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節
作者:千秋尺      更新:2020-07-11 14:51      字數:4936
  袁氏的娘家人來了。

  婧怡站起身,快步往外走去:“到底發生了什麽事,人現在到哪裏了?”

  碧瑤跟在她身後,聲音雖低、語速卻極快:“袁家的車夫將馬車停在門外,昌平侯夫人扶著車框下來,不知怎麽就摔了一跤,不僅崴了腳,手上還破了長長一道血口子,門房們這才來不及通傳您,就放人進了府,這會子想來已經過了二門了!”

  為了見到女兒,還真是肯下血本。

  “昌平侯夫人是一個人來的?”

  碧瑤拍了下腦袋:“瞧奴婢這記性……袁大奶奶也跟著一道來了。”

  婧怡猛地頓住腳步,想了想,開口道:“你不用跟著我了,往二嫂那裏走一趟。”

  ……

  婧怡緊趕慢趕,總算在半道上截住了昌平侯夫人的小驢車。

  趕車的婆子看見她,如蒙大赦,忙壓著嗓子道:“四夫人,親家夫人鬧著要見世子夫人呢。”

  驢車裏就傳出袁大奶奶驚慌失措的呼喚:“母親,母親,您這是怎麽了?”

  話音未落,車簾已被挑起一角,露出袁大奶奶如銀盤一樣的臉來,隻見她麵色焦急,一眼撞見婧怡,就露出了如釋重負的表情,道:“四夫人,您可算是來了,我家母親多日不得小姑子的信兒,記掛得緊,巴巴兒趕來看,結果卻在貴府門外跌了一跤,受傷不說,想見我那小姑子的心也就更急,偏這不知哪裏出來的婆子,說我小姑子正在禮佛,不見客,”頓了頓,滿麵氣憤,“娘家母親和嫂嫂也算是客麽?”

  她隻將車簾挑開一個角,從婧怡的角度並不能看見昌平侯夫人哪怕一片衣角。

  “都是自家親戚,哪有什麽客不客的。”婧怡笑了笑,瞥了那婆子一眼:“還不送昌平侯夫人去世子夫人院裏?”

  那婆子聞言,忙恭恭敬敬應了一個“是”字。

  袁大奶奶就有些得意地笑了笑,道:“還是四夫人明白事理,至於這些個沒規矩的奴才,還是趁早打發了正經。”

  婧怡微微一笑:“大奶奶說得是。”

  “那我們先走一步,四夫人不必相送。”袁大奶奶朝婧怡點點頭,放下了簾子。

  ……

  “沒跟上來?”昌平侯夫人的聲音壓得細細地,想來是怕外頭趕車的婆子聽見。

  隻見她左手背上包著一塊帕子,潔白的綢緞上隱隱有血跡滲出,顯然血還沒有止住。

  她眉頭輕蹙,想來很有些痛楚。

  袁大奶奶就有些不忿,也壓著嗓子道:“他蔣家出了事,自己遞不進消息,卻要我們跑前跑後,還叫您受這樣的罪,這又是什麽道理。”

  昌平侯夫人輕哼一聲:“唇亡齒寒,誰叫她是我女兒的婆婆。”

  袁大奶奶還要說話,卻吃了昌平侯夫人一記眼刀:“好了,也不看看是在什麽地方,也敢口無遮攔的。”

  袁大奶奶一噎,閉上了嘴,再不敢多說一個字。

  少時,驢車到了袁氏所居院落。

  袁大奶奶並不要相幫,親自扶了臉色蒼白的昌平侯夫人下車,直接就往門裏去。

  卻見得了消息的袁氏走出來,身旁還跟著身材高挑、神情肅然的寧氏。

  袁氏的神色不大好,昌平侯夫人和袁大奶奶看見寧氏,臉也僵了下來。

  隻有寧氏,似乎對這尷尬的氣氛渾然不覺,一臉關切地上前扶住昌平侯夫人,開口道:“您受傷了?”

  昌平侯夫人笑了笑:“一點小傷罷了,四夫人已命人去請了太醫。”

  寧氏卻搖頭:“外傷最講究個時辰,醫治得越早越好,否則流血過多,是要傷元氣的。聽說您還崴了腳,那就更不得了,拖得越久,越難痊愈的,”頓了頓,“家父從戎,戰場上刀槍無眼,難免有受傷的時候,因此寧家對跌打損傷上頭頗有些秘法密藥,您若不嫌棄,就讓我為您先行止血,再慢慢等太醫不遲。”說著,也不等其他人說話,徑自扶著昌平侯夫人就往裏去了,嘴裏隻是柔聲說著:“您小心門檻,慢著點兒……、”

  剩下袁氏和袁大奶奶立在當地,深深對望了一眼。

  因著寧氏過度的熱情,不僅為昌平侯夫人止血、上藥、更親自拿了紅花油替她揉搓傷腳,又時不時地出聲讓袁氏遞個什麽,搞得袁氏既不能支走她,也不能自己借故離開。

  好容易等她忙活完一切,便有丫鬟端上淨盆來請她淨手。

  “看樣子並未傷著骨頭,不過還是要等太醫看過才知道。”寧氏一麵用帕子擦著手,一麵道。

  “辛苦二弟妹了。”袁氏一臉的感激,“看這時辰,太醫想來也快到了,二弟妹不若先回去歇著罷,改日我再登門道謝。”

  寧氏嘴角一勾,展顏笑道:“我又能有什麽事,倒是大嫂,緊著陪親家夫人是要緊,不必專門送我。”

  袁氏的逐客令下得簡單又直接,並沒有半分要親自送寧氏出門的意思。

  場麵一時陷入尷尬。

  昌平侯夫人忽然輕咳一聲:“玉兒,我這裏沒什麽大礙,倒是你大嫂今日受驚不小,你還是陪著她去歇一歇罷。”

  玉兒是袁氏的小名。

  袁氏反應極快,立刻明白了母親的意思,開口道:“您傷成這樣,我怎能離了您半步?”頓了頓,望向寧氏,目光懇切,“二嫂,還勞煩你帶我嫂嫂出去坐一坐可好?”

  這卻是個不好拒絕的由頭。

  寧氏頓了頓,剛要說話,就聽門口一個清脆的聲音:“太醫沒有到,二嫂還是在這裏守著親家夫人更穩妥些,至於大奶奶,不若隨我去梧桐院坐坐?”

  眾人循聲望去,便見一個窈窕身影俏生生地立在門口,不是婧怡還有誰?

  ……

  “……然後太醫就來了,重新看了傷口,開過藥方,煎藥喝藥鬧了一通,妾身派去昌平侯府的人也回來了,是同昌平侯爺一道來的。”

  沈青雲剛從外麵回來,正聽婧怡說著白日裏發生的事情。

  “什麽時候和二嫂走得這樣近了?”他問道。

  婧怡彎了彎眼睛:“二嫂曾和我說過一句話,”頓了頓,“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

  沈青雲能明顯感覺到,自從那日說了不會與娜木珠成婚後,妻子對他的態度就有了些若有似無的改變,雖仍不像從前那樣親密,但語聲柔和、表情自然,一顰一笑間還常帶著些狡黠。

  就像現在,隻是微微一笑,卻仿佛是一把小鉤子,一下下勾得他滿心裏癢癢。

  “嗯。”他別過眼,避開了婧怡的目光,沉聲道,“二嫂不錯,你可以同她多多往來。”

  婧怡應了一聲,一雙眼仍是盯著他,半晌才道:“看今日的情形,袁家有十萬火急的消息要遞給大嫂……四爺肯定知道是什麽事情,對嗎?”

  沈青雲一愣,婧怡從未如此直接地過問過朝堂上的事情。

  他想了想,自覺此事並無任何不妥之處,便點頭道:“是蔣家出事了,袁家不過是一個傳聲筒。”

  婧怡一愣,想起前兩日成國公夫人登門的情形,皺眉道:“可妾身看成國公夫人的樣子並不十分焦急,反倒是今日的昌平侯夫人,很有些火急火燎,若非如此,也不會想出自殘的法子來。”

  沈青雲搖頭:“昌平侯亦牽連其中,袁家不心急是不可能的,至於成國公那裏,”他沉吟著,“多半是怕我有所察覺,不過……”他微微挑眉,露出了一個不屑的表情,轉眼看見婧怡,神色忽然一頓,接下來的話就沒有說出口。

  婧怡卻早知道了他的底細……成國公出事,多半也是他的手筆。

  既然對外大權在握,家裏這一打亂攤子,肯定也是要收一收的。

  而沈青雲扳倒蔣氏的方法,就是扳倒整個成國公府。

  第131章 登基

  成國公跑南洋做海船生意,是全京城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事情,且蔣氏一族行事一貫張揚,對自家的財大氣粗向來不避諱。

  而蔣氏在娘家的生意裏參著一腳,是武英王府人盡皆知的秘密,她明麵上一心禮佛,不理府中俗務,更將中饋交給了庶子媳婦,由得方氏從中大撈油水。

  說到底,不過是每年幾千兩的銀錢她根本看不進眼罷了。

  鬆鶴堂裏的下人最清楚,前兩年成國公夫人半年才來送一次銀票,這兩年頭上,幾乎每過兩三個月就要來一次。

  “蔣家和太子走得一向親近,太子謀反,成國公是出了不少力的,”沈青雲表情沉鬱,“主要還是錢財方麵,據我所知,蔣家每年給東宮的供奉就有一百萬兩,更遑論此次招兵買馬,成國公出得是大頭。”

  婧怡吃驚得瞪大了眼睛:“跑海船竟有如此滔天的利潤?”

  能給東宮每年一百萬兩銀子,自家肯定留得更多,這樣看來,說成國公府富可敵國,也不為過了。

  沈青雲嘴角露出一絲冷笑,道:“蔣家的銀庫可比戶部的大上許多。”

  婧怡皺眉:“既然成國公夥同太子謀反,新帝大可以謀逆罪論處蔣家,斬首也好流放也罷,總能將銀錢收沒,國庫不就一下充盈了?”

  沈青雲聞言一愣,隨即撫掌大笑:“不錯、不錯,讓你做個女皇帝也是夠的了。”

  婧怡瞪了他一眼:“四爺說這種大逆不道的話可不要拉上妾身。”

  沈青雲笑道:“夫人說得是,”笑容一收,正色道,“新帝早有聖旨,太子與他骨肉兄弟,謀反隻是一時糊塗,如今已然伏誅。至於一幹牽連之人,新帝寬仁,允其洗心革麵、改過自新,凡能一心為朝廷者,皆不予追究。”頓了頓,接著道,“為此,成國公傾舉家之力,已向戶部繳納一千五百萬兩白銀,算是向新帝投了誠。”

  從沒聽說謀反不被株連九族,還能花錢消災的。

  婧怡望著沈青雲,沒有說話。

  沈青雲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開口解釋道:“新帝和我的恩怨你是知道的,他欲將我除之而後快,就要積蓄自己的勢力……拉攏我的宿敵就是最行之有效的方法。”

  “既然如此,蔣家此番又是出了什麽事?”

  沈青雲露出一個神秘的微笑:“這兩年跑海船的商人多,京城的公卿之家亦有不少跟風,雖也有進項,總不免遇上風浪折損,又或遭逢海盜劫掠,算來盈利並不豐厚。唯獨蔣家的海船,不僅趟趟順風順水,且從未遇上過海盜,這本是靠天吃飯的活計,幾十年的老水手也未必就能如此萬無一失,蔣家的運氣也未免太好了一些。”

  婧怡聽出他話中有話,皺眉道:“難道,這其中還有什麽貓膩?”

  沈青雲沒有直接回答她的問題,而是道:“鎮國大將軍前陣子在福建繳匪,詔安了一個投降的海盜頭子,那海盜頭子說出一個海上交易的大秘密,”頓了頓,語聲漸沉,“海盜常年雄踞於東海之上,以劫掠過往海船為生,生性剽悍且熟識水性,若說有誰最了解海上的天氣變化,非這些海盜莫屬。不過,海麵廣闊無垠,也並非每一艘商船都能遇上海盜,許多人家眼看著成國公府賺得盆滿缽滿,一時紅了眼,明知前途凶險,也提著腦袋紛紛下了海,隻是滿載而歸的少,有去無回的多。”

  婧怡聽得很認真,見沈青雲停下來,便問道:“然後呢?”

  “原以為是那些人家運氣不好,不是遭遇風暴翻了船,就是和海盜狹路相逢,不僅沒有淘到金,連命都搭了進去。直到鎮國大將軍詔安了那海盜,事情真相才水落石出……原來東海上並非隻一群海盜,而是有大大小小許多夥,這些海盜彼此爭奪地盤,不僅時常為過往船隻的歸屬權大動幹戈,彼此之間也會火拚、廝殺,乃是多年的世仇。而這些海盜之中,有一夥勢力最大、地盤最廣,卻並非其如何剽悍勇猛,而是他們勾搭上京城某位權貴,自此就得到了許多商船出海的日期與航線消息,隻要計算好時候,就能在海上守株待兔,一劫一個準,所得錢財,則與那權貴五五對分。”

  婧怡聽得目瞪口呆,半晌說不出話來,良久方輕聲道:“這……”

  沈青雲點頭:“是真的,若非他自己做下這等好事,我一時半會倒還想不出這樣絕妙的計策……但凡敢把腦筋打到海上生意的人家,無不是巨賈豪富,而這些人明麵上雖隻是低賤的商戶,但生意做到了這個份上,朝中怎會沒有幾個得力的靠山……斷了這些人的財路,就是斷了靠山們的財路,更何況官匪勾結可是死罪,成國公不僅犯了眾怒,還將把柄送到仇家們的手裏,”冷笑一聲,“難道成國公以為,這世上還會有永不透風的牆?”

  婧怡沉默,看來,蔣家得意了一輩子,這回是要自作自受了。

  隻是,她望著沈青雲:“聽說我朝海軍一向勢弱,大多數時候隻是駐守海線以防海盜上岸,海麵上的事情是一概不插手的,怎麽這一回居然就能詔安了一夥海盜呢?”

  沈青雲聞言微微一笑,並不言語。

  ……

  ……

  先帝駕崩,諡號聖祖明宗仁皇帝,在位三十六年,齊國國力達到鼎盛,史稱“開明盛世”。

  開明三十六年十二月十五日,新帝登基,改年號為崇德,大赦天下,免賦稅三年;立王妃顧氏為後,執鳳印,掌六宮事。

  而崇德帝臨朝第一日,就有奏書上言,彈劾成國公與海盜勾結,劫掠商船、草菅人命,大斂不義之財。

  立刻有人出來複議,言前朝因海盜猖獗,一度有“禁海令”,禁止商船出海,至先帝明宗,為民生計,廣開海路,為此耗巨資設海軍。二十多年來,多少將士隕於東海之上……成國公公卿之尊,竟為錢財所誘,與海盜勾結,不僅愧對枉死的海軍英魂,更是對先帝不敬。

  一時朝堂激憤,聲聲痛責直指成國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