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節
作者:貓大夫      更新:2020-07-11 14:29      字數:5659
  聽到這裏,宋雨樵緊皺眉頭,抓住他因為憤怒而發抖的手。

  喬宇頌發紅的眼睛熱得很,感覺眼淚幾乎要流出來,可他不甘心。他不堪忍受自己為了攤上這種爛事、遇到這種爛人掉眼淚,所以他哪怕緊緊咬著嘴唇,咬得吃出血腥味,也沒有哭。

  他的手非常燙,而且劇

  烈顫抖,讓宋雨樵想到蓋在沸水上的鍋蓋,隨時可能傾翻。

  不知道為什麽,宋雨樵難以切身地體會喬宇頌的憤怒,他隻是感覺有什麽東西像蛆蟲一樣啃食著自己的心,奇癢無比,又很惡心。喬宇頌的手很燙,可宋雨樵忍不住發涼。他想可憐喬宇頌,卻可憐不成,腦子裏想的全是:為什麽偏偏是喬宇頌遇上這樣的事情?正是這種“被選中”的厄運,讓宋雨樵感到惡心。這不是天命,是人為,他眼睜睜地看著人的醜惡在喬宇頌的身上奏效,又看著喬宇頌的憤怒源自於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我再也不會坐北航的飛機了。”喬宇頌咬牙切齒地說。

  這就是他的宣泄,就連這樣微弱的、自暴自棄的宣泄,也成為點燃宋雨樵憤怒的星火。宋雨樵皺眉,問道:“你要辭職嗎?雖然滕立君說沒有完整的視頻了,你要不要再和公司聯係,問問究竟是不是這麽一回事?”

  聞言,喬宇頌一愣,因為痛恨而發熱的身體仿佛被當頭澆了一盆冷水。他凍得愣了一下,好像馬上就清醒了。是的,或許他該問一問孫經理,說不定滕立君說的話都是他的片麵之詞。滕立君既然能編出那種謊言,說不定視頻的事是騙他的?

  可是,滕立君說得很清楚,保證他在三個月後以主任乘務長的身份複飛。想到這個,喬宇頌道:“我不想確認了。”

  他低頭看了一眼宋雨樵的手,眼眶驀地濕了,聲音沙啞地問:“小樵,我笨,你告訴我,是不是就算我有完整的視頻也不能證明這一切是滕立君計劃的?因為那個視頻裏,滕立君隻是看了那個人一眼而已,而且沒有那個人的正麵,根本看不出是誰。法律不會承認吧?這連民事案件都算不上,對不對?”他頓了頓,“我能做的,隻有辭職,是不是?”

  從他的眼睛裏,宋雨樵看到了萬念俱灰。

  “我這人一直沒用,小時候不知道努力讀書,長大以後也是得過且過。好不容易找到一份自己喜歡的工作,覺得就算得過且過也願意好好做一輩子,還有晉升的機會,讓自己看起來不算太差勁。現在卻……”喬宇頌掙開他的手,彎下腰,把臉埋在兩隻手掌裏,絮絮念叨,“滕立君說,上又沒說。要是我接受這種安排,他在大家的祝福聲中結婚,我還能晉升,好像也是皆大歡喜?反正,他的那個視頻也算把我和他的事解釋清楚了,現在網上給我道歉的人還不少。這次回家,我爸媽知道我是冤枉的,還知道我能升cf,指不定怎麽高興呢。等我腰杆子硬了,把你帶回家都不算事兒,以後留在公司裏,說不定還有機會把弄我的人給‘弄死’,隻要忍這一回……”

  他語無倫次,宋雨樵漸漸地聽不清他究竟說些什麽。可是,宋雨樵知道他這些話其實是說給自己聽的,他在憤怒的服自己接受降落在身上的無妄之災,好讓生活太太平平,像他說的那樣“得過且過”。

  “你甘心嗎?”宋雨樵憐惜地問。

  “那我能怎麽辦?!”喬宇頌終於爆發,瞪著通紅的眼睛,“辭職,然後呢?他們還不是該怎麽得意就怎麽得意?看起來走得很瀟灑,其實是無可奈何,給自己一種‘道不同不相為謀’的心理安慰罷了!手頭上什麽都沒有,直接下場撕嗎?xx新視野還是‘看圖說話’,我什麽都沒有,滕立君那些粉絲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把我淹死!還有我爸媽怎麽辦?你怎麽辦?你已經被‘建議’過一次了,我再鬧點兒風波,你們單位會不管嗎?以後還有公司會錄用我這種‘事兒精’嗎?”

  他說得越多,宋雨樵越能體會他內心的掙紮。宋雨樵以為那麽多年過去,他們都改變了很多,可是此時此刻,他覺得喬宇頌還是十三年前的那個喬宇頌,習慣了

  隱忍,習慣了說服自己隱忍,說服自己接受委屈和指責是生活的常態,隻因為無可奈何。

  可是,總得有什麽改變吧?否則,他之於喬宇頌的意義是什麽呢?眼睜睜看著喬宇頌受欺負,隻因為喬宇頌沒有辦法,太想過安生太平的日子嗎?

  “如果你真的決定辭職,那我等你辦好離職手續。”宋雨樵說。

  聞言,喬宇頌一怔,問:“什麽意思?”

  宋雨樵充滿善意地微微一笑,說:“我是你的‘大人物’,我希望你在我麵前可以多許一些願望,少點兒無可奈何。”

  喬宇頌茫然地看著他,還沒有理解他是什麽意思,登機口已經提示最後的登記時間。

  他們隻好起身,拿著隨身攜帶的行李前往登機口檢票。

  通往機艙門的廊橋上,光線分外充足,秋日幹燥的涼風令陽光看起來透明又冰冷。

  喬宇頌看見宋雨樵的表情如素冷靜,問:“如果我真的辭職,你要怎麽做呢?你總不可能像那個人說的那樣‘擺平’這件事吧?不可能的。而且——”他自嘲地笑,“滕立君那麽多粉絲,你就算擺平也隻能擺平北航這邊而已吧?”

  宋雨樵在接近艙門的平台停步,不答反問:“你說‘那個人’,你知道那個人是誰嗎?”

  他一愣,搖搖頭。

  “如果你想知道,我們很快就可以知道。”宋雨樵看見震驚在他的臉上慢慢綻開,淡淡地笑,拉住他的手,“如果你真的想辭職,你隻要辭職就夠了。”

  宋雨樵把一切說得神乎其神,喬宇頌卻越來越茫然。他忍不住害怕,沉吟片刻,道:“我辭職。可是你答應我,別做影響你自己的事。”

  聞言,宋雨樵訝然,俄頃微笑道:“好。”

  喬宇頌更加不解,困惑地看他。

  宋雨樵說:“現在,你隻要告訴我,滕立君的對家是誰就夠了。”

  喬宇頌聽罷錯愕,慢慢地,臉上浮現出駭然。

  在空乘的提醒下,兩人終於走進機艙內。

  喬宇頌的免票隻能用於北航的候補,由於時間不合適,他們選擇搭乘析航的航班。

  經濟艙內十分擁擠,而頭等艙隻有他們兩個客人。

  宋雨樵坐下後便拿出手機,在通訊錄裏找出馮子凝的名字。他瞥見喬宇頌一直謹慎地觀察自己,仿佛害怕他做出什麽驚人之舉。

  他任由喬宇頌看,兀自給下屬發信息。

  宋雨樵:還想不想去西部城?報恩的時間到了。

  馮子凝恐怕是一天到晚捧著手機看,很快就回複:不是已經決定去了嗎?

  宋雨樵:你是覺得我不會換掉你嗎?

  發來一個省略號後,馮子凝回複:好吧,您有什麽吩咐?

  宋雨樵:幫我查個人。

  馮子凝:查誰爆了弟妹的料?

  宋雨樵汗顏,寫道:誰是你弟妹?

  馮子凝:那……是弟夫?

  宋雨樵在心裏嘖了一聲,道:我的飛機要起飛了,希望落地時有你的好消息。

  發完信息,宋雨樵在3號位的提醒和喬宇頌的注目中,將手機調至飛行模式。

  第107章 他鄉此宵同-3

  網絡是一個無邊無際的虛擬世界,每一個在網上漂泊的人都像是一葉孤舟,周圍風平浪靜時不知道哪裏正掀起驚濤駭浪,自己攤上事兒,被浪掀翻之時,又發現在其他地方是晴空萬裏,別人根本不了解那些大雨傾盆。

  像喬宇頌這樣,在兩天的時間裏經曆了大風大浪,諷刺、謾罵、責備、同情接踵而來,曾經調侃和咒罵過他的人沒有向他道歉,而是轉個方向與對立麵陷入更激烈的罵戰當中。他引起了網上的廣泛討論,似乎處於世界的中心,是該走到哪裏都要被人認出來了,可事實上,回到現實生活中,周圍每個人都過著屬於自己的生活,而他的顛沛流離與他們都沒有關係。

  他是一個普通人,非常、非常普通,他像飛機上所有其他乘客一樣,吃著味道一般的旅客餐,向空乘要一杯橙汁。沒有人認出他是誰,空乘也不知道。他活得那麽普通,卻要在打開社交軟件的一瞬間,迎接成千上萬有關於他的評論,仿佛他和他們活得那麽息息相關。

  真是諷刺。

  回潭州的航程有三個小時的時間,喬宇頌在腦海中構思了自己的辭職報告,他打定主意等轉火車以後馬上就寫,借宋雨樵的筆記本電腦。

  網上關於他的評論還是離不開北航乘務長的身份,如果他不再是北航的員工,說不定,連網上也沒有人知道他是誰了。他雖然不沉迷於網絡,不過網上類似的新聞看過很多,這頂多隻能火一陣,過不了幾天的時間,那些曾經隔著屏幕、敲著鍵盤對他冷嘲熱諷、唾罵詛咒的人就會完全忘記他是誰,甚至忘記有這一件事,如同吸毒上了頭。

  可是,如果他不再是北航的員工,他該做什麽去?

  盡管喬宇頌已經有了辭職的決心,但麵對未來,卻十分迷茫。他已經三十歲了,絕大多數人在這個年紀都是事業的上升期,要求快、求穩,而他將要失去對自己而言最重要的一份工作。喬宇頌發現,除了空乘以外,他想象不到自己還能是別的什麽人了。

  想到這個,喬宇頌忍不住打退堂鼓。可是他知道,隻要他再看一眼網上的那些,他仍然會義無反顧地辭職。

  喬宇頌看向身邊的宋雨樵。他從飛機平飛以後就開始麵對著電腦寫代碼,喬宇頌佩服他無論什麽時候都可以投入工作當中,更為自己即將失業而鬱鬱。

  “你在工作?”喬宇頌輕聲問。

  宋雨樵的手指停住,看見他的神情複雜,說:“不是,寫個東西,今晚用。”

  喬宇頌不明所以。

  他猶豫了一下,道:“你不是說,網上的視頻是被截取的?今晚我把完整的視頻找回來。”

  聞言,喬宇頌呆住,過了幾秒鍾才反應過來,來不及高興,先問:“怎麽找?如果滕立君真的和我們公司談好,公司應該已經把視頻刪除了。”

  “嗯。”宋雨樵同意地點頭,微笑道,“可是,那個視頻最初也是從別的地方拿到的,對吧?”

  喬宇頌想了想,吃驚道:“酒店?!可是,你怎麽找呢?”他怎麽沒有想到聯係酒店索取視頻監控錄像?但是,即使有了這個念頭,喬宇頌還是覺得舉步維艱,對方是國際連鎖的五星級大酒店,且不說北航已經和對方談好,哪怕沒有,他又怎麽能以個人的身份問對方要視頻監控錄像?

  “羅伊絲酒店的網絡係統用的基本是外國牌子,這牌子我熟,bug找起來不難。雖然同一時段的視頻資料有點兒多,不過拿到以後再進行篩選,是很簡單的事。”宋雨樵說。

  喬宇頌聽得雲裏霧裏,最後終於弄明白,吃驚得捂住嘴巴。他偷偷瞄了一眼3號位,湊到宋雨樵的耳邊小聲道:“你入侵羅伊絲的網絡係統?”

  “還沒有,隻是有這個

  計劃而已。”宋雨樵聳肩。

  這樣的事情,喬宇頌隻在影視作品或漫畫裏看過,發生在現實當中,他不禁憂慮道:“沒有關係嗎?我看裏那些黑客,很多都是無業遊民。你這樣做,會影響你的工作吧?”

  “如果被發現,何止是影響工作這麽簡單?”麵對喬宇頌的擔憂,宋雨樵刮了一下他的鼻梁,“不會被發現的。何況,這不會對酒店的網絡係統有任何破壞,我隻是複製個東西而已。”

  “話雖這麽說……”喬宇頌還是不放心。

  宋雨樵輕描淡寫地說:“再說,誰讓他們用這個品牌?有一些bug,更換不是設計者的失誤,而是故意留下的,方便製造商的所在國在必要時候使用。這些設備如果不更換為國產,bug遲早也會安排‘被修複’。酒店高層無論知不知道這件事,都是助紂為虐,承擔一點點後果,也是應該的。”

  喬宇頌對他說的話一知半解,不過想到能拿到完整視頻,心中又有了些許希望。

  “不過,滕立君的粉絲那麽多,就算我把完整的視頻傳到網上,也不一定能怎麽樣吧?如果他們公司把熱搜撤下來呢?或者,還沒成為熱搜,就已經被拒絕搜索了。”喬宇頌知道這背後有資本的力量,他隻是一個“素人”,哪裏能和資本抗衡?

  “他的粉絲多還是顧文傑的粉絲多?”宋雨樵好奇地問。

  “顧文傑?”喬宇頌先是不解,很快恍然,笑道,“是顧傑文!你記錯了。”

  如果不是剛才問滕立君的對家是誰,顧傑文這個名字,宋雨樵聽都沒聽說過。會記錯不足為奇,他撇撇嘴。

  如果讓顧傑文的狂熱粉絲知道自己的偶像被人這麽無所謂的看待,指不定多生氣。喬宇頌覺得好笑,幡然醒悟,驚道:“你要把視頻給顧傑文?”

  宋雨樵點頭,抱歉道:“到時候,說不定會再讓你被關注一次。不過,不會像之前那麽嚴重了,既然錯不在你,不妨理直氣壯一些。”

  喬宇頌沉吟片刻,點點頭,說:“反正我要辭職了。出事以後,我在網上什麽都沒說過,應該也不會有人認為我借機炒作吧。”

  借機炒作?宋雨樵頭一回聽說喬宇頌會被這樣置疑,詫異道:“網友們真的有可能這麽想嗎?”

  他失笑道:“當然。不管是社會新聞也好,娛樂新聞也罷,很多新聞中的‘無辜被害者’後來都出道了。”

  宋雨樵啞然無語。

  “不過那通常很短暫,一陣風的事兒。”喬宇頌唏噓一歎,道,“現在的很多人都有一個根深蒂固的想法,就是‘人為了紅,什麽事都做得出來’。所以,喜事是炒作、醜聞是炒作,所有的事情都是炒作。好像這個世界上,根本沒有真相,因為真相也是炒作用的。”

  宋雨樵沒有想到他把事情看得如此透徹,看待世界的目光又是這麽的悲觀。

  “會好起來的。”宋雨樵握他的手。

  喬宇頌的心中觸動,苦笑道:“是,不過,還是覺得沒發生這種事就好了。這樣我不用辭職,沒準現在還在飛呢。”

  宋雨樵聽出他的不甘,既心痛又無奈。思量片刻,宋雨樵問:“辭職以後,打算做什麽?”

  這正是嚴重困擾喬宇頌的問題,他的大腦一片空白,良久道:“不清楚,可能先休息一段時間吧。你不是要去西部城,三個月不能聯係嗎?我可能要麽到處走走,旅旅遊,要麽就呆在西部城休息,等著什麽時候能見你一麵。之後……再想辦法吧,看看能有什麽工作適合我做。”

  想起單位可以給職工家屬在西部城解決工作生活問題,宋雨樵不禁猶豫。看著喬宇頌,他想了又想,最終沒有把這個建議說出口。別說

  喬宇頌,連宋雨樵自己都不覺得他應該在西部城待著。

  如果喬宇頌不是空乘,他會是什麽?宋雨樵記得,他的上一份工作是服務生。可是,似乎沒有在這個年紀還做服務生的道理了,從乘務長到服務生,這終歸不是好的職業規劃。

  “沒關係,你慢慢考慮。這幾年,你飛得怪累的,現在既然休息了,當然想休息多長時間就休息多長時間。如果不想工作,也沒問題,我的收入養兩個人不是問題。”宋雨樵說。

  聽著他帶著打趣意味的安慰,喬宇頌忍不住笑了。笑罷,他看了一眼宋雨樵的電腦,說:“就算沒有了工作,想到滕立君同樣不能好過,也挺值的。能報複的感覺真好。我挺膚淺吧。”

  “這不叫‘報複’。我們沒有扭曲任何真相,隻是給出事實,所以叫‘以正視聽’。”宋雨樵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