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節
作者:千秋尺      更新:2020-07-11 14:51      字數:4350
  他終是要對沈家眾人動手了,曾經說過的無意於爵位,隻怕都是一時之托詞罷了。

  婧怡閉著眼睛,好似想通了許多事,又仿佛跳出來更多疑問;好似看清了沈青雲,又仿佛第一天認識他……

  這個男子的心思如海一般深沉,婧怡有一種直覺,他並沒有將全部實情告知於她。

  而就婧怡對沈青雲的了解,他會對她盡力隱瞞的事,必定是他的另一麵……他在自己麵前是清澈、溫和又體貼的丈夫,可在別人麵前呢?

  陰暗、狠辣、老謀深算?

  就比如,蔣氏如今已是沈家的太夫人,她對沈青雲如此深惡痛絕,怎會答應讓婧怡代替方氏管家?沈青雲為何如此肯定,明日她能順利接過管家大權?

  第126章 置氣

  是夜,沈青雲並未在房中過夜,而是獨自去了靈堂。

  想再陪一陪沈穆,又不想被其他人打擾,於是選擇寂靜的深夜,或許也可同往生之人說一說不足為他人道的心裏話。

  對婧怡來說,這同樣是一個不眠之夜。

  過了今晚,她將不再是以退為進、處處降低存在感,隻要過好自己的小日子,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沈四夫人。她會以侵略者的姿態入主武英王府,強勢地影響府中所有人的利益。

  她會成為眾矢之的。

  就算沈青雲能用某種手段震懾沈家人,但他成日不在家,誰又能知道未來的光景會如何?

  畢竟,沈家多的是不省油的燈。

  反正睡不著,她幹脆爬起身來,拿了執筆,一麵塗塗畫畫,一麵思索起來。

  一向聰明又理智的她,竟忘了自己是預備和某人恩斷義絕,兩不相幹的。

  ……

  轉眼已至次日清晨,沈青雲從靈堂回到梧桐院,見婧怡已經起了身,正坐在妝鏡前梳頭。

  綠袖手巧,將她一頭烏壓壓的頭發整整齊齊盤了一個高髻,挑了個珍珠花箍戴上,雖然素淨,看著倒也清貴。

  婧怡左右看了看,搖頭道:“還在重孝裏,插根銀簪也就罷了。”

  沈青雲一直立在邊上出神地望著她,聽見這話,開口道:“就這樣罷,從今往後你就是當家主母,該有些氣勢。”

  婧怡望著他微微一笑:“現在就開始作威作福,為時尚早呢。”

  沈青雲卻皺了眉:“昨夜裏沒睡好?眼圈怎麽黑黑的,”吩咐綠袖,“給夫人拿個熱雞蛋來。”

  綠袖聞言,低低應了聲是,下去了。

  婧怡就搖了搖頭:“沒事,就是換了張床,有些不習慣罷了。”

  這一句無心之言,卻令二人忽地陷入尷尬。

  半晌,沈青雲輕咳一聲,自袖中取出一張紙,道:“你知道我讀書不多,字也寫得不好,前一段你不在府裏,我閑來無事,倒也經常練一練字,你看可有長進?”說著,將那薄薄的紙箋遞到婧怡手中。

  他還有時間練字?

  婧怡接過一看,隻見筆力遒勁、墨跡透紙,雖不如名家之作,卻大開大合,極有風骨。

  寫得則是另一番心境。

  隻願君心似我心,定不負相思意。

  “原來四爺也愛讀詩,”婧怡順手將紙箋放到妝台上,抬起頭,道,“四爺的字形神具備,妾身遠不能及。”

  沈青雲似乎有些不好意思,訥訥道:“偶爾閑時會看看,”

  頓了頓,見婧怡並沒有接口的意思,便又開口道:“其實……”

  話尚未出口,便見綠袖端著個青瓷小碗進來。

  隻好收了滿肚子話,拿過碗中圓潤可愛的紅皮雞蛋,親自動手剝了殼,對婧怡道:“我給你揉揉。”

  婧怡沒有拒絕,任由他拿著溫熱的雞蛋在她眼瞼處滾來滾去。

  半晌,沈青雲停下手,仔細看了看婧怡的眼圈,皺眉道:“怎麽不見好?”

  婧怡表情淡淡地:“四爺大約記錯了,雞蛋敷麵,對雙眼紅腫十分有效,妾身這樣的,略拿粉遮一遮也就是了。”

  沈青雲一愣,露出了個尷尬表情:“原來如此,竟是我記錯了。”

  “其實您大可不必如此,”婧怡垂下眼,避開了男子專注的目光,“妾身既然答應為您處理好府中事務,就一定會竭盡全力,您盡管去忙自己的大事,無須費時費力討好我。”

  沈青雲的表情僵住了。

  半晌,他直起身,將雞蛋放回碗中:“既如此,你先梳妝罷,我在外麵等你。”說著,大步流星而去。

  直走出正房到了院中,才長長透出一口氣,露出了一臉懊喪之色。

  當真是昏頭了,淩波那小子自打娘胎出來,除了老娘和家中姊妹,就沒摸過其他姑娘的手,自己怎麽就相信了他,寫什麽酸詩,不僅沒有緩解夫妻關係,反而惹得妻子更加不喜。

  按道理,眼下正是亦生亦死的緊要關頭,自己本該全副心思放到朝堂之上,可婧怡和他鬧了這麽久的別扭,甚至說出了義絕的話,他心中總是不安,無論如何無法將此事拋諸腦後,卻又不知該如何應對。

  他眼中露出無奈……自己如此兒女情長,怕是終會令父親失望。

  ……

  正房裏,婧怡和綠袖也正在說話。

  綠袖有些憂心忡忡:“四爺好像不高興了,奴婢方才見他臉都青了!您就算再生四爺的氣,也不必如此下他的臉麵呀。”

  “他愛生氣,就生氣去。”婧怡卻是一副無所謂的聲氣。

  “夫人這是何苦?四爺知道您不高興,處處小心、事事討好,就是和您服了軟。夫妻倆哪有隔夜仇?床頭打架床尾和,日子才能和和和美美地過下去。放在從前也還罷了,如今外頭正有一位虎視眈眈,您硬生生將四爺往外推,不是正中了她的下懷?”

  婧怡搖頭,歎了一口氣,道:“其實,我從未怪過他納妾,這世道男子三妻四妾得多,一心一意得少,如他這般的也算不錯了。我隻是氣他處處隱瞞於我……我不求琴瑟和鳴,惟願舉案齊眉,難道我作為他的妻子,還不配得到一分信任?”微微皺著眉頭,滿臉不悅,“甚至在我得知事情的真相後,仍不肯與我開誠布公地談一談,隻是一味討巧賣乖。在他心中,妻子再是生氣,隻要隨意哄一哄,說兩句好話獻兩回殷勤,就能雨過天晴……因為女子的發怒賭氣,都是為了得到丈夫更多的關注與憐愛。”

  綠袖望著婧怡:“難道不是這樣?”

  “不是,”婧怡笑了笑,“色衰而愛馳,男子之愛終究會隨著時間慢慢減退、消失,唯有敬重與信任,能長長久久地存在,且曆久彌新。”

  “可奴婢覺得您說的更像是朋友。”

  “我的意思是,夫妻之愛,幸則有、不幸則無,但彼此信任坦誠,卻是夫妻相處第一緊要關節。因此,”她頓了頓,才接著道,“隻要他一日不向我坦誠一切,我就一日不會原諒他。”

  綠袖想了想,點頭道:“所以,那位郡主娘娘進不進門,您根本不在意?畢竟,這也並非四爺自己的意思。”

  “不,”婧怡搖頭,態度堅決,“我和娜木珠,有她沒我,有我沒她。”

  沈青雲想納妾可以,但娜木珠不行,並非忌憚她的高貴身份,隻是婧怡從一開始就反對此事。

  既然反對了,就要反對到底,否則,她就是一個可以妥協、可以被討價還價的人。

  她寧可與沈青雲夫妻離心,也不會走這一步……妥協與退讓隻會換來丈夫一時的愧疚,和往後日複一日中的習以為常,然後一而再三,再然後,變成一個麵目模糊的賢惠大婦。

  想到這裏,她有些自嘲地笑了笑,自己大約真是一個異類。

  ……

  因著夫妻兩個莫名其妙又生了一場氣,沈青雲和婧怡到鬆鶴堂的時候就晚了些。

  其他人都已經到了,正坐在一處說話,方氏和蔣氏商量沈穆的喪儀規格。

  “本來是該大辦的,可眼下的局勢……”方氏有些欲言又止,一轉眼看見婧怡兩個,原本就卡在嗓子眼的話順勢便吞回了肚子裏。

  “要不,問問四弟的意思罷。”她的眼神飄來飄去,不時打量著在場諸人的神色。

  蔣氏的臉沉了下來,卻沒有開口。

  沈青雲拉著婧怡坐下來,淡淡道:“我已請欽天監看了出殯的日子,喪儀的規格就按親王辦,禮部會派人過來打理。至於追封,等新帝登基,自然就有聖旨下來。”

  眾人麵麵相覷,一時接不上話來。

  而婧怡知道沈穆的真正死因,因此更為驚訝……新帝,也就是現在的晉王,他既然知道沈穆殺了自己的父皇,怎還會為他追封?

  她不由看了眼身側麵色冷峻的沈青雲,那場宮變,他究竟隱瞞了她什麽?

  隻見沈青雲又開口道:“從今日開始,府中中饋由婧怡打理,”看向方氏,“三嫂去把賬冊和對牌取來,這就交接了罷。”

  方氏的臉瞬間變得蒼白,頓了半晌方囁嚅道:“怎、怎麽這樣突然,總、總該交接兩日才好啊……”

  沈青雲拿起茶盞喝了一口,並沒有回答她的話。

  方氏就求助似的望向蔣氏。

  出乎婧怡的預料,蔣氏的臉色雖然難看至極,卻隻是冷冷哼了一聲,並沒有出聲阻攔。

  婧怡忍不住去看其他人,沈青宏閉著眼,一臉的虛弱無力;袁氏表情僵硬,眼神有些呆;寧氏麵無表情,一副事不關己的表情;而沈青羽……

  沈青羽麵部肌肉微微抽動,瞳孔緊鎖,竟是一臉的畏懼。

  他在畏懼沈青雲?

  難怪沈青雲如此篤定能拿到管家大權,因為他知道,如今的沈家人都怕他!

  第127章 管家

  婧怡由方氏陪著一道來了議事的大花廳。

  方氏早就收起了在鬆鶴堂初聞消息時的震驚與不滿,雖然眼神閃爍,對待婧怡卻極熱誠客氣。

  “四弟沒當過家,不曉得其中的難處,這一下全推給了四弟妹你,叫你怎麽忙得過來?”方氏望著婧怡,眼中露出誠懇,“好在你一向最是靈透,有什麽不懂的再問一問我,想來也就能順利接過手去。”

  婧怡笑了笑:“如此,就先謝過三嫂了。”

  方氏忙擺手:“家裏這許多妯娌,就我們倆最要好,你又何必同我說這些客套話?”握住婧怡的手,“你隻要知道,三嫂我和你總是一條心的!”

  婧怡竟不知何時與她有了這樣的好交情……這個方氏睜眼說瞎話的本事真真了得。

  不過,方氏欲向她示好,這個意思婧怡還是讀懂了。

  她露出一個矜持的表情,微微笑了笑,不置可否。

  方氏見婧怡這樣,就知道她並未接受自己的投誠,想想也是,老四媳婦素來精明,豈是自己三兩句好話就能拉攏的?

  想著就做出個推心置腹的表情,道:“四弟妹,我打理了多年的中饋,經驗還是有些的,四弟妹不妨一聽,”壓低聲音,“你回頭看了花名冊就知道,咱們府中下人統共上百來號,若叫當家主母一個個管,哪裏管得過來?須知各處奴仆皆有各自的管事,咱們當家,拿捏住這些管事的,也就差不多了。不過,這些管事也不是人人都能隨意拿捏,有幾個是大嫂那邊的、有幾個是母親那邊的,俗話說打狗還得看主人,這些人就不大好動了,”說著,長歎一聲,“也不怕告訴你,這些年名義上雖然是我在管家,可府中大大小小一應事宜都得向母親請示,她點了頭才算數,更遑論府裏幾個緊要處的管事全是鬆鶴堂出去的人,拍不得打不得,動不動就到母親那裏告黑狀,”望著婧怡,目光懇切,“人人都說打理中饋不僅體麵,還有數不盡的好處,我卻隻是個空把式,除了一肚子苦水,其他什麽都沒有。如今這燙手山芋到了你手裏,四弟妹往後可要警醒著點。”

  婧怡自然不會相信方氏如她自己所說那般無辜,聽說她前幾年曾兩度開過鋪子,隻是經營不善,又給盤了。如今鋪子不開了,卻在京郊各地上百畝上百畝的置辦田產,用得都是三房自己的名頭。

  三房哪來這許多錢,沈青羽又沒有正經功名在身上,平日隻靠家中份例過日子,竟還能在外麵置田置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