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5節
作者:四眼娃娃一渡清河      更新:2020-07-11 15:14      字數:3522
  走過了議會廳, 酒糟的味兒已經不怎麽重了, 更難聞的是米糧腐爛的糜朽味兒。

  “王爺恕罪,”阿齊鼐抹著滿頭的冷汗,弓著腰跟在四阿哥身旁, “這些日子雨多潮濕,圍場上的糧食難免腐爛,我們已經在盡力清除了。”

  “這些糧食為何都露囤在圍場?倉廒裏已經都滿了嗎?”四阿哥嗓音深沉,讓人聽不出情緒。

  “回王爺,目前西倉空置的倉廒隻餘四座,剩下的大都是沒支放完的,隻要有倉廒一空出,我們肯定是馬上運糧填補的。”阿齊鼐說的一臉誠懇。

  “那中倉和南倉呢?”

  “回王爺,”李彰善緊跑了兩步,躬下身子道,“中倉空廒隻餘三座,隻等新米到了,立刻填滿。南倉地方小,空廒是一座也沒有。這也是這兩年物阜民豐,漕運發達之故,微臣等仰賴——”

  “去倉廒看看!”

  四阿哥沒讓李彰善把溜須拍馬的話說完,徑直走向距離圍場最近的一座糧倉。

  倉廒的門被打開,一股濃烈的米酒味兒傳了出來!

  整座倉廒隻裝了一小半的糧食,而這小半糧食大都已經變色了,角落裏的甚至已經發黑了。

  阿齊鼐被轉過頭來的雍親王一盯,隻能硬著頭皮上前道,“王爺,這座倉廒裏隻支放了大部分糧食,剩下的長久無人支取,隻能暫時存放著。您知道,甭管是吏部還是兵部,都不想要陳米,每次都要開新廒,微臣也是沒辦法。”

  阿齊鼐一張老臉倒是不紅不白的,跟在四阿哥身邊的蘇公公都要有罵人的衝動了。

  這年節裏不知多少人吃不上飯呢,這邊米都快釀成酒了,竟然還這麽放著?

  四阿哥倒是沉得住氣,什麽都沒說,繼續往下一個糧倉走去。

  阿齊鼐與李彰善暗地裏交換了幾個眼神,但無奈都摸不透雍親王的心思,隻能暫且走一步看一步了。

  又一座倉廒被打開,這座的糧食倒是剩了不少,成色也尚且新鮮。

  阿齊鼐剛舒了口氣,就見跟著雍親王的幾個侍衛走進了倉內。

  “誒——”

  心中有鬼的兩個糧官都阻攔未及,就見兩個侍衛將一整筐的糧食倒在了地上。

  蘇偉驀地瞪大眼睛,新米蓋舊米!

  “王爺!”

  阿齊鼐這下兜不住了,跟李彰善一起跪到地上,“王爺饒命啊,微臣也是不得已而為之啊,王爺饒命……”

  四阿哥仍是什麽都沒說,帶著人又向下一座倉廒走去。

  等到弘昇收攏好了底賬,從倉場總署趕到西倉時,四阿哥已經讓人打開了十多座倉廒。

  倒是也有五六座倉廒是完好的,能夠正常支放、收取,就算有些糧米放的時間久了,成色也尚都可以。

  不過,這剩下的,就具是讓人膽寒的場景了。

  有的一整座倉廒的陳米皆以變色,有的隻剩了幾筐,養了一窩窩的老鼠,這新米摻舊米的更是不在少數。

  弘昇跟著四阿哥看了幾座,臉色已經鐵青的說不出話來了。

  眼看著,天色漸暗,四阿哥沒有再看下去,轉而走向圍場。

  圍場的糧垛中新運來的糧食倒是不少,傅鼐還帶人在幾座倉廒間的空地上,找到了阿齊鼐、李彰善一夥人單獨藏起來的精米。

  這一天的西倉之行,可謂收獲頗豐,阿齊鼐與李彰善已經解釋不出什麽了,隻能跟在後頭,拚命討饒。

  “伯父,咱們要怎麽辦?”

  弘昇一臉氣憤,“讓侄子壓他們回京吧,這倉場總署的官員一個都跑不了!”

  “不急,”四阿哥的聲音仍是淡淡的,“待咱們查過帳再說。”

  “傅鼐!”

  “王爺,”傅鼐應聲上前。

  “你分人在西倉看守,剩下的跟本王去中倉。”

  “是。”

  “王爺!”

  阿齊鼐就差磕死在磚路上了,“天都已經黑了,您是千金之體啊,還是明天再看吧。”

  可惜,他哭的很慘,但沒人搭理。

  四阿哥跟蘇偉再度上了馬車,待車門關上了,四阿哥才仰頭靠在軟墊上,長歎了口氣。

  蘇偉不知說什麽,隻能伸手拽拽他的袖子。

  “這是國倉啊,天子腳下,都城近旁。”

  四阿哥抬手捏了捏眉心,“各地的官倉是個什麽樣子,爺連想都不敢想了。百姓辛苦一年,種糧納捐。最後,卻都落到了一幫老鼠嘴裏!”

  馬車很快到了中倉,哪怕這時候中倉已經得了消息,但是幾百座倉廒的問題,哪是一兩個時辰就能掩蓋的。

  與西倉幾乎沒有任何不同,新米無處囤放,最後有一大半莫名其妙地變成了陳米,然後陳米摻新米。

  看著已經跪了滿地的倉場總署,坐糧廳的官員們,四阿哥一直沒有下發處置,又貪黑最後去了一趟新建不久的南倉。

  等從南倉出來,已經時至午夜。

  通州知府也已得了信兒,早早地等在外頭了。通州三倉的事兒說到底,他這個知府也逃脫不了幹係。

  四阿哥帶著蘇偉,傅鼐一行人去了府衙居住,倉場的官員們隻能膽戰心驚地暫且回了家。

  路上,弘昇有些焦躁,在四阿哥的車架旁一直絮絮叨叨的,“伯父,咱們就是不押解他們回京,也該都關起來啊。就這麽讓他們走了,回頭跑了怎麽辦?就算跑不掉,也等於是給了他們上折陳情的機會。萬一讓他們找到理由,逃脫了懲處,那咱們不是白忙一場了嗎?”

  “咱們到通州是來勘察倉場的,不是來考察吏治的,”四阿哥隔著車窗,一手撐在軟枕上,微微閉著眼睛,“本王會把倉場的情況如實匯報給你皇瑪法,要如何處置,由他老人家決定。”

  “可,”弘昇下意識地覺得不妥,但話頭剛一出口,又慌忙咽了回去。

  他差點犯了大不敬之罪,怎麽能懷疑當今聖上會縱容那些貪官汙吏呢?

  馬車到了通州府衙,通州知府已經讓人清空了後院,專門給雍親王及弘昇世子居住。

  傅鼐帶人巡查了周圍,將整座後院團團圍住。

  蘇偉已經困得直打哈欠了,與四阿哥草草吃了晚膳,就爬上了床。

  四阿哥卻睡不著,對著弘昇帶回來的一大堆底賬,眉頭皺的死緊。

  “要查賬也得明天再查啊,都這麽晚了,趕緊睡覺!”

  蘇大公公很不滿地拍著床板,硬是逼著四阿哥吹了蠟燭,躺上了床。

  府衙內很快一片寂靜,倉場總署裏卻是燈火通明。

  “怎麽辦啊,大人?”

  四五個參與其中的司官都看著阿齊鼐,上麵要清算下來,他們一個都跑不了。

  阿齊鼐坐在首位,白天的倉皇此時都已消失不見了,幹瘦的臉上,一雙眼睛像極了倉廒裏那些快成了精的老鼠。

  “實在不行,拚了吧,大人!”

  李彰善白著一張臉,拳頭握的死緊,“雍親王隻帶了一隊侍衛,連儀仗都沒有,通州城裏天天人進人出的那麽多,誰會記得?眼下聖旨都還沒到通州,是咱們下手的最好機會!”

  “你瘋了吧?那可是皇子!”旁邊一位司官,像是看傻子似的看著李彰善。

  “真要在通州出了什麽事,咱們一個都活不了!”

  “誰說是在通州出事的?”

  李彰善瞪了回去,“隻要人不知鬼不覺地運出城去,回頭賴在誰腦袋上不行?法不責眾,萬歲爺想要追究,也得有證據啊。”

  利字當頭,幾個深陷其中的官員在見了雍親王後,都覺得脖頸發涼。此時被李彰善一煽動,竟然就有些心動了。

  “大人,你怎麽看?”其中一個看向阿齊鼐。

  阿齊鼐捋著羊尾胡,閉目沉思了片刻,雙眼一睜道,“時不待我,留不留得這條命,就是今晚了!”

  看守國倉的守衛和平時跟隨運糧船的運丁,很多都與倉場官員有內部關係。

  那四五個司官聽了阿齊鼐和李彰善的命令,立刻各自去調人了。

  大家約著醜時三刻動手,阿齊鼐則承諾會說服通州知府,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等司官們都出了門,李彰善一改適才的激動和恐慌,沉靜地走到阿齊鼐身邊,“大人,會不會有危險啊?”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阿齊鼐看著那些焦急遠去之人的背影,輕輕吐了口氣,“咱們這次能不能安全脫身,可就靠他們了。”

  第460章 殺與救

  康熙五十年

  二月初八, 通州府衙

  醜時三刻,街上已經沒有了行人,府衙四周靜悄悄的,隻有清水洗刷過的石板路上, 微微反著光。

  遠處的打更人拎著竹梆子,打著哈欠, 拐進一處窄巷裏。

  天上的月亮躲在雲層後, 慢慢的透出點微光來。

  雲朵漸移, 遠處梆子敲響, 由遠及近, 醜正時分。

  石板路上靜謐的水麵猛地濺起水花, 在夜幕的遮掩下,幾隊黑衣黑麵的人直奔府衙而來!

  而通州府衙的大門, 不知什麽時候, 錯開了一道黑漆漆的縫隙。

  “快!”

  “先把後門堵住!”

  西倉司官之一的趙進福,也是一身黑衣,饒是臉上的布巾已經濕透, 雙眼仍布滿凶光。

  他與阿齊鼐不同, 在西倉做司官已經快十年了,與幾家大型商號關係密切, 西倉的眾多糧米都是從他這兒流出去的。

  新米出去,舊米進來,這一出一進,漏在他手上的最少也要幾千兩。

  家裏寬宅大院, 仆人遍地。要真被查起來,那巨額髒銀,怕是株連九族都抵不了。

  其餘卷進來的司官雖沒有趙進福嚴重,但個頂個的也都是要腦袋的罪。

  平時管著底賬的蔡越,前前後後替西倉、中倉平了多少帳,他自己都記不清了。

  當初,新米換舊米就是他提出來的,不僅不容易被發現,賬麵上也好做。每一筆出去,他這杆筆頭子自然也少不了好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