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節
作者:千秋尺      更新:2020-07-11 14:51      字數:5703
  “昭華還是貴妃姨母看中的兒媳婦人選呢……”

  “胡說什麽,”豐陽郡主麵色一變,嗬斥道,“皇家之事也敢隨意非議!我且問你,倘若晉王妃最後不是昭華,你早早兒傳出這些話來,叫她日後如何自處?更何況,我瞧娘娘的意思,隻怕是有了另外的打算。”

  江淑媛這才自知失言,忙捂了嘴,聽到最後卻又好奇心起,追著問道:“什麽打算,難道您今日安排這一出,不是為了比較各家姑娘的人品秉性,為晉王表格挑選正妃麽?”

  豐陽郡主搖頭:“小孩子家別多問,”沉吟一會,又問道,“這些個姑娘裏頭,難道隻一個昭華是出挑的?”

  顧昭華論相貌、家世、人品、才學樣樣出色,且今日舍身救人,足見其宅心仁厚與顧全大局,實乃晉王正妃之最佳人選。

  可妹妹卻似已選定了她……

  不成!

  她曉得妹妹的心思,可大局為重啊……昭華那丫頭自小養尊處優,雖生母早逝,可祖父顧老侯爺與父親鎮南侯世子一直如珠如寶地養著,是被保護著長大的。雖聰慧過人,於內宅爭鬥上卻隻怕一竅不通。嫁入晉王府倒也罷了,作為當家主母,又有貴妃扶持,應能鋪排得開場麵。

  可那個金玉堆疊就的修羅場,她怕是應付不來。

  江淑媛見母親許久都未開口,晃著她胳膊道:“說來,是有一個與其他人不同。”

  豐陽郡主回過神來,問道:“誰?”

  江淑媛便把戴的那個生肖荷包拿給母親看:“這是三嬸的侄女,那位陳家的二姑娘送的……摔傷腿的就是她家大姐。”將婧怡今日所為細細地說了,末了又道,“不過是她貪看雜耍,運氣好罷了,隻針線功夫是真真不錯的。”

  豐陽郡主沉吟半晌,搖頭笑道:“真是個呆丫頭,鎮南侯家的姑娘比不上也就罷了,連這種小門小戶出來的都強你不知多少倍……她費這樣多心思做荷包與你,分明是有意結交,卻又不急著上前巴結奉承,分明是個有主意的女孩子。便她是個呆的,看戲與終身大事哪個重要還能不知道?就算她當真不知道,你那樣軟磨硬泡,身份又高她許多,換成旁人,早隨你去了。我料想,必是你言語急躁、神情閃爍,叫這丫頭看出你的小心思,這才裝傻賣癡混了過去。”

  江淑媛不信道:“哪有您說得那麽玄乎,我又不是第一日認得她,從前也不見她有什麽過人之處。”

  豐陽郡主其實也不過有些懷疑,在她看來,十幾歲小姑娘若能在一夕之間有這等機變,而以前卻從未露鋒芒,其反應之迅捷、手段之高明、心智之靈巧、城府之深沉當真令人不可小覷。想起那個見她第一麵便行跪拜大禮的女孩子,深覺她是有些小聰明,卻尚不至如此老謀。

  說那些話,不過是知道女兒爭強好勝的性子,故意激她一激罷了。

  不過,這個陳家的小姑娘,在女孩子中已屬難得。究竟是不是巧合,再試一回便知道了……看來,她明兒得進一趟宮。

  ……

  ……

  自與王旭見麵回來,婧怡便一直心事重重,連著幾夜都不曾睡著,至後來探望劉氏,旁敲側擊了一回,確認並無與江家正式議親,隻陳錦如略透過些意思,說的也絕不是江臨平……姑表作親,親侄女嫁的卻是姑媽的庶子,這豈不成了笑話?

  便有什麽說法,自己的婚姻總要過父親這一關。以陳庭峰之為人,當不會答應此等丟臉的婚事才是。

  想明白了此中關節,一顆心才算放回肚子裏。

  而劉氏見她成日下神思不屬,有心給些事她做。自己自有孕以來時常眩暈腹痛,又兼嘔吐不止,府中中饋已有心無力,便順勢請婧怡代管幾日,至王氏入京即可。

  婧怡便收拾心情管起家中瑣事來。

  這日正在屋中炕上翻閱賬本,越看眉頭皺得越緊,問碧玉道:“大嫂將賬本給我時,賬麵上明明還有八百多兩銀子,這才幾日,怎隻剩了一百多兩?都用去了何處,也不見有人來領對牌。”

  碧玉便回道:“我今早已問過賬房,是老爺昨兒領了六百兩去。賬房上的說,老爺進京至今,前前後後一共領過三回銀子,數目都在五六百兩,說是為著謀缺疏通關係。可奴婢聽說,毛姨娘今兒戴了支赤金點翠的鳳頭釵,是老爺前些日子送的。毛姨娘屋裏的下人說,是全套的點翠頭麵,”說到此處,碧玉的聲音壓得更低,“賬房上的說,自老爺上兩回領去銀子,公中賬麵早見了底,這一千兩是大奶奶自己的體己,如今卻……”

  這赤金點翠的頭麵是最貴重不過的,赤金倒還罷了,京城地界,穿戴個赤金首飾實是稀鬆平常。但點翠工藝十分複雜稀有,全套的點翠頭麵更為難得。便是公侯之家夫人奶奶的妝奩裏,能有個一兩件也已算得體麵。

  陳庭峰卻為毛氏置辦了一整套……婧怡記得,王氏是沒有點翠首飾的。

  說起這毛氏,在陳府默默無聞十來年,從未得過半分寵愛。可陳庭峰這回進京後,卻日日宿在她房中,成日下如膠似漆,倒過上了正經夫妻日子,仿佛早將王氏忘到了九霄雲外。

  婧怡想起初進府那一日,毛氏與陳庭峰眉來眼去的作態,麵上不由露出絲冷笑。

  碧玉見她神情不對,忙勸道:“這畢竟是老爺房裏的事兒,您一個未出閣姑娘家不好插手的,傳出去有損閨譽……還是等太太來了,請她老人家處置罷。”

  第32章 姨娘

  婧怡將手中賬冊一合,遞給碧玉,笑道:“你想哪兒去了,我是叫你將賬冊拿與父親,請他的示下……母親與大伯母不日即將回府,自然要將屋子重新收拾,帷帳紗幔、金銀瓷器皿等都要重新置辦。府中主子、下人們的夏裳也要做了,還有每日廚房買辦的食物果品……大嫂理不得事,我又是個年輕女孩兒家,於采買上一竅不通的。就問問父親,這一百多兩銀子要怎麽使,請他擬個章程或派個得力的管事來,免得被我胡亂糟蹋了銀子。”

  碧玉便忍著笑去了。

  過了約莫一炷香功夫,見她仍拿著賬本原樣回來,麵上笑容卻已褪了。見到婧怡便低聲道:“奴婢去時,老爺正在書房中寫字,毛姨娘伺候著磨墨……”說著,竟紅了臉。

  婧怡見她神色,嗤笑道:“都寫什麽了,叫你臊成這樣。”

  碧玉忙擺手:“不是您能聽的話,姑娘莫問,”又正了顏色,道,“奴婢將您吩咐的話一說,老爺臉便沉了下來,叫了內外院管事來問,讓按慣例行事,管事們卻推說賬房上領不出銀子……老爺當場就拍了桌子,臨了拿了張五百兩的銀票,差人上銀號兌現去了。”說到此處,麵上神情已是說不出的尷尬。

  眼下正值春分農種之時,各處莊子是隻有花錢沒有收錢的,幾個鋪麵的租金也要等年底方收,便是陳庭峰因著賦閑在家,俸祿也是沒有的,這府中如今哪有什麽進項?

  陳庭峰作為一家之主。明明有私房,卻上公中領銀子……是知道兒媳婦管家,要籌謀那點嫁妝銀子不成?

  婧怡早知父親心機深沉、並非善類,現下多半因王、柳二人不在,府中不是下人便是小輩,不好對他有所置喙,倒越發放浪形骸起來。心下不禁暗暗搖頭,她自小對父親便是虛與委蛇,論起骨肉親情,不說全無,也不過有個一兩分,全應在生恩上頭。平日裏討巧賣乖,不過為了王氏的體麵,如今隻盼母親到了京城,能看清他的真麵目,從此絕了念想才好。

  正出神間,卻聽碧玉叫她:“姑娘!”

  碧玉見她看過來,忙用眼神示意門外,低聲道:“毛姨娘來了,正在外頭等……隻怕來者不善。”

  婧怡笑道:“怕她做什麽,快請進來。”

  少時,便見毛氏嫋嫋婷婷地走進來,穿一身半舊家常素麵襖裙,素著臉,梳一個圓髻,釵環首飾一件也無,見婧怡坐在上首,嘴裏怯怯地道:“給二姑娘請安。”

  婧怡冷眼瞧她嘴上說這話,膝蓋卻沒有要彎下去的意思……似毛氏這等外頭送進來、賤籍出身的妾室,說是半個主子,也就是半個奴才,見了婧怡這正經小姐,行禮本是應當。但她是陳庭峰的人,輩分上算得長輩,遇上那麵嫩的女孩兒家,多半是不肯受她的禮。

  毛氏正是料定這一點,才一進門便道請安,卻是等著婧怡起身相讓。

  怎料遲遲沒聽到動靜,她不禁抬眼去瞧,隻見婧怡雙目似闔非闔,像是已睡著了……請安的話已說出口,要想反悔是不能的了,毛氏無法,忍著氣屈膝行了個福禮。

  婧怡仿佛這才看見她,忙站起來笑道:“姨娘怎麽來了,我是晚輩,怎麽好受您的禮?”

  毛氏恭敬道:“禮不可廢,二姑娘說笑了。”

  婧怡便笑了笑,並不接她的話。

  毛氏在陳府韜光養晦多年,直到最近才得了陳庭峰的眼風光起來,這隱忍上功夫是一流的。見婧怡這樣不冷不熱,也不著惱,自丫鬟手中拿過個紅漆托盤,遞到婧怡麵前,道:“聽老爺說府中用度有些吃緊,這是老爺前些日送給我的首飾,我成日家不出門,也用不上這些。不如換了銀子周轉花銷,還請二姑娘替我處置了,也是我的一番心意。”

  那托盤中放著的,正是齊齊整整一套赤金點翠頭麵,一眼望去隻見金光燦爛、華美異常。

  婧怡正喝茶,聞言放下茶盞,道:“姨娘有心了,不過您怎麽將東西拿到我這裏來了?”

  毛氏不好意思地道:“這玩意兒是死物,須得到外頭換了銀子才使得。我一向不大出門的,想著如今是二姑娘管家,把東西給您總是不錯的。”

  婧怡聞言,瞧了瞧托盤裏的頭麵,搖頭道:“姨娘一路端這麽個托盤來,滿府的下人想必都看見了,回頭再空著手出去……不定以為我吞了您的體己,傳到父親耳朵裏,隻怕要家法處置了我。”

  毛氏一愣,連忙擺手道:“沒有,沒有,二姑娘誤會我了,我絕沒有此意,就是想貼補些家用……”

  婧怡神色一正,打斷道:“那姨娘就把東西拿到賬房裏去罷,我們家是講規矩的人家,不論是誰,要銀子都得拿對牌上賬房去領,姨娘獻銀子也是一樣的,”頓了頓,冷笑道,“我是久居深閨的女孩家,從小隻知道規行矩步,您說的什麽拿到外頭去換的話,我半句也聽不懂,也請姨娘以後再別說這樣的話,知道的,說您是不會辦事兒;不知道的,還以為您要故意敗壞我的名聲呢!”

  毛氏沒想到這麽個黃毛丫頭竟然如此牙尖嘴利,一時倒被噎得說不出話來。不過她的反應也快,立刻拿帕子掩了眼睛抽泣起來:“不、不、不,您誤會我了,我隻是……”說到此處,那淚水如斷了線的珍珠一樣落下來,話便再說不下去了。

  婧怡道:“姨娘小心哭腫了眼睛,人家又以為是我欺負了您!”

  毛氏拿帕子的手一頓,哭聲便漸漸低了下去,剛要張嘴說話,卻見綠袖跑進來。

  綠袖原是劉氏的丫鬟,因婧怡接管了中饋,身邊隻碧玉一個,劉氏唯恐其周轉不開,便將心思細膩的綠袖給了她。綠袖在劉氏處領著三等丫鬟的份例,到婧怡這裏仍是三等,她屋中兩個二等大丫鬟的例,隻碧玉占了一個。

  ……另一個是留給碧瑤的,平日裏總嫌她又魯莽又嘴碎,心裏到底還是念著的。

  閑話少敘,隻說眼前。

  見綠袖隻是站在地下不說話,毛氏便有些訕訕地,笑了兩聲便領丫鬟告辭出去了,那赤金點翠的頭麵自也一並帶走了。

  綠袖這才稟道:“大姑太太身邊的李媽媽來了,說是專門來找您的,奴婢已使人領去了小花廳。”

  婧怡深吸口氣,起身道:“走罷。”

  ……

  李媽媽正坐在小花廳裏吃茶,見婧怡起來,忙起身笑道:“哎呦呦,這才幾日不見,咱們二表姑娘怎就出落得越發水靈了呢。不是老婆子自誇,我見過公侯伯府家的姑娘小姐不知有多少位,就沒有您這樣出挑的人物!聽說您還管著家,嘖嘖嘖,這股子利落勁兒就是隨了我們夫人,難怪夫人一天三回地掛在嘴邊念叨呢。”

  婧怡淡淡笑道:“媽媽找我有什麽事?”

  李媽媽正嗬嗬嗬地笑著,聞言一頓,才又笑模笑樣地道:“咱們夫人明兒要去大相國寺上香,請二表姑娘一道去呢!”

  又是上香。

  婧怡隻覺得腦門上青筋突突直跳,直覺裏無甚好事,又兼想起王旭說的那一番話,一顆心更是怦怦亂跳起來。

  第33章 醜惡

  望著李媽媽那麵皮鬆弛、有如菊花綻放的老臉,婧怡微笑道:“姑母總是想著我,隻不知還有誰一同去,我大姐……”

  “哎呦,大表姑娘的傷還沒好利落呢,哪能就下床了的。夫人是去還願,咱們三爺一路護送著,姑娘裏頭卻隻帶您一位。”說著,李媽媽露出了意味深長的表情。

  婧怡的笑容裏便有了幾分不小心透出來的驚喜,道:“是,我明日一定去。”

  李媽媽笑道:“明兒咱們府的馬車會接您直接去大相國寺,您隻管在家中等著便是。”

  ……

  因李媽媽還要去探有孕的劉氏,就讓綠袖領著去了劉氏處,碧玉則陪著婧怡慢慢往回走。

  見自家姑娘眉頭微蹙,碧玉道:“姑娘可是覺著明日之事有些不妥?奴婢也覺得李媽媽神情有異……她仗著是江家的奴才,一向對我們家人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今兒怎麽就殷勤上了?聽她那意思,大姑太太是看中了您,可奴婢一聽到寺廟、上香,就想起大姑娘的事,心裏忍不住直犯嘀咕。”

  婧怡點頭:“說得不錯,是大有蹊蹺。”

  碧玉聞言,不由急道:“那您怎麽不找個理由推了,這在府外頭,若真有個什麽,那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呀!”

  婧怡卻搖了搖頭:“躲得了一時,躲不過一世……你越是退讓,別人越要欺到頭上來,我又何苦做那縮頭烏龜?再者,與其等著想不著的陰招,還不如就在明日見真章,好歹我也能事先料理準備。”

  碧玉望著自家姑娘近日愈發清減的麵龐,她知道她不想嫁進江家,雖不能理解,甚至一度想扭轉姑娘的心意。然事到如今,也隻能咬著牙陪姑娘一起走下去,她以後是要做姑娘陪嫁的,姑娘的婚姻便是她碧玉的第二次人生。

  可誓死效忠這話卻不是隨便說的,想起侍書的下場,她心中不禁一寒,望著婧怡的目光便堅毅了三分:“姑娘放心,奴婢總是陪著您。”

  婧怡卻似看透她的心思,微微一笑道:“放心,我不是大姐。”

  碧玉麵上一紅,不好意思地低下了頭。

  二人便一路低聲說著話回到屋裏,才方坐定,碧玉都未來得及泡上茶來,便見綠袖急急忙忙跑進來,看見婧怡,連行禮都顧不上,低聲道:“姑娘,江府又來人了。”

  這次來得卻是江淑媛身邊的楊嬤嬤,與李媽媽是前腳後腳,綠袖剛送了李媽媽走,還沒回進二門,後麵傳話的小廝便趕了上來。因忙派人另接楊嬤嬤過花廳小坐,自己則趕回來告訴婧怡。

  婧怡與碧玉對望一眼,婧怡站起身來:“去瞧瞧。”

  這個楊嬤嬤婧怡曾遠遠見過幾回,知道她是江淑媛屋裏管事的,想必是豐陽郡主的心腹,倒不想她今日竟親自來了。

  隻見她四十多歲上下,白淨皮膚、長挑身材,衣著得體、相貌嚴肅,正端端正正坐在花廳的圈椅上,丫鬟早泡上了茶,她卻沒有喝。見婧怡進來,便站起了身。

  婧怡朝她福禮道:“媽媽好。”

  楊嬤嬤忙避過,回禮道:“給二表姑娘請安。”

  婧怡便笑著來扶她:“媽媽快坐,您今兒來,可是大表姐有什麽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