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節
作者:四眼娃娃一渡清河      更新:2020-07-11 15:14      字數:4721
  這個時辰,府裏的各位主子都在準備休息,奴才們不是忙著伺候,就是下差吃飯。花園裏除了巡邏而過的護衛,隻有一個吃撐了的蘇公公。

  夜色漸臨的東花園,有一絲神秘的氣息,蘇偉腦海中轉過前一世雍和宮的畫麵,時空重合的觀感讓他莫名地打了個寒顫。

  恰在此時,一陣若有若無的抽涕聲悠悠傳來,蘇偉猛地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不會這麽背吧,”蘇偉貓下腰,靠在假山石壁上,他要不要喊人來救他,他怕鬼……

  “蘇培盛,”伴著一聲輕喚,一個女子的腦袋從石壁後探了出來。

  “啊!”一聲尖叫劃破長空。

  “蘇公公,發生什麽事兒了?”一隊巡邏的護衛跑了過來。

  蘇偉束手站在假山前,“沒什麽事兒啊。”

  “沒事兒?”領頭的一臉訝異,“那您剛才叫什麽?”

  “我?”蘇偉呆了呆,“我叫了嗎?哦,我開開嗓子,我最近練秦腔呢。”

  “哦,這樣啊,”領頭的撓撓後腦勺,往假山裏看了看,卻被蘇公公不動聲色地擋住了視線,“那,您慢慢練。”

  “好,”蘇偉笑笑,“等我練好了,唱給兄弟們聽啊。”

  護衛們點頭哈腰地走了,蘇偉鬆了口氣,轉身擠進了假山中間,“我說,詩玥姑奶奶,您來了就來找我啊,躲在這兒幹什麽?我差點被嚇出心髒病。”

  “我怕打擾你,”詩玥抱著膝蓋,坐在山石上,臉龐一絲晶亮在黃昏的陰影中泛著光芒。

  “你哭啦?”蘇偉原地蹲下,“出什麽事兒啦?”

  詩玥抹抹眼角,“沒什麽事兒,我就是心裏亂。想來找你,也不知道說什麽,就跑來這兒了。你不用管我,我自己待一會兒就好了。”

  “咱們倆還是不是朋友?”蘇偉蹙了蹙眉,“你有什麽事兒就說,不用顧忌這顧忌那的。”

  詩玥看看蘇偉,抿了抿嘴唇,“其實,我今天到東花園來,想見你,也想見四阿哥。”

  “見四阿哥?”蘇偉愣了愣。

  “恩,”詩玥點點頭,“但是我是一時衝動,我不能見四阿哥的,見了四阿哥,我就沒法做人了。”

  “到底怎麽回事啊?”蘇偉晃晃腦袋。

  “我父親中了舉人……”詩玥將自家發生的事兒一五一十地告訴給了蘇偉,“福晉說讓等一等,我寫信告訴給了母親。可是母親一肚子埋怨,說父親憂思成疾,說我不孝順,一句話的事兒都辦不好,這麽多年白養我了。我心裏難受,我擔心我父親的身體,可是我又不敢跟福晉說。今天母親又托人帶話,說她要辭了府邸的差事,打算變賣家產給父親通關係,若是通不了就和父親餓死在街頭,讓我好自為之。”

  蘇偉眨了眨眼睛,“這麽嚴重?你父親好歹中了舉人啊,怎麽也犯不上傾家蕩產啊?”

  詩玥咧了咧嘴,擦幹臉龐的眼淚,“我母親就是嚇唬我啦,她在福晉家當了一輩子差,才不舍得走呢。我就是擔心我父親,我父親雖然有些呆呆笨笨的,但對我很好。中舉後就托人告訴我,讓我不要再為他操心,好好做事兒。他現在成了舉人,能做事,能養家了,以後一定為我購置多多的嫁妝,給我找個好人家。可是現在……我真怕父親難過……”

  “別哭了,”蘇偉遞上自己的布巾,“這事兒本來也不大,不就一句話嘛。”

  詩玥看了看蘇偉,“我就是跟你訴訴苦,你別逞強啊,咱們當奴才的哪能要求那麽多。再說,我都跟福晉說過了——”

  “好啦,”蘇偉拍拍詩玥的肩膀,“你好好收拾、收拾自己,回後宅去伺候福晉吧,我可是六品的太監,這些事兒不用你教。”

  紫禁城乾清宮

  康熙爺放下折子,揉揉眉心,梁九功遞上一碗茶,“聖上,歇歇吧,已經入夜了。”

  “恩,”康熙爺抿了口茶,“讓茶房上些春卷,朕突然想著了。”

  “是,”梁九功微一躬身,複又抬頭道,“聖上,剛才鹹福宮來人了,榮妃娘娘想請您一聚。”

  “榮妃?”康熙微微蹙眉,沉默了半晌,突然問道“今兒是二十幾了?”

  “回皇上,今兒是五月二十四,”梁九功輕聲道。

  “二十四,”康熙爺向椅背上靠了靠。

  “是啊,”梁九功應了一聲,“今兒是承瑞大皇子的忌日。”

  鹹福宮

  榮妃向皇上盈盈一拜,語氣淡然,“這麽晚了,還勞動皇上一趟,實屬罪過。”

  皇上扶起榮妃,“咱們相攜多年,不說這些。快坐下,咱們一同用些春卷,朕突然就想著了。”

  榮妃看著宮女端出點心盤子,微微笑了笑,“春日用春卷,夏日用冰絲皮兒,秋日用豌豆黃,冬日用水餃,這各個季節應各個季節的食材,是老祖宗留下的習慣。”

  “是啊,”康熙爺歎了口氣,“這滿皇宮也就你記得。”

  榮妃給康熙爺夾了一隻春卷,“記得的人不少,隻是顯少有人提起罷了,大家都忙著各自的日子,哪有時間像臣妾這樣,日日懷念舊人啊。”

  康熙爺看了榮妃一眼,低頭咬了一口春卷,“恩,你快嚐嚐,酥脆正好。”

  夜宵用完,榮妃陪著康熙爺走到禦花園,“皇上,今日是承瑞的忌日,臣妾難免悲春傷秋了些,還望皇上見諒。”

  康熙爺歎了口氣,“這些年,總是朕輕了你,你向來的好心性,卻不肯多見朕幾次,朕知道你是怪朕的。如今,胤祉的事兒,又讓你操心了吧。”

  榮妃笑笑,“皇上多慮了,臣妾身子不好,想不了那許多,也沒力氣去怪誰,更不敢埋怨皇上。萬般皆是命,臣妾早就認命了。胤祉,他有他的命,臣妾管不了他,隻希望他能平平安安終老,不要再走在臣妾前頭。今兒個臣妾請來皇上,也不想多說場麵話,臣妾入宮三十餘年,從來懶得理會後宮的種種傾軋。可是如今,臣妾不得不跟皇上說一聲,後宮不安,流言紛擾,牽一發而動全身。臣妾不想再白發人送黑發人了,還望皇上看在馬佳氏為您誕育過六個孩子的份上,確立中宮,安穩人心。”

  康熙爺負手站在荷池邊,與榮妃靜靜而立,目光深遠。

  四爺府 東小院

  “詩玥的父親,”四阿哥坐在榻子上。

  蘇偉捧來洗腳水,給四阿哥脫靴子,“主子,我跟詩玥真的隻是朋友,您別想得太多。反正他父親已經中了舉人,您就說一句話,給他個外放的差事,也算賣福晉一個麵子嘛。”

  “少來,”四阿哥盤起腿,打破蘇偉討好的小計劃,“你就是對那個詩玥另眼相看,什麽看福晉的麵子,你就是心疼人家小姑娘。”

  蘇偉扁扁嘴,湊到四阿哥旁邊坐下,“主子,胤禛,幫幫忙嘛,又不是壞事兒,就算一個縣官,說不定以後也能派上用場啊。”

  “派上用場?”四阿哥歪歪腦袋,“什麽用場啊?”

  蘇偉沉下臉,蹭了蹭手上的水,“不幫算了,我去找詩玥說。”

  “欸,”四阿哥一把拉回蘇偉,“你脾氣還挺大啊,現在一句聽不得扭頭就走是吧?”

  “那你想怎樣啊?”蘇偉唰地轉過頭,“好好跟你說,你含酸拈醋的,婉轉點說,你又藏頭藏腦的。我從你五歲開始就呆在你身邊了,你連王欽都怕時,我就陪著你了。你不是就動了那些心思嗎,犯得著跟我陰一句,陽一句的嗎?我就是知道了,怎麽了?我告訴你,我早就知道你會動心思,我早就知道你會卷進去!”

  蘇偉一連串的話砸下來,四阿哥的麵色越來越沉。

  看著那張極度熟悉又極度陌生的臉,蘇偉的火氣怎麽也滅不下去,“我告訴你,胤禛,你瞞得了天下人,瞞不了我。我就是知道了,你要奪儲,你要當皇帝!你不放心,殺我滅口吧。”

  夜寒露重

  四阿哥坐在東小院廊下,直到身子漸漸沒了溫度。

  “主子,外麵寒氣重,回去休息吧,”張保給四阿哥披上鬥篷。

  四阿哥回頭看了看張保,眼神流轉“你也知道了是不是?”

  張保愣了愣,躬身垂頭道,“奴才什麽都不知道。”

  四阿哥一笑,站起身往房門走去,“是啊,你們什麽都不知道。這或許就是差別,這世上永遠隻有一個人,自己知道什麽就跟爺說什麽。”

  “主子,”張保默默開口,“這樣的人,一個不也就夠了嗎?”

  毓慶宮

  “這事屬實?”太子眉頭微蹙,看向側福晉李佳氏。

  “殿下放心,臣妾已經查的八九不離十了,”李佳氏點頭道,“本想聽從索相的建議,從姨母的病下手,誰知對方做得滴水不漏。診病的太醫一早離職,如今估計已經死在返鄉的路上了。其餘奴才所訴之症,皆如疫病,除了桃兒的死,根本找不到下毒的根據。好在老天有眼,讓妾身找到了夏兒,查到了平妃娘娘的小阿哥。”

  太子抿了口茶,“你將這事的來龍去脈仔細些說給我聽。”

  “是,”李佳氏微一躬身,“這夏兒原本也算姨母身邊得力的宮女,在姨母誕下小阿哥後,負責伺候小阿哥的乳母。那時小阿哥體弱,姨母便讓人日日燉了補藥給乳母喝下,借由乳母給小阿哥補養身子。頭一個月一切都好好的,夏兒看著乳母的藥,生怕自己弄錯了計量,日日小心測算。可沒想到,小阿哥還是沒熬過百天。太醫說是因為身子虛不受補,也有用藥過量的嫌疑。姨母便將乳母連同夏兒統統責罰了一通,從此,夏兒就再沒有近過姨母的身。”

  “既是如此,夏兒的話也未必可信,”太子刮了刮茶末。

  “不,”李佳氏搖了搖頭,“這夏兒還算有點兒心氣兒,她不相信是自己加多了藥量,一直苦苦思索是哪裏出了差錯。後來,一次偶然,她想起了鍾粹宮茶房的一個太監。這個太監在每次她給乳母煎藥時都會出現,幫她添上兩瓢水。”

  “是這個太監幹的?”太子眯了眯眼睛。

  “是,夏兒四處找這個太監,可這個太監已經自請調去了盛京,走後不久,茶房就發現丟了一隻水瓢。臣妾想,那時溫僖貴妃還在,指使之人怕是不敢公然對鍾粹宮的奴才動手,而且,這奴才顯然留了後手,畢竟狗急了也會跳牆。”

  “派人快馬去找那個太監,”太子將茶碗放在桌上,“這後宮的天得換換了,總不能總讓他們一家人說什麽就是什麽。”

  第119章 東嶽廟之爭

  康熙三十九年

  四爺府福晉院裏

  詩瑤給福晉遞上茶碗,“主子,這是新春的早茶,您嚐嚐。”

  福晉微微抿了一口,“恩,很清淡。今兒個怎麽一直沒見詩玥啊?她去哪兒了?”

  詩瑤目光暗了下來,狀似隨意道,“主子還不知道?詩玥的父親外放山陽縣做縣令了,她做了幾件衣服正準備托人給他父親捎去呢。”

  福晉眉頭微蹙,“怎麽這般突然?他家裏通關係了?”

  “這個奴婢就不知道了,”詩瑤微微垂頭,“不過,前幾日,奴婢倒是看到詩玥往東花園去了,也不知,是不是恰巧碰到了咱們貝勒爺。”

  福晉動作一頓,茶碗碰到了桌沿兒,一聲脆響在屋內格外刺耳。

  東小院

  蘇偉磨蹭著進了正屋,四阿哥抬頭看了他一眼,又垂下頭看書。

  “主子,”蘇偉扁著嘴,蹭到四阿哥身邊,“謝謝你幫忙。”

  “舉手之勞而已,”四阿哥清湯寡水地說了一句,目光沒有離開書頁半分。

  蘇偉沉默了一會兒,伸出手指戳戳四阿哥的胳膊,“主子,你別生氣了,我跟你道歉。”

  四阿哥掀開眼皮看看蘇偉,“我哪敢生蘇公公的氣啊。”

  蘇偉沮喪地垂下肩膀,“我知道我不懂事了,我知道那事兒事關重大,不能隨便宣之於口。我當時就是一時難受,以前你做什麽我都能幫你,現在——”

  “好啦,”四阿哥放下書,伸手將蘇偉拉進懷裏,“你是來跟我道歉的,還是讓我來哄你的?這麽分分毫毫地拿捏著爺,是真不怕我殺人滅口是不是?”

  蘇偉立時脫掉沮喪的麵容,傻傻一笑,張手給四阿哥一個熊抱,“我錯了,以後不胡鬧了。”

  四阿哥歎了口氣,拍拍蘇偉的背,嘴角微揚,“胡鬧沒關係,爺就喜歡你胡鬧,隻是唯有這件事,與以往不同。你要知道,當我起了那份心思,就等於有了一把懸在頸上的刀,這把刀鋒利無比,一旦落下,沒人能逃得了。所以,我必須把這份心思深深地埋藏起來,時隱時現,就算常賚、傅鼐為我辦事,也不能讓他們抓住我的真正意圖。”

  蘇偉在四阿哥的頸窩蹭了蹭,悶悶地道,“那我怎麽辦?我就是知道了。”

  四阿哥笑了一聲,“是啊,你就是知道了。你說的真對,我愛新覺羅胤禛,瞞得了天下人,就是瞞不了你。不過,小偉,聽我的,忘了這些事吧。爺要是在你眼中也如同一個胸無大誌、安於內宅的閑散皇子,那麽,爺或許就能騙過天下人了。”

  蘇偉眨了眨眼睛,歎了口氣,應了一聲“好……”

  六月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