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4節
作者:四眼娃娃一渡清河      更新:2020-07-11 15:14      字數:5473
  “今兒的事兒,你好好跟我說說,”李英重新趴回枕頭上,擺出一副嚴師的麵孔,唬得小書子一愣一愣的。

  “你以往也不是個不懂事兒的,誰給你的膽子陪著阿哥爬假山的啊?萬歲爺臨園這麽大的事兒,就算勸不住,也總可以遣人給我帶個信兒吧?”

  小書子把粥碗好好擺在托盤裏,頭垂的有些低,“事發突然,我來不及多想——”

  “來不及多想!”李英橫眉一豎,一巴掌拍在床鋪上,連帶著受傷的臀部也跟著一抖,“你糊弄誰呢?你和弘盼阿哥是在二門內行完禮偷偷跑出去的,後頭就站著大格格、二格格,你要是有一點勸阻的心思,怎麽會來不及?”

  小書子肩膀一縮,不敢再去看師父的眼睛,磨磨蹭蹭了半天,才搓著衣角道,“師父不知道,我家主子特別崇敬萬歲爺,知道這回萬歲爺會到圓明園來,激動的好幾天沒睡著。可誰知道,好不容易盼人來了,自己卻被攔得遠遠的,連個正臉都沒照著。這眼看著萬歲爺要走了,主子就急了,帶著我從隊伍裏溜了出來。我也尋思著,讓主子看上一眼也好,看一眼就償了心願,省得日後惦記著。”

  “喲,”李英眼睛一瞪,把小書子上上下下地瞄了一通,“我還真沒看出來,你倒是個知道全心為主子著想的。怎麽,出了東小院,翅膀就硬了,你眼裏除了弘盼阿哥,再沒別人了是不是?”

  小書子被李英吼得一愣,眼眶霎時間就紅了起來。

  這一下,李英心裏也不舒服了,到底就這麽一個徒弟,小書子對他如何,他心裏還是有數的,“不是師父想責備你,是你今天這事兒辦的太糊塗了。這王府裏上有王爺下有福晉,咱們做奴才的,忠心護主是沒錯,但也不能隻顧著主子一個人的心思啊。你要知道,今兒迎接萬歲爺的一切安排,都是王爺、王妃經過深思熟慮的。弘昀阿哥是王爺的嫡子,身份最合適,由他伴駕,旁人不會多嘴,萬歲爺也不會多想。你倒好,由著弘盼阿哥鬧了這麽一出,王爺、王妃的苦心全白費了。”

  “可——”小書子一張口,眼淚就稀裏嘩啦地往下落,自己揪了袖子狠狠擦了兩把,強壓著嗚咽聲道,“可我就是弘盼阿哥的奴才啊,我就隻認這一個主子,我不由著他誰由著他……”

  “什麽叫你就隻認這一個主子!”

  李英一指頭戳在小書子額頭上, “王爺、王妃不是你的主子嗎?這話誰教你的?他不想要腦袋了是不是?”

  “師祖教的……”

  小書子嘴角一癟,小英子瞬間呆滯。

  他就知道,他就知道,上梁不正下梁歪,他老實的徒弟到底被教壞了!

  八月初四

  三阿哥代蒙養齋向聖上呈遞了《律曆淵源》整稿。此一書分為天文、算學、樂理三部分。

  其中主講算學的《數理精蘊》一部分,不僅收錄了各朝各代的傳統數學著作,更整合了大量西方學術。是大清開國以來,影響最大、最全麵的算學著作。

  康熙爺看了稿子很開懷,原本算學館就選了很多八旗子弟研學算法。有了《律曆淵源》一書,學子們不用再摸著石頭過河,授學也能更加係統。

  三阿哥因此得了不少賞賜,康熙爺更是把算學館教導八旗子弟的任務一並交給了他。

  如此沒用幾天,朝上朝下,誠親王的風頭很快超過了剛剛迎駕的雍親王。

  八月十日,圓明園

  九經三事殿外,諸皇子的隨侍太監三三兩兩地侯在偏門兩側。

  希福納一案後,敬事房派人到各個皇子府邸懲處了一批宮內出去的內監,十四阿哥的大太監呂瑞也沒能幸免,在慎行司挨了五十大板,回府後躺了半個多月才能下床。

  十四爺身邊早已有了新人伺候,但呂瑞是個不輕易服輸的。趁著十四爺回貝子府辦事,自己收拾了小包裹,全不顧別人的冷嘲熱諷愣是往馬車旁一蹲。

  待得十四爺出門,看見呂瑞也是一愣。

  呂瑞站起身行了禮,擺出一副狗皮膏藥的模樣,任十四爺打量。

  十四爺嗤笑一聲,語氣倒很是隨和,一手打了簾子,一手拍了呂瑞一巴掌,“行了,跟著吧。”

  呂瑞屁顛屁顛地跟著十四爺到了暢春園,等到九經三事殿群臣議事時,才猛然發現,殿外站著的內監中,竟然沒幾張熟臉了。

  “呂公公!”

  十三阿哥的近身太監鄧玉算是跟呂瑞最為熟識的了,見著呂瑞跟著十四爺一同來了暢春園,麵上也是一喜,連忙迎了上去。

  “誒喲,鄧公公,小弟可算見到熟人了,”呂瑞拉了鄧玉,兩人撤到了眾人身後,“我昨兒才跟著主子從京裏出來,在炕鋪上熬了一個月,差點以為再也見不到你們了呢。”

  “唉,都不容易,”鄧玉跟著低歎了一聲,把下巴往人堆兒那一揚道,“咱們今兒還能站在這兒說話,已經是祖上積德了。”

  呂瑞在人群中掃了一圈,眉頭微微皺起,“換了這麽多人啊,連五爺、七爺身邊的人都換啦!”

  鄧玉在一旁歎氣點頭,呂瑞卻突然一愣,“誒,不對啊,蘇公公那幫人呢?四爺今天沒來嗎?”

  “早來啦,”鄧玉的話音裏都帶了喪氣,連瞅也不願瞅地往人堆兒裏一指,“那個油頭粉麵的小子就是,叫什麽萬祥的,最近都是他跟著雍親王。”

  呂瑞瞪大了眼睛,順著鄧玉的手直直看去,果然是個白嫩嫩的,油頭粉麵的小太監。看年紀也就是二十一二歲,身上的宮服雖然沒有補子,但料子也是上乘的,站在一群新人中也是頗為紮眼的。

  “這,這——”呂瑞轉過頭來,一臉的不可置信,“這不可能吧,你你別告訴我,蘇公公也被,也被——”

  “蘇公公倒是沒到慎行司遭刑,”鄧玉壓低了嗓音,湊到呂瑞耳邊道,“我聽說,蘇公公那幫人是被王爺懲處了,在王府就受了刑,打得都沒個人樣了。敬事房本想帶人進宮,結果到了雍親王府一看,連人都沒領,直接就走了。”

  “啊?”呂瑞辮子都豎起了半根,他怎麽也不願相信,鄧玉說的蘇公公,是他認識的那個跋扈囂張,威風八麵,在小太監間被引為傳奇的蘇大總管——蘇培盛。

  “那那現在呢?”

  “說是給扔到莊子上,自生自滅去了,現在雍親王府裏,都是那一幫新起來的小太監伺候,”鄧玉說著,心裏也越加不好受,當初十三阿哥被關在熱河行宮時,蘇公公可是幫了他們大忙的。

  “這位就是呂瑞呂公公吧?”

  呂瑞與鄧玉正欷歔時,萬祥走到了兩人身旁,“小弟萬祥,今兒是第一次見麵,給呂公公問個安。”

  “恩,好說,萬公公客氣了,”呂瑞虛抱了拳,衝萬祥隨意拱了拱,他是不樂意搭理這毛都沒找齊的小子的,就像那幫昨天還騎在他脖子上拉屎的小畜生,給個機會就蹬鼻子上臉。

  萬祥倒會看人臉色,見這剛回來的呂公公似不愛搭理他,又轉身衝鄧玉抱了抱手道,“鄧公公,什麽時候跟十三爺來圓明園,小弟一定好好招待您。”

  “多謝萬公公了,”鄧玉也是假假一笑,話音裏都帶了嘲諷,“咱家跟圓明園總管李公公還是有幾分交情的,不敢勞煩萬公公。”

  萬祥臉色一僵,自知熱臉貼了冷屁股,可惜他是沒有當初那位蘇公公的底氣的,也不敢把話嗆回去,遂隻能收了滿臉笑,轉身又回了那幫新人堆兒裏。

  呂瑞冷哼了一聲,衝那幫新來的小太監翻了個白眼兒。

  這時,離兩人不遠的樹下頭,伺候幾個小阿哥的太監聚在一處,對著萬祥的背影開始指指點點,幾句閑言碎語斷斷續續地傳進了呂瑞和鄧玉的耳朵裏。

  “是他吧?”

  “好像就是他……”

  “肯定是他,你看那水靈靈的樣子。”

  “哎喲,什麽水靈,說的我汗毛都起來了。”

  “怎麽不是水靈?我跟你說,那……的就喜歡這樣的……”

  呂瑞和鄧玉對視了一眼,猶疑地轉過頭。

  那幾個小太監還沒注意到被人盯上了,仍然湊著耳朵,說得興起。

  “欸,那以前那個蘇公公——”

  “估摸著也是,現在不行了,年紀太大了……”

  “嘿,我就說嘛,一個太監,再被主子重用能重用到哪兒去!”

  “噓,都小點兒聲,我跟你們說啊,我一個親戚曾在王爺當差……那個小院啊,除了王爺,就是蘇培盛他們幾個,連個侍女都沒有……”

  “喂!你們——”

  終於聽明白了前因後果,呂瑞、鄧玉都是麵色一白。

  鄧玉當時就想上前喝止,卻被呂瑞一把抓住。

  “這裏是九經三事殿外,你不想要命啦!”

  “可——”鄧玉還想上前,殿內卻傳來響動,參與議事的朝臣、阿哥先後出了殿門。

  鄧玉、呂瑞連忙迎上去,那幾個小太監也各自接了主子,消散在人群裏。

  四阿哥帶著萬祥出了暢春園,馬車早已侯在了大門外。萬祥原想上前替四阿哥撩起車簾,卻被傅鼐搶先了一步。

  傅鼐掀開車簾,衝四阿哥微微點了點頭,四阿哥徑直上了馬車,車簾被嚴嚴實實地擋了回去。

  車夫甩開馬鞭,馬車緩緩前行,隻是今日,這馬車行進的速度好像比往日慢了一些。

  車內,隆科多向四阿哥低頭行禮。

  四阿哥擺了擺手,斜著身子往車壁上一靠,“這幾日怎麽樣?我今天見皇阿瑪的神色,倒比之前好了不少。”

  “萬歲爺的情緒確實大有好轉,”隆科多微微垂首,“這些日子都沒有再追究辮穗的事兒,暢春園裏增加的防守也都一一撤下了。十四爺幾乎日日伴在萬歲爺身側,這幾天誠親王借著編書之事,也常常進出九經三事殿。”

  “三哥也是真沉得住氣,”四阿哥翹起嘴角,神色莫測,“為了在皇阿瑪跟前露個臉,能埋在書堆裏五年、六年不抬頭。當初那本《古今圖書集成》是,如今這本《律曆淵源》又是。”

  “誠親王這次確實在書稿中得了實惠,”隆科多抬起頭,麵色沉靜,“算學館裏挑選了大量八旗子弟,皇上又把教導算學的任務交給了他。從前,誠親王一直被大阿哥、二阿哥壓製,沒有什麽培養勢力的機會。可是如今,萬歲爺親手把誠親王推到了八旗子弟麵前。是有意還是無意我們尚且不清楚,可是誠親王那兒,是絕不可能不做任何行動的。”

  四阿哥微微點頭,話音裏卻並不沉重,“你分析的我明白,我之前也如此擔心過。不過,就在前兩日,我聽人說,王鴻緒進京了。”

  “王鴻緒?那個群臣保奏八阿哥一事中,被罷免官職的王鴻緒?”隆科多倒是記得這個人,他是鐵鐵的八爺黨,深得八阿哥信任。

  “沒錯,”四阿哥從懷裏掏出帕子,慢條斯理地擦拭雙手,“這個王鴻緒也不是個簡單人物,當初他免官回鄉,可不是空手回去的。”

  “難道,是那本明史?”隆科多雙眼一亮,“當初萬歲爺責令他編修明史,一直未有完稿。如今他突然回京,該是明史初成了!”

  “是啊,”四阿哥輕聲一笑,神情淡薄,“若無意外,用不了幾天,就該輪到老八得意了。王鴻緒是難得的文臣學士,皇阿瑪也很重視他的學問。他若官複原職,三哥再想在蒙養齋裏一手遮天,怕就沒那麽容易了。”

  “看來,這事兒又是八阿哥一手安排的了,”隆科多麵色微沉,“這幾年,八阿哥的勢力是越來越大了。”

  四阿哥沒出聲,麵上依然看不出神情。

  隆科多抿了抿唇,略一思索後,終於沉聲道,“當初,微臣安排暢春園汛守一事時,王爺設計先透露了消息出去。八阿哥果然咬鉤,安插了不少人在萬歲爺身邊。這次的辮穗兒一事,剛好是老天爺幫忙。萬歲爺的疑懼暴露無遺,而八阿哥如今也是甚囂塵上。王爺何不再行安排一番,讓萬歲爺徹底拔了八阿哥這根刺?”

  “現在,還不是時候吧,”四阿哥略略垂眉,“皇阿瑪隻是略有疑心,要消很快也就消了。老八那兒也不是傻子,若咱們貿然動手,隻怕引火燒身啊。”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隆科多壓低了嗓音,“八阿哥會安插如此多的人手進暢春園,恐怕是早有不臣之心了,王爺又何必多有顧慮呢?咱們隻要替萬歲爺戳破一張紙,這已然消了的疑懼很快就會再次膨脹起來。到時,微臣隻要稍稍一抬手,八阿哥的安排就會全然暴露在萬歲爺跟前。”

  “你的意思是?”四阿哥偏頭看向隆科多,“讓本王設計,陷害老八?”

  “勝者為王敗者寇,”隆科多放緩了語速,“萬歲爺已經體力不濟,若哪天山陵突崩,王爺能有幾分勝算?”

  四阿哥垂下頭,麵上尚有猶疑,“如你所說,本王與老八的較量也不是第一次了。隻是,皇阿瑪現今已然平靜,就算本王有所籌劃,他老人家也不是那麽好糊弄的。”

  “這就要看,王爺肯不肯狠下心了,”隆科多雙眼微眯,嘴角露出一絲冷意。

  入夜,農莊

  “不行!絕對不行!”蘇偉聽了四阿哥與隆科多的對話,驚得辮子都豎起來了,“弑君弑父,那是人幹的事兒嗎?就算八阿哥要幹,咱們也不能幹!”

  “不是要真幹,”四阿哥的語氣有些虛,盤腿坐在榻子上,也不敢看蘇偉的表情,“當初我讓隆科多特意放風出去,也是想讓老八自己咬鉤。想等到恰當的時機,再揭露給皇阿瑪。隻是如今,老八的勢力確實發展的太快,江南已經是他的掌中之物了,朝上半數以上的宗親都站在他那一邊,朝臣也是聞風倒。而皇阿瑪——爺怕等不到自己與老八旗鼓相當那一天。”

  “怎麽等不到?能等到的,”蘇偉焦躁地原地轉圈,“你聽我的,按照你自己的步驟來,不要受人蠱惑。你想想,萬一皇上真因為你的計策,出了什麽事,哪怕是傷了身子,回頭就算讓你坐上那個位置了,你能安心嗎?你能坐得穩嗎?天下人不都是傻子,總有那骨頭硬的能敲鼓的文人會給你記上一筆的!等到你老了,那就是你的夢魘,會讓你夜夜不能安枕,會讓你後悔一輩子的!”

  四阿哥抬起頭,正碰上蘇偉那雙漲的通紅的雙眼,嘴角突然一翹,“爺就知道,你不會同意的。所以,爺也沒有答應。”

  轉眼間,中秋降至

  茉雅奇和伊爾哈又承了四阿哥的令,安排中秋事宜。

  這天,用過午膳,茉雅奇就帶著寶笙出門,準備去看看牡丹亭擺飾的如何了。

  寶笙給茉雅奇撐著竹傘,盛夏的太陽很大,更何況又剛過午時。寶笙看著茉雅奇額頭上的細汗,不禁有些心疼,“格格也真是的,何必這大午間的出來,沒得惹了一身汗。”

  “就中午時清淨,”茉雅奇拿下帕子擦了擦額角,“福晉派來的嬤嬤擾人的很,想做什麽事都伸不開手。”

  寶笙麵上一暗,垂下頭,自那次大格格為蘇公公求情後,福晉待他們大格格就不大一樣了,沒過幾日又送來個宮裏出來的教養嬤嬤,處處管著兩位格格,也不知打得是什麽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