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節
作者:千秋尺      更新:2020-07-11 14:51      字數:4656
  其中,對晉王又格外倚重,常以國事考教功課,如今又親自賜婚,指了鎮南侯嫡長孫女顧昭華為王妃。

  大齊皇子成親後便可出宮開府,入朝議事,正式開始參與朝堂國事。而準王妃顧昭華素有賢名,其祖父鎮南侯爺兩朝元老,曾守衛南疆多年,與沈穆一南一北,皆為大齊肱骨之臣。

  如今已有七旬高齡,是真正的德高望重,滿朝上下,無人能出其右。

  得此嶽家,無異於如虎添翼。

  如此,晉王做大,太子勢微,皇上態度曖昧不明,朝中人心鼓動,亂象已成。

  光此番的西山別宮之行,表麵風平浪靜,內裏卻暗流湧動,旁人或許隻是有些懷疑,但身在漩渦中心,沈青雲最知道其中的艱險。

  若真到哪一日,沈家要扮演怎樣的角色呢?

  作為沈家晚一輩中唯一在朝之人,沈青雲隻要行差踏錯一步,都將令武英王府萬劫不複。

  再出類拔萃、文武全才,他今年也不過二十一歲,年輕的肩膀上早擔著過重的責任,半刻不敢懈怠。

  這半月來,不僅少有開懷,夜半亦輾轉反側,難以成眠。

  卻在看見小妻子嬌俏的麵容,聽到她清脆甜美的語聲時,放鬆了繃緊的神經,忍不住會心一笑。

  果然是,美人鄉、英雄塚,這一刻,他甚至覺得,功名利祿皆跑去、溫香軟玉抱滿懷,也是個不錯的選擇。

  不過,隻有自己位高權重、威風八麵,才能更得妻子的愛慕與欽佩罷。

  如此作想,這番苦心經營與他自身似乎也並非全無好處,一時間,大男子的虛榮心高度膨脹,線條優美的嘴唇就露出一絲誌得意滿的微笑來,望著妻子,心情大好道:“不是要換衣裳麽,快去罷。”

  而婧怡見他麵上那種古怪笑容,不知怎的,背後一陣發涼,腳下的步子就有些邁不動。

  沈青雲笑著催她:“傻站著作甚,換了衣服就過鬆鶴堂吃晚飯去。”

  婧怡這才反應過來,答應一聲,叫了綠袖進來伺候。

  新做的粉色小襖是她親自定下布料、繡花、式樣,最心靈手巧的碧玉連趕了幾夜才做出來的,清淡粉嫩的顏色,繡白色折紙花,領口袖口與下擺處都用銀絲細細滾了邊,簡單卻不失華貴。

  這些也還罷了,隻袖子故意做短了一寸,就露出了皓如美玉的一截手腕子,卻比芙蓉粉麵更細白三分。

  婧怡站在落地鏡前,左右擺弄著身上衣服,心下也十分滿意,轉過頭剛想往妝台前去,眼角卻瞥見一高大身影。

  下一瞬,一雙手臂自身後環上來,手指有意無意地在她腰間摩挲。

  婧怡滿臉通紅,聲如蚊蚋地低呼:“四爺!”

  綠袖還在屋裏呢!

  沈青雲似乎完全不知羞恥為何物,直接將毛茸茸的腦袋靠在她的肩膀上,往她耳朵裏吹著熱氣,連沉沉的嗓音仿佛都帶著魅惑:“……有沒有想我?”

  雖說小別勝新婚,但沈青雲的反應未免也太過熱情……一個向來冷清冷麵的人,突然變得如此豪放,是突然開了竅,還是暴露了本性?

  她又哪裏知道,沈青雲正用實際行動回報她的“癡癡等待”與“熱切歡迎”。

  她盡量使自己的表情看上去溫柔嬌羞一些,垂著頭,用鼻音輕輕“嗯”了一聲。

  沈青雲麵上神情便又柔和了三分,突然低頭在她麵上啄了一口,隨即若無其事地鬆開手,開口道:“我在外麵等你。”說著,邁著兩條長腿,走了。

  被親過的半邊臉火辣辣的,婧怡僵硬地轉過頭,卻正見綠袖立在妝台前,一臉諱莫如深地笑意:“夫人,奴婢給您梳頭。”頓了頓,指著自己的臉頰,“再替您上一個桃花妝,正應景兒呢!”

  ……

  綠袖果然給婧怡上了一個“桃花妝”,又在額心貼了一枚桃花形的花鈿,看著果有幾分明麗。

  婧怡對著妝鏡仔細看了一回,笑道:“果然不錯,”卻取下那花鈿,“等下回有了喜事再戴不遲。”

  綠袖抿了嘴,嗔道:“四爺見了定然歡喜,您怎取下來了?”

  這丫頭,看便看見了,還要來取笑她!

  婧怡瞪了她一眼,到底飛紅了臉,同沈青雲兩個到鬆鶴堂時,一個是眉目舒展,一個是巧笑倩兮,比肩而來,宛如神仙璧人。

  沈青宏今日難得也在,看見他兩個,不由對身邊的妻子袁氏道:“到底是年輕好,我瞧著他們,隻覺著意氣風發,比窗外的陽光還要明亮幾分。”語聲含著笑,麵上卻有悵然之色。

  袁氏就在一旁柔聲府和。

  一邊的方氏聽見他們說話,湊過來,壓著嗓子,神秘兮兮地道:“大嫂快看四弟妹,眼角眉梢都含著春呢!都說小別勝新婚,他兩個不會青天白日地就……”嘴裏嘖嘖著,麵上卻露出了酸溜溜的表情。

  袁氏輕笑,沒有接話。

  方氏就又道:“快看她那衣裳,雖是粉嫩好看,但那是小姑娘穿的罷……咦,我怎麽瞧著有點小?”

  另一側的寧氏聽不下去,低哼一聲,開口道:“人故意把袖子做短了一寸,圖個新奇別致,有些人不懂就不要出來亂說,”頓一頓,似笑非笑的目光從方氏和袁氏麵上劃過,接著道,“人家本就是十幾歲的好年華,穿這鮮亮顏色正當時。不像有些人,自己成了老臘肉,還要怪別人青春年少。”

  把個方氏噎得啞口無言,又不敢和寧氏強嘴,青著臉別過了頭。

  少頃,一家人圍坐用飯,飯畢上茶,各自閑坐。

  蔣氏坐在上首,見大家其樂融融,心下倒也有幾分歡喜。轉眼間瞥見小兒子正低頭與妻子說話,嘴角含笑,神情自在,顯是心情極其不錯。

  再看長子長媳,一個滿麵病容,一個芳華漸逝,雖坐在一處,眼神卻並不交集。

  蔣氏敏銳地發現,沈青宏也在看沈青雲,一臉複雜的神情。

  心中一酸,蔣氏突然開口喚道:“老四。”

  沈青雲抬起頭,麵上已恢複了正色:“母親。”

  蔣氏便道:“我有一件事問你……此番皇上過西山別宮,可有什麽貓膩?”頓了頓,目光四顧,聲音又沉了幾分,“正經三伏天裏不去避暑,這會子都入秋了,反而起駕去了別宮?”

  眾人一時安靜下來,未等沈青雲開口,沈青羽突然起身道:“母親,我帶孩子們去外頭消消食,”給方氏使了個眼色,領著自家的沈則威、沈則武,又招呼大房的沈則嵐,一齊退了出來。

  婧怡見狀,也站起身:“我方才吃得多了,也出去散散。”

  沈青雲對她點了點頭,並沒有阻止。

  婧怡便撩簾走了出去,至外屋,見幾個孩子湊在一處說笑,方氏卻拉著沈青羽嘀咕:“我也就罷了,你可是正經的沈家爺們,大嫂二嫂都能聽,憑啥你就不行?庶出怎麽了,庶出也是父親的兒子,不過沒從她肚子裏爬出來,就不把你當個人兒了?大哥是個病秧子,四弟又隻管做甩手掌櫃,就你是個傻的,這些年幫著跑前跑後地打理庶務,年關了還跑外地收租,也不見人家念你一個好!”越說越是來氣,“真是的,上趕著被人打臉,害得我也丟分子!”

  話音剛落,見婧怡立在門口,忙收了聲,也不覺尷尬,親親熱熱上來拉了手:“四弟妹也出來啦?”撇著嘴,“隻他們是一家人,咱們啊,和外頭那些個下人沒兩樣的。”

  沈青羽臉一沉,低聲喝道:“你不說話,沒人當你是啞巴。”

  方氏一噤,麵上雖有不服,到底不敢再說話。

  第82章 撩撥

  沈穆年輕時曾多年鎮守西北,發妻蔣氏與膝下孩兒,除沈青雲自小長於後宮、後又被他帶在身邊外,其他幾個都在京城武英王府長大。

  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今上重用沈穆,卻將其家眷留於京城,未必沒有人質的意思。

  且那時正值沈貴妃深陷宮闈爭鬥,沈家人舉步維艱。便由當時尚健在的二爺沈青恒起頭,每逢重大事件,沈家眾人便一道議事,合眾人之人脈、才思、計謀共同決策。

  這個在鬆鶴堂舉行的家庭聚會,幾乎可以代表各房主子在沈家的地位。

  而沈青羽作為庶出的次子,卻是自己主動退出了集會。因他雖為人老實木訥,資質平庸,卻有人生最大的閃光點……知足常樂。

  每逢儀事之時,他既不能提供最新朝政訊息,亦不能分析局勢變幻,更不能為沈家的未來掌舵。事實上,他隻能坐在一邊做沉默的背景。

  因此,過了兩回後,他便不再參加,卻主動接過了府中內務,一心一意做起了大管事。

  方氏進門後,常嫌丈夫軟弱不上進,沈青羽事事讓著妻子,隻這一件上從沒鬆過口。

  不過,也正是因為他的這份自知之明與自甘退讓,才讓蔣氏徹底放了心,對他、對方氏及兩個孩子真正的和顏悅色。

  ……方氏能順利接過中饋,未必就沒有這個原因。

  世人皆道沈三爺平庸,但誰又能說他不是一個聰明人呢?

  武英王沈穆對這項活動則保持著默許態度,他本人雖從不參與,集會的領頭人卻會將儀事結果告知於他。

  至於這領頭人,從前是沈青恒,如今成了沈青雲。

  ……

  婧怡與沈青羽夫婦在鬆鶴堂門口道別,方氏對丈夫依舊沒什麽好臉色,兩個人帶著孩子別別扭扭地走了。

  婧怡搖頭失笑,旁人趨之若鶩,自己卻避之唯恐不及……沈家的榮辱興衰自有沈家人操著心,她又何必上趕著?

  且方才蔣氏的話頭,分明是朝著宮闈秘辛去的。這種事情,知道的越多,死得越快,還是免開尊口、免入我耳罷。

  ……

  鬆鶴堂。

  蔣氏本隻是瞧不得沈青雲與婧怡當著自己的麵你儂我儂,想起娘家嫂嫂前兩日提過的話,就隨意說了一嘴,不想竟問在了關節上。

  此刻她的麵色十分難看,盯著沈青雲,道:“貴妃娘娘病了……這樣大的事情,你為什麽不和家裏說?”不等他回答,又冷笑道,“是想攔著不叫我們知道,好自己前去獻殷勤、獨攬功勞不成?哼,須知這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

  當著眾人的麵,話說得十分難聽。

  沈青宏微微皺眉,開口道:“母親,四弟不告訴我們,也是怕我們擔心,”看了眼麵色冷凝的沈青雲,“貴妃娘娘抱恙,皇上沒有請太醫會診,而是以避暑之名陪著去了西山別宮,分明是不想宣揚此事,也為叫娘娘有個清靜。”

  蔣氏陰著臉,沒有說話。

  寧氏忽然冷冷開口:“此事秘而不宣,皇上對知情之人定是下過封口令的。若我家此時前往探望,不是擺明告訴皇上,四弟抗旨了?”

  蔣氏神色一變,道:“我們是一家人,老四說與我們聽,怎麽能算抗旨?再者,我豈是那不知輕重之人,還會陷他於不義麽?”

  一直沉默的沈青雲站起身來:“此事我已稟過父親,母親若有疑問,直接去問他老人家罷。”語畢,再不多言,也不行禮,徑直出裏屋,走了。

  眾人麵麵相覷,蔣氏氣得胸口上下起伏:“他眼裏還有沒有我這個母親!”

  袁氏眼角瞥過寧氏,口中柔聲道:“四弟年輕氣盛,說話行事難免莽撞,不懂您對他的關懷愛護,也是有的。如今娶了媳婦,眼看著就是大人了,往後定會孝順您的。”

  蔣氏剛想說娶了媳婦忘了娘,轉眼瞥見寧氏,嘴邊的話就沒有說出口,隻輕輕哼了一聲。

  寧氏又如何看不懂她們的眉來眼去,知道是礙著自己在場不好說話,當下也起身道:“沒什麽事,我就先走了。”

  寧氏是塊硬骨頭,又守著寡,蔣氏向來不為難的,聽她說話,便溫和地點頭應了。

  等她出了屋,蔣氏的臉才咣當一聲拉下來,撇著嘴對袁氏道:“你們父親一向高看他一眼,如今他又得了皇上的重用,翅膀是硬了,都敢給我臉子瞧!隻你兩個傻乎乎的,非得等他奪了爵位,你們才反應過來是怎麽地!”

  見母親又把話扯到了這上頭,沈青宏青白的麵上閃過一絲無奈,歎息道:“我這樣一個身子,爵位不爵位的有什麽打緊?我隻想誰襲爵能讓我沈家永保榮華,這才是緊要。以我之見,若真到了那一日,怕也隻有四弟能助沈家血脈……如此,武英王府方可興盛無虞,我也能閉上眼去。”

  袁氏聞言,垂下了眼睛。

  蔣氏卻露出恨鐵不成鋼的表情,抹著淚道:“我的兒,你隻管自己安生閉眼,難道忘了你的媳婦孩兒?特別是嵐哥兒,若你承爵,他就是嫡出的世子;若叫老四上了位,嵐哥兒可就成了旁支!還有你媳婦,她的苦處總不用我講了罷……”

  沈青宏轉過眼,見妻子低著頭,烏壓壓的頭發裏隱約可見幾絲驦色,看著比蔣氏還要老上幾歲。

  說起來,袁氏今年還沒到四十。

  他不由長長出了一口氣,閉了嘴,再不說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