熱所以看著嚇人。卻被自己在脫下衣服之後看到的腿上大麵積潰爛和黏膩在血肉上的衣服驚的倒抽了一口涼氣。

  淩風和朔月一行在安頓好她之後便馬不停蹄的往大甕城去了,九月出去給她抓藥。身上黏膩的難受,衣服還脫不下來,想了想,她咬牙撐著蹭到門口,叫住恰好上樓送水的老板娘:“能不能麻煩您幫我打些水來。”

  客棧老板娘三四十歲的年紀,對他們這一行人的到來印象很深,想到她進客棧時候的樣子心下了然,於是很是和氣的對她笑笑:“姑娘先進屋好生歇著吧,熱水一會兒就給您送上來。”

  “那就麻煩您了。”

  “不麻煩——”她往許寧妤身後的房間裏看了一眼,忽然想到什麽,“一會兒姑娘擦洗需要人幫忙嗎?我看你傷的還挺重的,自己能行嗎?”老板娘話語誠懇,眼神裏也俱是真誠。

  想了想自己身上十分瘮人的傷,許寧妤淡笑著拒絕了,老板娘也不勉強,點了點頭便幫她關上房門下樓打水去了。

  受著傷洗澡實在是有些不太方便,許寧妤艱難的將自己連人帶衣服紮進浴桶裏,溫熱的觸感觸及腿上的傷口疼的她麵上又是一白,瞬間冷汗就順著額角逼了出來。她深吸了幾口氣,慢慢慢慢地將自己埋到水裏……

  等到傷口適應了水溫,她閉上眼睛伸手極盡小心的輕拍著與大腿粘連的衣褲,這次衣服褪下來的很輕鬆。隻是等將全身擦洗完,桶裏的水幾乎已經涼透了,許寧妤從水裏出來的時候忍不住打了個寒戰……

  八月的天,再覺著冷,實在是有些誇張了。

  她心裏生出一股不好的預感,可別是要發熱了才好。

  ……

  也不知道是自己這張烏鴉嘴是開過光還是怎麽著,還真就被她給說中了。傷口潰爛、洗澡著涼再加上這一路上的鞍馬勞頓,這天夜裏許寧妤身上就開始發熱,她的意識還算清醒,也深知自己的身體現在這個情況是決計不能再著涼的。因此,即便是八月的天,即便連發熱帶高溫熱的她頭痛欲裂,她也緊緊的將棉被裹在自己身上。

  被子下麵,她感覺得到小腿上的汗珠順著腿肚的弧度往下劃過的軌跡,有些癢……不過傷口就難受的厲害了些,刺骨的疼。如果幸運的話,撐過去這一夜,可能明天一早醒過來,這高熱就退下去了。

  隻是顯然,她過於高估了自己的身體狀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