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節
作者:四眼娃娃一渡清河      更新:2020-07-11 15:14      字數:5248
  “起來吧,”四阿哥聲音和緩,“我奉命來聞訊一些事情,並不想難為各位,也請各位予以配合,讓本貝勒能順利交差。”

  格爾分從旁俯身道,“罪臣等定聽從貝勒爺安排,但家父一事,所要交代的俱以陳奏,實在不知還有何事可替貝勒爺交差。”

  四阿哥看了格爾分一眼,語態微冷,“如若不知,便好好想想,索大人在朝中的時日也不短,定能想起些什麽的。”

  心裕吩咐人將廂房中的兩間收拾出來做審訊室,傅鼐、沈廷正一文一武做主審官,蘇偉站在飲茶的四阿哥身後看熱鬧。

  索額圖的家眷被一個一個帶進來,又一個一個帶出去,女眷們或搖頭、或沉默,倒是很少有哭鬧的。輪到男人們時,吐露的都是陳芝麻爛穀子,到索額圖信重的幾位子侄時又開始打太極、模糊重點。眼看著到了半夜,沈廷正的筆下壓根沒寫幾個字。

  “主子,這樣不是辦法,”傅鼐走到四阿哥身邊道。

  四阿哥放下茶碗,輕歎了口氣,蘇偉的脖頸開始冒涼風。

  “用刑”,四阿哥微微垂頭,捋了捋袖口。

  “是,”傅鼐躬身領命。

  當索額圖的侄子被拉入裏間,蘇偉終於知道心裕為什麽讓人收拾出兩間屋子了。

  沉悶的頓聲與壓抑的呻吟聲讓蘇偉恍惚間想起了多年前,正三所失竊,他和一幹奴才被押進慎刑司。那是宮中一個最不起眼的院子,低矮的房梁,灰突突的屋子,沒有滿眼的刑具與血腥,隻是時不時傳到耳邊的某些聲音讓人壓抑得想要崩潰。

  “貝勒爺,”心裕推門而入,打斷了蘇偉滿是恐懼的胡思亂想。

  “什麽事?”四阿哥微微偏頭。

  心裕暗暗咽了口唾沫,躬下身子道,“請貝勒爺恕罪,臣怕是得去宗人府一趟。”

  “現在?”四阿哥眯了眯眼睛,“是何人叫你過去?”

  心裕有些征愣,神色間帶著踟躕,四阿哥將茶碗放下,帶著一聲脆響,“本貝勒是奉皇阿瑪的密旨過來的,你有何事竟敢隱瞞?”

  “不敢,不敢,”心裕慌忙垂下腦袋,“回四貝勒,宗人府那邊三貝勒跟八貝勒亦是奉皇上密旨提審索額圖,適才派人來召臣過去,怕是有事聞訊。”

  “哦?”四阿哥眉梢微挑,緩緩地吐了口氣,“那也罷,你便過去就是了。隻不過,三哥那兒的事我知道也屬無奈,我這兒的事,你須得三緘其口。畢竟我們接的都是密旨,哪一方漏了消息,索大人在皇阿瑪前怕是都不好交代。”

  “是,是,臣明白,多謝四貝勒提點,”心裕再三行禮後,俯身退下。

  四阿哥的臉色慢慢落了下來,蘇偉蹙著眉頭想了半天,還是不太明白,“主子,皇上幹嘛費心竭力地傳了這麽多聖旨,讓你們分別提審索額圖和他的家人啊?要查索額圖犯下的事兒為什麽不光明正大地查呢?”

  四阿哥思索了半晌,緩緩地搖了搖頭,“皇阿瑪的心思太難揣測,我一時也猜不準,不過如今看來,比起調查索額圖,皇阿瑪更看重的怕是我們三人的表現吧。”

  天慢慢放亮,蘇偉已經靠著牆角昏昏欲睡。沈廷正的筆下總算羅了幾張紙,四阿哥一一驗看,倒是有些新的東西,隻不過都且算些不大不小的事。

  “主子,”沈廷正起身道,“格爾分那些人是死都不會開口,其他人怕是吐得沒什麽東西了,咱們要不要私下派人去查查?當初魏經國跟著邵幹,倒是留下不少線索。”

  四阿哥搖了搖頭,將手中的紙彈了彈,“再審問幾日就得了,能問出什麽就是什麽吧,不必多此一舉。”

  “是,”沈廷正略一思忖,低頭領命。

  蘇偉跟著四阿哥回府時天已大亮,還未用早膳,福晉便派人來請。蘇偉嘟嘟囔囔地撇下四阿哥,爬上床補眠,四爺隻得拍打他兩下,自己帶著張起麟往福晉院裏去了。

  福晉迎了四爺進屋,卻見四阿哥神色倦怠,“爺昨晚沒休息好嗎?可是府裏出了什麽事?”

  “沒有,”四阿哥搖了搖頭,接過侍女遞上的茶啜了一口,“隻是天氣太熱,睡得不好。皇阿瑪既有聖旨傳來,鈕祜祿氏的事兒便不能疏忽,莊子那邊就先不去了,你好好安排一下,盡早把人接進府裏。”

  “是,”福晉略一俯身,麵色平靜,“西配院那邊,四間小院都住了人,妾身想把自己院子的東廂房收拾出來,雖不寬敞倒也住得下。”

  “不用,”四阿哥搖了搖頭,“你是福晉,怎麽能讓格格和你擠在一起,就讓她和耿氏住在一個院子吧。雖是小院,也都有廂房,住得下。伺候的奴才,都安排到東路去住。”

  “爺說得有理,是妾身疏忽了,”福晉揚了揚嘴角,又向四阿哥行了一禮,“有新人進府,著實是件好事,咱們後院是該添丁進口了”。

  四阿哥看了看她,端起茶碗刮了刮茶末,“咱們府上人是越來越多了,你自己管著這兒後院怕是太過勞累。爺有心向皇阿瑪請封位側福晉,也好幫一幫你。”

  福晉一愣,看向四阿哥的眼神帶了些涼薄,“多謝爺體諒妾身的辛苦,不知爺有心為哪位格格請封?”

  四阿哥抿了抿嘴唇,端起茶碗啜了一口,“李氏入府多年,人也算端莊穩重,又不像宋氏般木訥,再加上她誕育伊爾哈,功勞不小,當得起側福晉一稱了。”

  第166章 背叛

  康熙四十二年

  七月末,東小院

  荷池中的錦鯉搖曳著尾巴躲到小橋下,王朝傾提著食盒悄悄兒地邁進院子。李英站在廊下衝他搖了搖頭,王朝傾了然地轉身進了茶房。四阿哥被福晉請去了前院,蘇大公公一早鑽進了被窩,現在還沒動靜。

  四爺臥房內,晨起的陽光被雕花窗欞割成點點碎斑,擺在青玉瓷缸中的冰山緩緩滑落,蒸騰出徐徐涼意。蘇偉在床上撲騰著翻個身,一雙大眼睛透著血絲,卻怎麽也閉不上。

  四阿哥派張保查府內奸細的事兒,蘇偉聽得很清楚。康熙爺到底知道多少,如今還做不得準。四阿哥給蘇偉的解釋,大概是千百種可能裏結果最好的一個。隻不過,以如今的形勢而言,蘇偉實在無法勸服自己,去心甘情願地做一個掩耳盜鈴的傻缺。

  “師父,”在廊下昏昏欲睡的小英子,被推門出來的蘇偉嚇了一跳,“您起來啦,王公公送早膳來了。”

  “我不餓,”蘇偉挑了個有陰影的地方蹲下,托著下巴望著小院裏鬱鬱蔥蔥的景致發呆。

  小英子撓撓頭,走到蘇偉身邊,跟自家二師父並肩蹲在一起。

  “小英子,”蘇偉有點兒無精打采,“你跟著師父多久了?”

  小英子眨了眨眼睛,“恩……我是三十一年跟著師父進正三所的,如今算起來有十一年了。”

  “十一年了!”蘇偉有點兒驚愕,轉頭看了看李英,當初那個木頭腦袋的熊孩子,竟然就這麽磕磕絆絆地跟在他身邊十一年了。

  小英子被蘇偉盯得莫名其妙,尋思了半天小心翼翼道,“師父,您是不是缺銀子花了?”

  八月初,京城裏暗自進行的審訊都到了關節。四阿哥這兒,最終也沒能挖到什麽重大消息,好在有一些零零碎碎的東西拚在一處,倒還算不上無法交差。

  至於三阿哥、八阿哥一處,就有些許微妙了。與四阿哥單純被要求提審索額圖家人不同,三阿哥與八阿哥得的密旨要具體很多。

  康熙爺道,“朕據聞索額圖遭拘禁後,朝中猶有人懼之,其屬下仍於暗中四處活動,更有甚者,欲密謀將其救出。爾等須得訊清此事,查探相關人等,向朕陳奏……”

  然兩位阿哥得了密旨後,往宗人府一看,索額圖被牢牢關在禁所,沒有絲毫向外傳遞消息的跡象,康熙爺提到的屬下人等也無從查起。

  索額圖本人雖未受重刑,但兩個月的關押,缺衣少食、滿身汙穢,脖子上、腳踝上各栓著兩道鐵鏈,似乎早已被磨沒了精神。整個人瘋瘋癲癲的,見人就扯著嗓子喊皇上饒命。

  不得以下,三阿哥隻好將心裕、法保連夜傳至宗人府,卻無奈此二人擔著索相府的指責,對索額圖這邊是一問三不知。連著兩天,沒有絲毫收獲,三阿哥隻好硬凹了幾句,宗人府沒有照規矩給索額圖上九道鐵鎖,疏忽瀆職等廢話。

  眼看著日子進了八月,二人快要無法交差,八阿哥卻及時地帶來了重大消息。看守索額圖的兵部曹吏簡應魁,極其三個兒子被抓進宗人府。雖然幾人拒不認罪,但八阿哥拿到了他們一家聽命索額圖的證據,還連出了幾名逃脫在外的包衣奴才。

  密審索額圖的事告一段落,在回稟康熙爺時,八阿哥並未居功,三阿哥倒也厚道,在折子後頭特意提了一嘴,胤禩探查簡應魁一事,尤為辛苦。

  塞北,鑾駕駐蹕樺榆溝行宮,眾蒙古貴族紛紛前來朝拜。

  太子披著單衣,站在窗戶旁,身子單薄如紙,窗外時不時地傳來吟樂之聲,觥籌交錯,似乎格外熱鬧。

  小初子端了熱茶遞給太子,太子接過捂在手裏,語態和緩,“適才,是大阿哥派人送東西來了?”

  “是,”小初子垂下腦袋,抿了抿嘴唇,“說是今兒個打下的獵物,知道太子殿下身子不好,特送來與您同樂。”

  太子揚了揚嘴角,“他這時倒挺會做兄長的。”

  小初子暗暗地撇了撇嘴,“殿下一直稱病,最近直郡王那兒可是熱鬧呢,一天大宴小宴不斷,常常喝得一幫人東倒西歪的。”

  “那也是應當的,”太子看了小初子一眼,眉眼間似一點也不在意,“這次北巡,除了我和他,其餘的皇子年紀都尚輕,出來的次數也少。如今本殿稱病,又有前朝索相的事,來朝拜的人自然要往他那兒去——”

  “殿下,”侍衛統領阿進泰邁進屋門,衝太子一躬身。

  “什麽事?”太子轉過身子,眯了眯眼睛。

  阿進泰垂下腦袋,語帶躊躇,“回稟殿下,京中傳來消息,三阿哥、八阿哥奉旨密審索相,簡應魁等人都被抓了……”

  太子的身子驀地一軟,被小初子及時扶住,“那索相如何了?”

  阿進泰咬了咬下唇,站起身拱手道,“索相讓奴才帶話給您,請您萬萬保重自身,切勿衝動。至於營救一事,自此停下。”

  太子麵色越發蒼白,閉著眼睛緩了半刻,才被小初子扶著走到榻邊坐下。

  “殿下,”阿進泰躬了躬身子,“索相此番著實用心良苦……”

  “我明白,”太子垂下頭,聲音輕弱,“索相欲以自身為我保留最後一口元氣,隻不過這以後的日子,本殿要一個人走了……”

  四爺府,傍晚

  蘇大公公伺候著四阿哥讀書,東小院的奴才們三三兩兩地聚在亭子下乘涼。

  小英子大約是熱的糊塗了,捧著個木頭盒子坐在台階上,看得張起麟直翻白眼,“你師父再沒出息,也不至於去偷你那三瓜兩棗,幹嘛成天地捧著它?”

  小英子扁扁嘴,他那二師父惦記自己的銀子不是一天兩天了好不好?“我就覺得師父這幾天怪怪的,總是跟我提起以前的事兒,一副傷春悲秋,感懷兄弟之情的模樣。”

  “正常,”張起麟咧咧嘴,“蘇大公公的腦袋瓜總要時不時地跟咱們差兩行,等過幾天就又蹦回來了。”

  王朝傾聽得一笑,複又想起什麽似的道,“不過蘇公公最近確實有些怪,昨兒個拉著我問當初在承乾宮的事兒。今兒上午我還見著王欽倒騰以前正三所奴才的記檔,說是蘇公公要用。”

  張起麟蹙了蹙眉頭,伸手捅了捅站在一旁的張保,“喂,蘇公公是不是在查什麽?”

  張保瞥了張起麟一眼,“你去問他啊,我怎麽知道?”

  “切,豬鼻子插大蔥,”張起麟瞪了張保一眼,“你當我不敢問啊,哼!”

  福晉院裏

  詩瑤小心翼翼地邁進臥房,衝福晉福了一禮,“主子,西配院都收拾好了,耿氏還算懂事兒,沒有一點兒怨尤的樣子。”

  福晉低頭一笑,頗為冷淡,“有什麽好怨尤的,一個月貝勒爺就去那麽幾次,住哪裏不是住?”

  詩瑤抿了抿唇,向福晉身旁走了兩步,“主子,您不要太為難自己,李氏就算封了側福晉,離您也差一大截呢。更何況,咱們有弘暉阿哥,這西配院裏再翻騰,也擋不住嫡長子啊。”

  “你不懂,”福晉緩緩地搖了搖頭,“我沒把側福晉的事兒放在心上,哪怕四阿哥為李氏、宋氏都請了封也無所謂,哪個府上沒幾個側福晉、庶福晉的。我隻是莫名地覺著累,覺得沒意思……”

  “主子,這家家有本難念的經,”詩瑤為福晉輕輕地捏著肩膀,“奴婢聽人說,隔壁八貝勒府上,如今連個侍妾都沒有。八福晉獨占著八阿哥四五年,一個孩子都生不出來。宮裏良嬪娘娘人微言輕,連個格格都塞不進去,如今若真論起子嗣稀薄,咱們府上還輪不到呢。”

  “八福晉一貫跋扈,她娘家顯赫,也無可厚非,”福晉按了按太陽穴,“我是不欲跟她比的,你們也不許再瞎傳瞎聽。咱們府與八貝勒府雖然近,但看四阿哥的態度就能看出,是不想與八阿哥多有牽扯的。讓奴才們謹言慎行,若有亂了心思爬牆頭的,嚴懲不貸。”

  “是,”詩瑤略一征愣,俯身領命。

  清晨,四爺府的角門被打開,一個人影輕手輕腳地步入長街。片刻後,兩個人影掩在晨起的薄霧後,鬼鬼祟祟地跟隨而出。

  “師父,咱們跟著張公公幹什麽?”小英子從蘇偉身後探出個腦袋。

  “閉嘴!”蘇偉把小英子按回去,蹙著眉頭看著不遠處的張起麟頗為悠閑地四處亂晃。

  “師父,你是不是又在打什麽壞主意?”小英子扁了扁嘴,“張公公今兒不當班,就是出來玩的。說起來,這亂逛的毛病,還都是跟您學的。您要是也想跟著混就明說,上次欠徒弟的銀子先——”

  “不說話,沒人當你是啞巴!”蘇偉回頭怒瞪了小英子一眼,他怎麽帶出了這麽個話嘮的徒弟。

  前麵張起麟站在一個巷口,左右看了看,似乎拿定了什麽主意,轉身拐進巷子。

  “走,走,跟上去!”蘇偉拉著小英子,晃到巷口,剛要探頭往裏看,一張大臉正好撞了上來。

  “啊!”蘇偉驚叫著退了幾步,和捧著個大肉包子的張起麟麵麵相覷。

  “蘇公公,你怎麽在這兒?”張起麟一臉莫名其妙。

  “我……”蘇偉撓撓後腦勺,一時不知怎麽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