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節
作者:貓大夫      更新:2020-07-11 14:29      字數:4597
  他不知該聊些什麽才能打破這種尷尬的氛圍,宋雨樵一直劃著手機,像在和什麽人聊天,讓他找不到機會插話。

  忽然,門外傳來敲門聲。

  喬宇頌吃了一驚,看見是服務員端來茶水。

  趁著服務員倒茶,喬宇頌道:“把電視打開看一看吧?”

  宋雨樵抬頭,哦了一聲,起身拿起遙控器遞給他。

  喬宇頌打開電視,無聊地按著頻道選台,但這個時間點,除了地方新聞、購物廣告外,隻有一些適合家庭婦女觀看的古早家庭劇。他最終把頻道停留在西部城當地的新聞頻道,重播著昨晚的新聞。

  先前覺得宋雨樵變得比從前開朗大方,那理應是他的錯覺。現在明明是兩人一同吃飯,而宋雨樵還是這樣心不在焉的態度,實在令喬宇頌心寒。

  確切地說,讓喬宇頌心寒的,不是宋雨樵的態度,而是信仰的傾翻。

  從再見到宋雨樵的那一刻起,喬宇頌就亂了陣腳。他不假思索地認定自己仍喜歡宋雨樵,這份喜歡,比十三年前更甚。

  喬宇頌感覺自己非常、非常喜歡他,喜歡到可以為了幫他買一瓶香水,險些錯過航班,喜歡到特意乘飛機過來,隻為一起吃一頓飯,然後在火車上站六個小時回錦蓉,趕次日淩晨的航班。可是他一而再、再而三地懷疑,自己究竟喜歡宋雨樵什麽。宋雨樵從他們剛認識開始,就既沒有值得喜歡的個性,也沒有值得喜歡的態度。他看起來一點也不在乎他,全是他一門心思地深陷。

  喬宇頌忽然之間,隱約明白自己喜歡的究竟是什麽。如果他一點也不了解宋雨樵,宋雨樵一點也沒有值得他喜歡的地方,他們看起來完全沒有在一起的可能。那麽,或許他喜歡的,隻不過是“喜歡宋雨樵”的這份心情,是“喜歡宋雨樵”的自己罷了。

  所以,他才從來沒有考慮過告白,沒有明著追求宋雨樵,更沒有想過和他在一起。

  如果宋雨樵突然間變現出對他的好感,如果他們之間突然有了在一起的可能,他會怎麽樣呢?

  喬宇頌想:他說不定會逃跑吧。

  他利用了宋雨樵,利用宋雨樵寄托了他的“喜歡”。幸好宋雨樵並不在意。他這麽無恥地想著。

  “來的路上,順利嗎?”忽然,宋雨樵放下手機,問。

  喬宇頌回過神,倉促地笑了笑,說:“挺順利的。”他頓了頓,“不過,昨晚從析津飛回錦蓉的航班上,有屍體。”

  聞言,宋雨樵驚訝地問:“屍體?”

  “嗯,在行李艙。”喬宇頌籲了口氣,“偶爾會有人運送這個。其實沒什麽,就是迷信,有些怕吧。畢竟,坐飛機本來就給人感覺不太安全?尤其是穿雲的時候。”

  “空乘都知道行李艙裏托運了什麽嗎?”宋雨樵好奇地問。

  他搖搖頭,說:“

  不知道。我們頂多在航前知道機上有哪些乘客,尤其會記一下訂了特殊餐點的、卡客、頭等艙和商務艙的乘客。不過運屍體這事兒,機長知道。起飛前,他們會在機艙的四個角分別放一枚硬幣保平安。所以我們在清艙的時候,如果發現放了硬幣,就知道行李艙有屍體了。”

  還有這種習慣?宋雨樵覺得有趣,了然地點了點頭。

  見狀,喬宇頌道:“飛機上有趣的事情,還挺多的。”

  “嗯。”宋雨樵深以為然地點頭,俄頃,看向他的眼睛,道,“你剛才說,你們在航前就會知道有哪些乘客訂了特殊餐點?”

  喬宇頌理所當然地點頭,正要說什麽,猛然間明白宋雨樵話中所指,臉驀地發熱。

  宋雨樵看他發愣,斟酌過後問:“那天ju8621,你早就知道有一個叫‘宋雨樵’的人要乘機了?”

  他的呼吸變得困難,困窘地抿了抿唇。

  “難怪你那時見到我,好像不太驚訝。”宋雨樵說著,端起茶杯呷了一口茶水。

  聽罷,喬宇頌既覺得既慚愧又委屈,但後者無疑占了上風。他強裝做毫無愧色的模樣,反駁道:“你當時也不驚訝。難道,你也知道會遇見我?”

  宋雨樵將茶杯放回桌麵時,手輕微地抖了一下。他驚訝地看向喬宇頌,還沒說什麽,服務員便把他們點的菜端了進來。

  第46章 圓謊-4

  服務員先後端來兩道菜,一道湯,種類雖然不多,但分量很足,兩個人吃綽綽有餘。

  兩碗米飯盛得很滿,如同兩個小山堆,夾雜在大米裏的小米晶瑩剔透。

  這不像是請客,而是普通聚餐的陣勢。

  “你要喝酒嗎?”宋雨樵趁著上菜,將話題引向別處。他用小碗盛了湯,放在喬宇頌的麵前,未等回答,又道:“哦,你今晚要飛,是不是不能喝酒?”

  那本是喬宇頌的謊言,聽他這麽說,不免心虛。他點點頭,說:“班前四小時內不能喝,萬一過不了酒測,就麻煩了。西部城還沒有stand by的空乘。”

  “stand by?”宋雨樵好奇。

  “就是為防有些空乘臨時飛不了排的備班,分主備和次備。要是真遇上,休息時間就沒了。”這正是喬宇頌的遭遇,說起來,他忍不住氣悶。

  看他說起此事,臉上露出厭惡的表情,宋雨樵心中驚訝得很:哪怕員工不滿意這樣的安排,但如果規章製度一貫如此,也不必說起時這麽深惡痛絕吧?

  “那挺慘的。”宋雨樵撅了撅嘴,把自己的湯碗盛滿。

  看他的反應雲淡風輕,喬宇頌心生不滿,但宋雨樵本就不知道他的休息時間已經被占去,更不知道他擠出僅有的時間來到西部城,所以滿不在乎,倒是正常。

  喬宇頌想了想,問:“你們應該沒有這樣的情況吧?”

  “你覺得沒有?”宋雨樵似笑非笑地反問。

  喬宇頌忽然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改口道:“啊,也是。你們搞科研,應該都挺辛苦的。”

  “辛不辛苦,有時候自己說的不算。或許等我們認識的時間長一些,你就會知道了。”宋雨樵聳肩,見他發愣,提醒道,“吃菜。——你回去的航班是幾點?”

  經他提醒,喬宇頌連忙夾菜。想到吃完飯不久就得去趕火車,他鬱悶極了,說:“五點,但我三點前得到機場。”

  想到那是一趟經停的航班,宋雨樵對喬宇頌的說辭始終不解。但如果不是那趟航班,就再沒有其他飛離西部城的班機了。宋雨樵道:“不著急,到時候我送你過去。”

  喬宇頌打算在三點前趕到火車站,可如果先去機場,那肯定來不及了。聞言,他大吃一驚,立刻說:“不用,我自己去就行。不麻煩你。”

  “本來就不麻煩,下午我有的是時間。”宋雨樵看他著急,更覺得其中有蹊蹺。

  “真的,不用。”喬宇頌肯定地說。

  他一臉決絕,宋雨樵懷疑自己假若再堅持,他就會生氣。對此,宋雨樵幾乎確定喬宇頌隱瞞了什麽。但現在好不容易坐下來吃頓飯,宋雨樵不希望連吃頓飯也不安生,索性不追問了。

  確認他不再堅持後,喬宇頌終於放鬆了緊張的心情。

  吃飯的過程中,宋雨樵再沒有問喬宇頌的歸程。這對喬宇頌來說,無疑輕鬆許多。

  喬宇頌感覺得到,關於工作,宋雨樵有許多不方便透露的地方。所以他們聊天時,一旦談及宋雨樵的工作,他往往點到而止。得虧了宋雨樵在他的印象當中,從來不是一個侃侃而談的人,所以哪怕話少,喬宇頌也不覺得有任何不妥。

  反倒是被宋雨樵問起工作裏的事,喬宇頌得掌握分寸。

  長期以來,喬宇頌處在一個女性居多的工作環境裏,並非性別歧視,而是經驗之談——有女人紮堆的地方,真的很吵。

  慢慢的,和她們相處的過程中,喬宇頌也習慣了聊八卦、談是非。

  偶爾,喬宇頌聊得興起或聽得入神,會突然想起徐傲君。

  他想起徐傲君

  和她的牌友們坐在麻將桌旁,一邊打麻將,一邊議論他人的模樣。每當這時,他就會迅速地從熱鬧的氛圍中抽離,可是已經來不及,他已經越來越像徐傲君。

  喬宇頌知道,宋雨樵很不喜歡徐傲君,他也不喜歡。所以,在宋雨樵的麵前聊起公司裏的事,他總得不斷地在心裏提醒自己要克製,不能暢所欲言地聊開了,讓宋雨樵覺得他對別人的是非津津樂道,和徐傲君一樣。

  然而,這樣的隱藏往往令人疲憊。想到宋雨樵剛才說“等他們認識更長的時間”,他的心更加倦怠。

  沒有人可以一直隱藏自己真實的麵目,隻要相處的時間夠長,遲早會露餡。宋雨樵遲早會知道他已經變得無比的世俗。

  思及此,喬宇頌不禁後悔自己前段時間的急切和主動,或許這在宋雨樵看來,意味著他們在重逢後,理所當然會繼續相處。但倘若認識加深,隻會瓦解他們對彼此從前的印象,而重新認識,隻會失望罷了。

  宋雨樵是一麵鏡子,假如不麵對他,喬宇頌尚且能夠接受現在的自己。他無可奈何、順其自然而又心安理得地接受自己變成現在的樣子,可隻要麵對宋雨樵,他就會不斷地想起,這是他曾經最不喜歡的模樣。

  午餐十分美味,可惜,喬宇頌知道這是自己最後一次來這家店了。

  吃過午飯,宋雨樵結了賬,說這是香水的還禮。

  喬宇頌笑了笑,不再客氣,心中卻難免還有些不舍。

  盡管如此,重逢後的這幾次相處,已經讓喬宇頌筋疲力盡。他受夠了偽裝,而他知道,如果不偽裝,隻會讓宋雨樵生厭。

  他們的軌道相差得太遠,所有的刻意不但無濟於事,反而令人疲憊不堪。喬宇頌放棄了。

  “現在沒到兩點。”宋雨樵打開車鎖,“確認不需要我送你去機場?”

  想到這是他們最後一次見麵,喬宇頌決定豁出去,改口說:“看來還是得麻煩你,這裏好像不太好打車。”

  宋雨樵挑眉,道:“確實。這兒叫輛網約車,起碼得等十分鍾。”說著,他朝車走去。

  從市區前往機場,需要大約半小時的時間。

  上車後不久,喬宇頌通過手機軟件預約了一輛從機場趕往火車站的網約車。等他和宋雨樵告別後,他就可以馬上乘車趕往火車站。這麽一來,他的謊話就圓了。

  無論是從徐傲君那裏聽說,還是通過自己感悟,喬宇頌得承認他們不配。不是他配不上宋雨樵,而是兩人不合適。

  他知道,等他們分別以後,他會有很長一段時間對宋雨樵念念不忘。可是生活會衝淡這種注定無果的想念,正如這十三年來,他的經曆、他的生活。

  不過,提前預知永別,總和當初的分別不一樣。遠遠地看到航站樓將近,喬宇頌的胸口發悶,鼻子竟有些酸了。

  他努力調整自己的情緒,好不讓宋雨樵看出端倪。

  已經有不少乘客抵達航站樓,站前道路比喬宇頌剛到時熱鬧。但他一看便知這些人隻是遊客,所以分別的場麵沒有在他們的身上上演。

  車還沒停穩,喬宇頌就看見了那輛自己約到的車停在航站樓前的候客區。

  喬宇頌解開安全帶,深吸一口氣,吐出後對宋雨樵笑了笑,說:“我先走了,再見。”

  “嗯。”宋雨樵看著難得熱鬧的站前路,眼看他要開門,還沒來得及叫他,先將車門上鎖。

  咯噔一聲,和喬宇頌的心跳聲重疊。他忐忑地回頭,強笑問:“怎麽了?”

  “哦,不好意思。”宋雨樵重新把鎖打開,說,“就是有點奇怪。這趟航班從春林飛過來的,還有在經停站換空乘的說

  法嗎?”

  聞言,喬宇頌的心猛地往下一跌。

  宋雨樵看他的臉色瞬間泛白,想了想,問:“難道你隻是要乘這趟班機回析津?是乘客?”

  喬宇頌餘光瞥見前麵那輛網約車,它在提醒他時間。他已經沒有時間再編造其他理由,為了盡快走,他隻好點頭,說:“嗯。”

  “為什麽?”宋雨樵接著問。

  他愣住。

  “特意飛過來,吃一頓飯,然後馬上走……”宋雨樵觀察他臉上的表情,發現他的臉慢慢漲紅,不知是痛苦還是緊張,“就算空乘有免票,這不會很浪費嗎?”

  喬宇頌已經決定就此別過以後再不見麵,偏偏現在被宋雨樵識破謊言,一顆心仿若落入冰火兩重天。

  再怎麽耽誤下去,他肯定趕不上火車了。但是,倘若趁著這時把自己的心情說清,有一個完整的告別,那或許不無不可。

  如果他們的人生從此以後再無關聯,現在付出一點代價,花一點時間告別,那又如何呢?

  “不會。其實,心裏沒想別的,就想來看看。”這份喬宇頌從來沒想過要說出口的心情,臨要訴說,真得好好理一理思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