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4節
作者:四眼娃娃一渡清河      更新:2020-07-11 15:14      字數:4845
  待人都走遠了,一個一身杏黃色衣裙的小丫頭才從草叢後麵鑽了出來。

  五月十八

  接駕的隊伍緊趕慢趕地進了東莊,也隻比鑾駕早了半天。

  營帳剛紮好,蘇偉就趕忙給四阿哥換了朝服。

  “我跟張保、張起麟都在外麵等著,萬一有不好,我們就立刻通知隆科多,”蘇偉給四阿哥係上最後一顆盤扣,本來一直很淡定的他,不知為什麽,臨到最後竟突然緊張了起來。

  “放心吧,不會有事的,”四阿哥拍了拍蘇偉的手,“皇阿瑪既然已經下了密旨,肯定不會出爾反爾的。頂多就是訓斥幾句,大不了罰跪禁足而已。你們都安生地等在外麵就行了,這時候有什麽動靜恐怕都逃不過皇阿瑪的眼睛。”

  蘇偉努努嘴,想了想還是點了點頭,跟著四阿哥一路進了皇帳大營。

  臨到皇帳前,九阿哥、十阿哥、十四阿哥和一眾陪同皇上出巡的小阿哥陸續都到了。

  守在門口的魏珠見人來齊了,進賬稟報了一聲,接著就讓守門的奴才撩開了帳簾。

  四阿哥為首,帶著一眾皇子走進了皇帳,帳簾臨放下時,蘇偉往前走了幾步,正好看到了擺在大帳中間,被紅布蒙住的木籠子。

  “兒臣,給皇阿瑪請安。”

  眾皇子下跪行了大禮,康熙爺坐在龍案後,大學士李光地帶著幾個老臣分列兩旁。

  “都起來吧,”康熙爺抬了抬手,目光放到了四阿哥身上,“老四幾個一路趕過來,也都累極了吧?”

  “謝皇阿瑪關懷,兒臣們輕車簡從,一路順行,並不算勞累,”四阿哥代幾人回答道。

  “那就好,”康熙爺點了點頭,似心無餘力地指了指擺在中間的籠子道,“既然還不累,就都過去看看吧。”

  九阿哥和十阿哥對視了一眼,十四阿哥也有些茫然地看向了四阿哥,卻發現他這位四哥似乎並不十分驚訝。

  魏珠走上前,當著眾皇子大臣的麵,掀開了籠子上的紅布,皇帳中頓時一陣議論聲。

  “這,這是大不敬啊,”禮部侍郎當先站了出來,“在皇上麵前怎可如此不顧忌諱?魏公公,還不讓人拉走!”

  “等一等,”康熙爺揮退了魏珠,一手撐在下巴上,“老四,你看這事怎麽辦?”

  被點了名的四阿哥沒有急著回答,而是先繞著籠子走了一圈才抬起頭問道,“皇阿瑪,這海東青莫不是誰獻給您的?”

  “是啊,”康熙爺的神情很平靜,“是朕的好兒子,你們的好兄弟,愛新覺羅胤禩!”

  皇帳中猛然安靜了下來,九阿哥跟十阿哥都一臉震驚,十阿哥想要上前,卻被九阿哥一個眼神定在了原地。

  籠子裏的兩隻海東青都膘肥體壯,羽毛豐滿,雖然不算珍貴物什,但也本應是十分討喜的禮物。當然,前提是在活著的情況下!

  如今,籠子裏的兩隻大鳥都聳拉著腦袋,被綁縛的翅膀和雙腳讓他們豎立在籠子中央,嘴角滴落的血已經染紅了胸前的白羽,籠子底部滿是幹涸的嘔吐物。

  這兩隻海東青,不僅是死的,而且是被毒死的!

  四阿哥沉吟了片刻,上前一步拱手道,“皇阿瑪,胤禩獻上此物確有大不敬之嫌。但兒臣細想,胤禩平白獻上兩隻死鷹,又實無道理。觀這兩隻海東青的死狀似乎是中了什麽毒,會不會是喂食的奴才不小心,摻了什麽進去?”

  “王爺,皇上已經拷問過送鷹來的奴才了,”李光地從旁開口道,“這兩隻海東青都有專門訓鷹的人喂食,奴才不經打,如果真是他們幹的,早就承認了。”

  “可是,”四阿哥沒有把話說死,轉過頭一臉為難地俯下身道,“回皇阿瑪,兒臣確實想不通……”

  “沒什麽想不通的,”康熙爺抬起手,不輕不重地往龍案上一拍,皇帳內一片死寂,“胤禩其人,朕早有所防備!”

  低垂著頭的九阿哥、十阿哥不約而同地咽了口唾沫。

  康熙爺站起身,隱含在嗓音中的憤怒此時才表露出來,“朕逡巡塞外,胤禩既出京祭祀生母。事畢,理應趨赴行在!其卻膽大妄為,於朕駐蹕遙亭次日。遣人太監一名、親隨人一名,攜斃鷹兩架請安,更甚言伊在湯泉等候,不敬君父,藐視朕躬!”

  “朕因憤怒,心悸幾危,”康熙爺負手走到了九阿哥跟前,“胤禩係辛者庫賤婦所生,自幼心高陰險!聽相麵人張明德之言,覓人謀殺二阿哥,舉國皆知。伊殺害二阿哥,未必念及朕躬也!朕前患病,諸大臣保奏八阿哥理政。朕甚無奈,將不可冊立之胤礽放出。數載之內,極其鬱悶!然,胤禩仍望遂其心願,與亂臣賊子等結成黨羽,密行險奸!”

  臣子中一陣抽氣聲,康熙爺冷眼掃過去,神情越加冷峻,“朕深知其不孝不義之情形,即將所遣太監馮進朝等逐一夾訊!伊已將黨羽鄂倫岱、阿靈阿等盡皆供出。自此朕與胤禩,父子之恩絕矣!”

  第412章 變遷

  康熙四十九年

  五月十八, 東莊

  極度安靜的皇帳外,一聲驚雷劃破天空。不知什麽時候被烏雲遮去的光線, 讓皇帳內一片昏暗。

  垂手立在眾人之前的四阿哥, 此時卻異常的淡然和平靜。他能聽到胤禟和胤誐越來越急促的呼吸聲,能感覺到伴駕的臣子間漸漸蔓延開來的不安和驚恐。

  “朕,深恐日後,”康熙爺的聲音有形無形地飄向了一眾皇子,“有形同狗彘之阿哥,仰賴其恩,為之興兵構難,逼朕遜位而另立胤禩者!若果如此,朕惟有含怒而歿已!”

  “兒臣等惶恐!”眾皇子慌忙跪地叩首, 胤禟將頭壓得低低的, 胤誐在他身前, 兩腿都開始微微打顫。

  康熙爺背起雙手, 並沒有叫起,“朕今次,特諭爾等,眾阿哥俱當念朕慈恩,遵朕之上諭,始合子臣之理。不然, 朕日後臨終時, 必有將朕之身置乾清宮, 而爾等執刃爭奪之事也。胤禩因不得立為皇太子, 恨朕切骨。伊之黨羽,亦皆如此!二阿哥悖逆,屢失人心,而胤禩則屢結人心。此人之險,實百倍於二阿哥也!”

  雷霆接至,昏暗的皇帳被一道閃電照亮,伴駕的朝臣們隨之下跪聆訊。所有人心裏都清楚,這場雨過後,奪儲之爭的局麵將徹底翻盤!

  皇帳的大簾被掀開,一幹太監打著傘上前。

  被蘇培盛一番模棱兩可的言語攪得心煩意亂的何玉柱,一看到自家主子蒼白的臉色,心裏頓時咯噔了一下。

  “九哥!”

  十阿哥甩開撐傘的太監,幾步趕上九阿哥,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被九阿哥狠狠一瞪。

  “什麽都別問,老實回你的帳子去!”

  十阿哥僵在原地,九阿哥繞開他,飛快地走了。

  四阿哥出來的晚了一些,蘇偉迎上去,寬大的油紙傘擋住兩人的頭頂,四阿哥衝身邊的人淺淺一笑。

  入夜

  被關在馬鵬的馮進朝背靠著柵欄,身上血跡斑斑。

  “過來,吃飯了!”

  送飯的兵卒把兩隻海碗放到地上,“今天有人關照你,能吃頓好的就抓緊吧!”

  馮進朝身上一抖,慢慢抬起頭,兵卒轉身出了馬棚,雨還沒停,夜裏的風特別冷。

  馮進朝拖著腳鐐,費勁地挪到了還冒著熱氣的飯菜旁。兩隻海碗裏裝著滿滿的米飯和過油的燒肉,他費力地捧起時,大滴大滴的淚水砸在手背上。

  這也許是他活著的最後一頓飯了,無論皇上要怎麽處置八阿哥,他都是必死的那個。

  無助的嗚咽聲伴著不斷的咀嚼聲,馮進朝連筷子都沒有用,整張嘴都被塞得滿滿的,直到一個異物突兀地出現在口腔裏。

  吐出那個蠟丸,馮進朝還有些詫異,但是當他打開,這冰冷的雨夜終於給這個不見經傳的小人物施舍了一點兒奢侈的溫暖。

  四阿哥大帳

  蘇偉跟蕭二格說完了話,走進帳子,四阿哥已經脫了靴子,坐在暖炕上。

  “你讓人去看馮進朝了?”四阿哥捧著書,沒有抬頭,但一猜一個準兒。

  蘇偉撇撇嘴,倒了碗茶捧在手裏,“他為我辦事,我照顧他的家人,當初都說好的。現在他腦袋肯定是保不住了,我讓人捎句話給他,讓他放心,也算仁至義盡了。”

  “你呀,”四阿哥的語氣很輕,抬起頭,拍了拍身邊的床褥,“過來坐著,這帳子厚,外麵看不到的。”

  蘇偉磨蹭了一會兒,走到炕邊坐下,“這兩天可得警醒著點兒,我剛在外麵看見不少人在咱們這周圍轉悠呢。大格格那兒一個晚膳就收了十六盒點心,那些大臣也真是見風使舵,都不怕現在這麽明晃晃地站隊讓皇上知道!”

  “皇阿瑪這一招是太出乎人意料,估計現在很多人都懵著呢,”四阿哥側身躺下,一手撐在枕頭上,一手在蘇偉的腰上摸了摸,“倒是你,跟爺說說,你是怎麽篤定皇阿瑪一定會因為那兩隻海東青怪罪胤禩的?”

  蘇偉愣了一下,撓了撓頭,“就,就是那麽猜的唄。正所謂旁觀者清,我說不定比你們這些皇阿哥更了解萬歲爺呢。”

  “哦?”四阿哥撐起上半身,眉梢微揚,蘇大公公還沒反應過來,就被人按在了暖炕上。

  “你幹什麽?”蘇偉渾身的毛都炸了起來,“你瘋了,外麵會看到的!”

  四阿哥嘴角一彎,一隻手已經伸進了撩起的袍擺下,“放心吧,外麵罩了暗布,一點光都不透,爺也讓傅鼐他們守在四周了,沒人敢接近的。”

  蘇偉還瞪著眼睛,胸前的扣子已經被扯開,鼻尖相觸,四阿哥的眼睛熠熠生光,“你說得對,這些日子咱們得警醒點兒,關著門,做我們自己的事就好……”

  “唔——”蘇大公公來不及發表意見,嘴就被堵上了。

  綿長而甜蜜的吻,相互糾纏的肢體,被扔在地上的雪白裏衣,夾雜著越來越抑製不住的呻吟。

  這一夜,蘇偉比往常要被動,卻也比往常要投入,像是夢魘一樣纏繞在他心頭的愧疚和沉重,也隨著一陣陣竄上脊椎的快感被暫時忘卻。

  蘇偉睡了一個好覺,再度睜開眼時,四阿哥已經前往皇帳與萬歲爺商議邊關軍事。

  張起麟提著熱水壺走進來,見蘇偉明顯精神了很多,也放下了心,“大格格那兒派人來問好幾次了,王爺忙著政事,要不咱們陪著格格在營帳附近走走吧?”

  “這附近有個咱們王府的獵園,昨兒個我跟王爺說了,”蘇偉投濕了布巾擦了擦臉,“你讓傅鼐先派隊人去,等大格格那收拾好了,咱們再一起過去。”

  “好嘞,”張起麟放下水壺,正要往出走,又想起什麽折了回來,“對了,我剛才聽說,傳旨的太監已經往熱河去了。用不上兩天,八阿哥就該接到聖諭了。”

  “路都是人自己走的,”蘇偉輕吐了口氣,擦幹了手上的水珠,布巾落到銅盆裏,濺起了一片水花,“是好是壞也得自己兜著!”

  蘇偉帶了一隊侍衛護著茉雅奇,到了東莊附近的獵園。

  茉雅奇也換了騎裝,盡興地玩了一天,臨到天黑時,還獵到了一頭野鹿。

  “這野鹿動作靈活,最不好打,”蘇偉幫著興奮的茉雅奇把野鹿裝上車,“等回到大營,奴才就讓人料理了,王爺今晚有口福了,能吃到大格格親手打的獵物。”

  “那我能給皇瑪法也送一點兒嗎?”茉雅奇小臉紅撲撲的,“還有幾個叔叔,這鹿這麽大,應該夠分吧?”

  “夠了,夠了,您就放心吧,”蘇偉笑著應道。

  茉雅奇抿著嘴唇想了一會兒,壓低了些嗓音對蘇偉道,“那這鹿皮給我留下來吧,我聽說用鹿皮給手筒子做襯裏最好了。”

  “您要皮子從府裏的內庫拿唄,”蘇偉拍了拍綁在車上的鹿身,“這鹿一看年歲就大,皮子不一定軟和,不適合姑娘們用。”

  “我……”茉雅奇踟躕了一下,衝蘇偉笑笑,“沒事兒,您就給我留下來吧,我自己打到的,意義不一樣嘛。”

  “那也好,”蘇偉也沒太深究,“我讓人給您剝下來,好好熏一熏再給您送去。”

  “好,謝謝蘇公公,”茉雅奇揚起嘴角,兩隻眼睛微微發亮。

  入夜,整座隨駕大營都安靜了下來。

  呂瑞引著一個人趁黑走到十四阿哥的暖帳前,左右看了看,掀開了帳簾。

  十四阿哥席地而坐,身前擺著低矮的茶桌,一旁暖爐上的水看起來剛剛燒開。

  “十四爺知道我會來?”

  阿爾鬆阿解下披在身上的黑色鬥篷,呂瑞伸手接過,悄無聲息地退到了帳外。

  “我什麽都不知道,”十四阿哥很隨意地笑了笑,指了指桌前的墊子讓阿爾鬆阿坐下,“隻是巴望著有個人來跟我喝喝茶,這兩天實在太悶了。”

  阿爾鬆阿彎了彎嘴角,坐到茶桌前,“我記得十四爺不愛喝茶啊,要不是這次情況特殊,微臣一定帶幾壇好酒來。”

  “大人客氣了,”十四阿哥提起水壺,先潤濕了茶具,“阿靈阿大人剛剛去世,我哪能讓戴孝之人隨意飲酒呢?咱們就喝喝這清茶吧,我這個人並不樂意死守什麽原則規矩,時移世易,人隨事遷,短短幾十年,何苦為難自己呢?”

  “十四爺說的正是道理,”阿爾鬆阿淺淺一笑,“微臣一向就尊重十四爺為人,雖說九爺、十爺平日裏看起來跟八爺更近些,但到底沒有自己的主張,更沒那個本事。如今一朝雷霆落,家父又駕鶴西去,微臣戰戰兢兢,真是不知如何自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