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8節
作者:四眼娃娃一渡清河      更新:2020-07-11 15:14      字數:5514
  蘇偉皺了皺眉,一手在膝蓋上輕敲了敲,“照理說,這事兒由我們王爺知會禮部和宗人府也使得。八福晉既然病了,我們王妃也和該幫襯一把。隻是,這嘉怡小主出京時都好好的,肚子裏還揣著個寶貝疙瘩,怎麽能說沒就沒了呢?這事兒若是背後還藏著什麽內情,咱家可是不願意沾這一身腥的。”

  “唉喲,蘇公公您想多了,”榮平苦著臉道,“側福晉小產時,我們貝勒爺正病著呢,大家都忙得焦頭爛額的,這時候任誰也沒工夫動旁的心思啊。想是也因為貝勒爺突然病倒,側福晉受了些驚嚇,加之伺候的奴才們疏忽,這才……我們福晉也是動了大氣的,一連打殺了七八個奴才。側福晉這一胎本就金貴,貝勒爺都不放心讓她單獨留在京裏,誰能想到會出這種事呢。”

  蘇偉抿了抿嘴角,眼中有一瞬的閃神,又很快遮掩了過去,“事情簡單就好,隻不過我們王妃那裏,總少不得要多問問的。”

  “那是,那是,應該的,”榮平連連點頭。

  偏殿內堂

  丁芪走進門內,衝四阿哥行了禮,四阿哥放下手裏的書卷,丁芪低聲道,“微臣剛給八貝勒把了脈,已然查不出餘毒跡象了。不過,從八貝勒的身體來看,胃經虧損,元氣虛耗,確實是受過毒素影響。如今餘毒已除,但傷了的底子,是一時半刻補不回來了。再加上,提逢巨變,急怒攻心,權等於是病上加病。胡太醫他們眼下是無暇再關心此病由何而起了,這次若是調養不好,日後八貝勒隻怕要藥石不離,久纏病榻了。”

  “爺不關心他日後如何,”四阿哥的嗓音很冷淡,“皇阿瑪就快回京了,爺不想一直在他這裏耽擱。”

  “微臣明白,”丁芪拱手俯身,“微臣心裏已有了大體方子,定讓八貝勒在這幾日就有所‘起色’。”

  蘇偉推門而入,正好丁芪也大都稟報完了,兩人互相見了禮,丁芪就垂首退了出去。

  “怎麽樣?丁芪查出來了嗎?”蘇偉走到四阿哥身邊坐下。

  “八九不離十,不過餘毒已經清了,其他太醫也不會沒事找事的,”四阿哥也算鬆了口氣,他多少害怕嘉怡的事會牽連到蘇偉身上。

  “剛榮平跟我提了嘉怡的事,八阿哥和八福晉動手挺幹淨利落的,事後都推到嘉怡小產上了。現在看來,八阿哥是不打算把自己中毒的事捅出來了,”蘇偉一手撐起下巴,“我就說嘉怡這條線是筆穩賺的買賣,就算沒有萬歲爺突然大發雷霆,這次他也落不著好去。”

  “還是太危險了,”四阿哥向後靠了靠,輕輕歎了口氣,“老八瞞下中毒的事兒,多少還是因為嘉怡肚子裏的孩子。如今他是打落牙齒和血吞,一邊免除了不必要的麻煩,一邊也是全然剝去了麵子裏子,這樣血淋淋地攤在人前,隻不定還真能在皇阿瑪那兒撈到一線生機。”

  六月中旬,鑾駕已駐蹕湯泉。一連病了多日的八阿哥也終於有了些起色。

  雍親王這段時間一直都住在路傍園內,除了誠親王來過兩次,路傍園一直異常安靜。

  縱然外界盡知雍親王與八阿哥積怨已久,但路傍園內卻沒有眾人想象的劍拔弩張。

  八阿哥由一開始還略帶尖銳的態度,慢慢變得沉默,在每日很少的清醒時間裏,大都是靜靜地看著進進出出的人。

  沒人知道八阿哥在想什麽,很多近身伺候的奴才都以為八阿哥已然萬念俱灰,自暴自棄了。隻有八阿哥自己清楚,他的思緒從來沒有執著在那位於他已然沒有了半分情分的君父身上。比起未來會如何,他現在更想摸清楚的是那個跟他鬥了多年,卻似乎從來沒有徹底了解過的對手。

  幼時對於這位四哥的記憶,一直都是很模糊的。很可能是因為,那時的胤禩,眼中隻有高不可攀的太子和永遠壓的他喘不過來氣的大阿哥胤褆。

  但是,在胤禩的潛意識裏,這位四哥除了曾經養在承乾宮外,跟他是沒有多大區別的。德妃受寵前,也不過是個宮女,就算受封為妃,還是一樣要不回自己的兒子。以至後來,很長一段時間裏,小阿哥們暗地裏都說不清四阿哥到底是哪個宮的孩子。

  長大後,四阿哥也並不得皇阿瑪的格外看重,皇子中間親近他的也少,連親弟弟胤禵都不願意往他身邊湊。哪怕看起來再尊貴,在一開始的奪嫡之爭中,也不過是太子和直郡王用來博弈的棋子而已。

  這種潛意識裏的印象,哪怕是跟四阿哥鬥了這麽多年以後,一直都還深深影響著胤禩。他從未覺得自己比這個人缺少什麽,他們應該是一種人,一種可憐人!

  可是,就在這短短的半月裏,在他極少的清醒的時間裏,他看到了一個跟他想象中完全不一樣的人!

  這個人會笑,會眼帶溫柔,會在一舉一動中充斥著強烈的自信與自得。那種驕傲和信仰不是來源於他們同樣的血脈,不是來源於親王的爵位,而是因為另一道目光,另一個人的陪伴。

  這種幾乎是直覺的感觸很奇異的沒能給胤禩帶來發現秘密的震驚和竊喜,卻給他帶來了幾乎吞噬理智的強烈恨意和無法忽視的驚恐。

  他在無數次沉睡中,回到了獨自跪在行宮大殿前的那天,他全身冰冷的像是石頭。

  他本以為自己的心應該也已經硬如頑石,應該已經感覺不到任何溫度。可是,他卻沒辦法拒絕那種赤裸裸的寒冷,冷到骨髓,冷到他每個關節都開始碎裂。

  就在這無休無止的痛苦中,他抬起頭,看到的卻是遠方撐起來的大大的雨傘,看到的是溫暖的暖陽,看到的是本該跟他一起呆在冷雨裏的人,一臉同情地望向他。

  憑什麽?!

  那股刺入心頭的恨意像是跗骨之蛆,帶著噩夢中的痛苦和寒冷讓清醒過來的胤禩幾乎失去冷靜思考的能力。

  這本該是場最冷酷無情的戰爭,戰場的土地應該鋪滿沾著鮮血的刀鋒!

  就是尊貴如太子,如大阿哥,也都得赤著腳走在這片土地上,每個走過的人都必須鮮血淋漓,都必須割肉喂鷹,沒有人可以例外,也從來沒有人能夠例外!

  第418章 試探

  康熙四十九年

  六月二十日, 路傍園

  一大清早, 用過早膳,蘇偉照例要跟著四阿哥到八阿哥那兒過問過問病情。

  這幾日天氣已經漸漸熱了起來,八阿哥的屋子滿是藥氣,又不能隨意開窗,蘇偉都不大樂意讓四阿哥過去。

  “一會兒咱們問兩句就出來吧, ”蘇偉走在四阿哥手側, 小聲地嘟囔著,“我這幾天看八阿哥的表情都死氣沉沉的, 我真怕他再受刺激過度了, 突然發瘋什麽的。”

  “滿屋子那麽多人呢, 爺總要把該問的都問了,”四阿哥微微偏了偏頭, 看著蘇偉一臉擔心的模樣就想笑, “他一個病了那麽長時間的人, 現在連站都站不起來,就是真的發瘋了, 又能怎麽樣?再說, 胤禩那個人,不會就這麽輕易認輸的。”

  “切,”蘇偉不屑地撇撇嘴,“硬撐著有什麽用啊, 到最後還不是自討苦吃, 這做人就得學會知足, 知足者常樂懂不?”

  四阿哥又笑了一聲,臨到門前,有奴才撩開簾子。

  四阿哥和蘇偉走進臥房時,倒是臨時嚇了一跳。原本該躺在床上的八阿哥,眼下竟靠坐在窗前的軟榻上,兩人走進門時,他正轉過頭來。

  “怎麽坐到這兒了?不是說怕著風嗎?”四阿哥皺了皺眉,轉頭看向一邊候著的胡太醫。

  胡太醫連忙拱手道,“貝勒爺今天精神很好,微臣已經讓人將窗縫封上了,該是無礙的。”

  “四哥不必憂心,”八阿哥開了口,嗓音微微有些啞,“是我自己要坐在這兒的,躺了這麽多天,白天夜裏都分不清了。在這兒坐坐,能看看外麵的景色,好歹覺得自己還活著。”

  “你不要胡思亂想了,丁芪說你的身體已經好很多了,”四阿哥坐到榻邊的圈椅上,“你這病就是思緒上來的,為著身子著想,還是多多靜心為好。”

  “靜心說起來容易,做起來可就太難了……”八阿哥感慨著,又咳了兩聲。

  蘇偉站在四阿哥身邊,微微垂著頭,雖然他一直想讓四阿哥盡可能遠離手足相殘的局麵,盡可能的擁有更多的兄弟親人,可對於八阿哥,他是一點同情心都生不出來。

  不隻是因為過往理都理不請的恩怨,更是因為他徹底認清了眼前這個人。與十四阿哥,與前太子,甚至與直郡王都不同,這位八貝勒爺是一條真正的,冷血無情的毒蛇。沒有任何溫度能軟化他的獠牙,想要從他的口下逃生,就隻有踩住他的七寸,斷了他的筋骨!

  “咳咳……”一連串的咳嗽聲打斷了蘇偉的思緒,他再抬起頭時,八阿哥已經咳得臉頰發紅。

  “主子,”榮平扶住八阿哥,輕拍他的背。

  八阿哥指了指外麵,啞著嗓子道,“去給我倒碗梨水來。”

  “是,”榮平應了,匆匆走出屋門。

  八阿哥按著身前的毯子,抬頭衝四阿哥笑了笑,忽又抬起手衝蘇偉道,“勞煩蘇公公幫把手,扶我回床上躺一躺。”

  屋子裏一時靜默下來,四阿哥的眼眸中不自覺地閃過一道寒光,胡太醫還沒反應過來,蘇偉已經一步上前,正正擋住了四阿哥的神情。

  “貝勒爺折煞奴才了,什麽勞煩不勞煩的,”說著,蘇偉挪開炕桌,攙住八阿哥的手臂,扶著他下了軟榻。

  彼時,四阿哥的神情已經恢複了正常,隻是微不可聞地呼了口氣。端了梨水進來的榮平,也趕忙上前幫了把手,將八阿哥攙回了床上。

  “老八這身子還是虛,以後還是少下地吧,”四阿哥也站了起來,窗外的光亮透過窗棱映到他的臉上,“皇阿瑪也快回京了,你這身子也得爭點兒氣了。”

  八阿哥還是那副淡淡的表情,靠在床頭彎了彎腰,嘴角似還帶著笑意,“是,讓四哥費心了。”

  七月初三

  鑾駕已準備啟程回京,四阿哥上奏請將八阿哥先行移回府上,因八阿哥居住之路傍園,乃皇父經由之禦路,所關非細,理應移回。

  康熙爺沒有明確批複,隻全權交由四阿哥決定。諸皇子大都沒有異議,隻有九阿哥激切攔阻,隻因八阿哥病情甚篤,恐移往家中,會有不測。

  最終,四阿哥還是將八阿哥一路送回了京城貝勒府。好在丁芪醫術確實了得,八阿哥的身體足以撐到了京城。

  康熙爺即行下旨,命固山貝子蘇努、舅舅佟國維、大學士馬齊、領侍衛內大臣公阿爾鬆阿、鄂倫岱、侯巴渾德同往看視胤禩,並同四阿哥多方延醫,竭力調治。

  因八阿哥本就涉嫌結黨營私,康熙爺又如此指定一批宗親權貴前往探視,敲打之意尤甚,不少與八阿哥有過來往的朝臣都開始惴惴不安。

  四阿哥則在此時急流勇退,特上折自請,以素不諳醫藥,既已送胤禩到家,便無可料理之事為由,徹底推掉了八阿哥這顆燙手山芋。

  八爺府

  八阿哥回來了幾天,府邸倒還熱鬧,因有聖諭在先,鄂倫岱幾人倒是光明正大地來來往往。

  與納蘭揆敘和阿爾鬆阿的態度不同,鄂倫岱對待八阿哥倒是一如既往的親厚。

  “貝勒爺也不用想太多,如今這形勢,大家都是走一步看一步,”鄂倫岱接過八阿哥的藥碗放到一邊,“其他幾位大人就算心思活絡,也不敢公然倒戈,大家都是同一條船過來的,雍親王是什麽人他們都清楚。”

  “我並不擔心這些,”八阿哥靠在軟枕上,整個人瘦得厲害,雖然看起來精神不錯,但那形銷骨立的樣子,活像燒到了最後的紅燭,“說句讓兄長笑話的,接到聖諭後,我反而鬆了口氣。執著了大半輩子,能提前知道結局也不失為一件幸事。”

  鄂倫岱抿住嘴角,沉默了片刻,終開口道,“貝勒爺能想開最好,隻是如今,貝勒爺也得為以後做打算了。不管萬歲爺此時是怎麽想的,未來那個位置上都決不能是雍親王。”

  “兄長放心吧,胤禩心裏有數,”八阿哥仰頭看向床頂,眼中閃著點點光亮,“鹹安宮那頭沒有停下吧?”

  鄂倫岱頓了頓,輕輕點了點頭,“賀孟俯一直在宮裏來回著呢,當初雖說有了那封信,微臣卻也擔心事有變故,一直沒有讓他撤出來。”

  “兄長想得周到,那封信如今已經是一張白紙了,”八阿哥滿是自嘲地笑了一聲,“不過,鹹安宮的事隔得也有些久了,正好現在有我搭個由頭,你再給他加一把火,讓四哥也多往裏頭參合參合。邊關戰事將起,無論如何,要把咱們這位雍親王絆在京裏才行!”

  鄂倫岱沉吟片刻,明白了八阿哥的意思,抿嘴一笑道,“貝勒爺放心吧,微臣一定安排好。”

  七月初十,皇上抵達暢春園後,親俸太後回京。四阿哥也遣人將四福晉等接回了王府。

  蘇偉這幾天都很忙,除了要料理府內積壓的瑣事,還要常往幾家鋪子跑。吉盛堂這半年在蒙古又吞並了兩支商隊,經營地區幾乎涵蓋科布多,烏裏雅蘇台和內蒙各旗,旗下已有駱駝兩千多隻。由王相卿親自率領的有三百隻駱駝的大型商隊,最遠到達過中俄邊境。比之前期的不斷投入,如今吉盛堂的蒙古總號終於開始大額盈利了。

  蘇大財東也算守得雲開見月明,幾萬兩的銀子投進去,終於等到回頭錢了。他打算再具體細化一下吉盛堂的進貨渠道,與幾家晉商定下長期供貨合約,也為吉盛堂在蒙古的繼續壯大做好準備。

  同時,慶豐司的李延禧又找上了蘇偉,給月錦繡也下了比大單。月錦繡這一陣跟瑞升祥合作的很默契,手上的單子不少,蘇偉也打算借此再擴一擴綢緞莊的規模。

  七月十四

  一連忙了七八天,蘇偉幾乎是拖著步子回到的雍親王府,剛一進東花園的門,張起麟就一陣風地跑了過來。

  “怎麽了這是?”蘇偉拽下腦袋上的帽子,拿在手裏呼扇著。

  “誒喲,你怎麽才回來?敬事房送的人今兒都到啦,”張起麟皺著一張臉,表情看起來竟格外不安。

  蘇偉有些詫異,“到了就到了唄,之前不都安排好了嗎?小英子在圓明園等著呢,先都送過去,等咱們這邊都查清了底細再說。”

  “我不是擔心這個,”張起麟有些焦躁地搓了搓手,“你還記得梁九功跟你提的那個幹兒子吧,叫七喜兒的。”

  “我記得,”蘇偉一臉無所謂,“讓他先留在府裏,有咱們幾個看著,怕什麽?”

  “怕什麽?”張起麟一跺腳,抓著蘇偉就往東路排房走,“我領你去看看,你就知道我怕什麽了。”

  “哎呀,我累啊,”蘇偉抱怨著,掙了幾下沒掙開,還是被張起麟一路拖到了排房。

  兩人到了排房時,蕭二格剛安排好了小太監們的住處,“蘇公公回來啦。”

  同樣是一臉的不安,蘇偉皺著眉瞥了幾眼蕭二格,就被他領到了最外頭的一間矮房。

  “到底是梁公公的幹兒子,隻讓他和兩個相熟的小太監單獨住在這兒,”蕭二格跟蘇偉解釋了一聲,回身敲了一下門。

  蘇偉還是懶懶的,直到門裏有了動靜,緊閉的木門被人緩緩拉開。

  第419章 審美

  康熙四十九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