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節
作者:貓大夫      更新:2020-07-11 14:29      字數:4490
  樓道裏十分黑暗,密不透風,牆壁又滲著寒氣。縱使如此,宋雨樵還是走得氣喘籲籲,汗也開始冒出來。他早已取下圍巾,也解開外套的拉鏈。

  宋雨樵走了一路,周圍一點兒生氣也無,四下隻能聽見自己的呼吸和腳步聲在樓道間回蕩。

  他的身體一陣熱、一陣冷,因為太黑,他還有些害怕。

  實在走不動了,宋雨樵停下腳步,靠在牆上喘氣。

  可是,他明明不再走了,樓道裏依然有腳步聲在響動。他聽得寒毛倒豎,小心翼翼地咽了一口唾液,喉嚨很痛。

  冷靜、冷靜。宋雨樵閉了閉眼睛,強作鎮定,終於能分辨出聲音的出處。

  他往扶手處挪動腳步,往樓下看,見到樓下有手電筒的光亮,鬆了一口氣。

  很快,拿著手電筒的人走了上來。

  對方留意到樓梯間裏有人,晃動手中的電筒,光照到宋雨樵的臉上,他難受地閉上眼睛,撇開臉。

  “宋雨樵?”對方驚訝極了。

  聽見熟悉的聲音,宋雨樵睜開眼,借著燈光看清是自己初中的班主任魏新平,問候道:“魏老師。”

  “你怎麽在這裏?”魏新平詫異地問,“這麽冷的天,又停電,不在家裏呆著嗎?”

  有了手電筒的光,宋雨樵往上走的腳步堅定了些。他回答道:“剛才出去找我媽去了,她在牌友家打麻將。”

  “哦……這麽冷,還出門打麻將麽。”魏新平若有所思地說。

  宋雨樵聽罷,沉默了。他想了想,問:“你才從外麵回來?”

  “嗯,去給一個學生補課,賺點外快。”魏新平不好意思地笑。

  前段時間,宋雨樵聽說魏新平打算買房子,所以得努力掙錢。如今,教育局對老師在外補課管製得很嚴格,很多原本在教育機構兼職的老師都被處理了,敢冒險在家裏開班的老師更少。魏興平這樣親自上門補課,實在是下策。

  “你要是給我補課,就不用跑那麽遠了。”魏新平就住在宋雨樵家樓下,是樓下那戶人家的房客。

  魏新平聽了笑道:“你的水平怕是比我還高了,還需要我補課?快別開玩笑了。”

  宋雨樵淡淡地笑了一笑。

  “那麽快上高三,還習慣嗎?”魏新平關心道。

  “還行吧,沒什麽。”宋雨樵滿不在乎地回答,心想反正快結束了。

  魏新平微笑道:“也是,你一向比同齡人早熟。”

  他說這話可能無心,宋雨樵聽著卻窘了。

  上高中前,宋雨樵讀了一年的初中,那一年,魏新平擔任他的班主任。老師們都喜歡成績好的學生,魏新平也不例外,不過,魏新平對宋雨樵來說卻是個例外——因為宋雨樵喜歡他。

  等到要跳級讀高中的時候,宋雨樵在臨走前向這位老師告白了。

  魏新平嚇了一大跳,還說他是小孩子,尚不了解喜歡是怎麽一回事。

  不過,可能是當時宋雨樵的臉上浮現的並非小孩子該有的神情,魏新平很快鄭重地對待了他的表白,然後,拒絕了他。

  還好,那份感情或許真如魏新平說的那樣,不是真正的喜歡。反正,宋雨樵進了高中,沒多久就淡忘了對魏新平的喜歡,轉而繼續像海綿一樣吸收知識。之後再見到魏新平,宋雨樵隻把他當做從前的老師那樣看待,也沒有當初的情緒了。

  不過,宋雨樵一直很感激魏新平,既感激魏新平沒有把這件事說出去,也感激魏新平沒有把他當做怪物一樣看待。

  告白以前,宋雨樵曾經以為魏新平會嚇個半死,然後覺得惡心透頂,沒想到他的反應還挺平靜的,隻是很驚訝罷了。最重要的,是過後魏新平沒有對他另眼看待,平時偶爾在電梯間裏遇見他,還是把他當學生、小輩那樣關心近況。

  無論如何,被魏新平說早熟,宋雨樵的心裏還是有些尷尬的。畢竟,他倆算是共享了一個秘密的人,宋雨樵也隻對他出過櫃。

  知道家裏沒人,宋雨樵進門後一聲不吭。

  他換了鞋,覺得屋裏冷得很,幾乎和外頭沒有區別,不禁疑惑地四處張望。

  看見客廳的窗戶大開,宋雨樵的心往下一沉,立刻快步走過去,嘩啦嘩啦兩聲,將窗戶緊緊關閉。

  地上有不少雪,他踩了兩腳,地板就髒了。

  自從入冬以後,周美琪很少在家裏搞衛生。地板上沾著灰塵,肉眼看不到,但隻要有水潑在地上,人再踩兩腳,立即能看見清晰的腳印。

  靠窗的地板上幾乎全是雪粒,正慢慢地融化著,宋雨樵已經能夠想象這些雪融化後,這片地板會變成什麽樣子。可他沒有拖地板,而是繞過這些細小的雪粒,往房間走。

  宋雨樵凍壞了,家裏沒電,空調也沒法開。

  他趕緊洗了個熱水澡,又用煤氣爐燒了一壺熱水,衝一杯牛奶喝。

  廚房的流理台上放著一個裝滿煙頭的煙灰缸,宋雨樵喝牛奶的時候,瞥了好幾眼,到底沒有把這個煙灰缸清理掉。

  停電的下雪天,周美琪出門打麻將,宋誌山出門喝酒,他倆真是為了興趣愛好奮不顧身的天生一對,難怪一直沒有離婚。

  雖然不久前才吃過午飯,但宋雨樵不得不為自己的晚餐做考慮了。

  寄希望於他們是沒有用的,凡是都得有個預防才行。宋雨樵打開冰箱,發現裏麵什麽都沒有,他再打開櫥櫃,同樣沒有找到任何能吃的東西。

  彈盡糧絕的現狀加劇了他的厭煩,他最終在電飯煲裏發現半鍋米飯,他湊近聞了聞,好像沒壞。這該得益於這麽冷的天氣,而剛才因為開窗,屋子裏凍得像冰窖。

  宋雨樵把米飯盛出來,對比了冰箱和室外的溫度,選擇把飯盒放在室外。

  這境況未免有些淒慘了,尤其發生在過年前。宋雨樵估摸著,這應該是他有生以來過得最慘的一次寒假。

  哪怕心裏厭惡得很,宋雨樵還是希望他倆誰能夠良心發現,買點食物回家。不過,這種天氣,宋雨樵完全不確定菜市場是否營業。

  早知道剛才在小賣部買一包火腿腸回來。宋雨樵回味著,仍覺得那根火腿腸的味道不錯。

  大不了吃白米飯。

  宋雨樵決定破罐子破摔。

  家裏沒有火盆,冬日取暖全靠空調,一旦遇上停電的日子,不足就表現出來了。

  宋雨樵窩在被窩裏看書,聽見窗外的風聲,很希望這場雪災趕快過去。

  他的雙腳是冰的,被窩則是冷的。他蜷縮作一團,好不容易把被子暖熱了,客廳的座機電話又響了。

  宋雨樵不耐煩地丟下書本,猶豫了好一陣子,終於還是說服自己離開了溫暖的被窩。

  自從手機普及以後,他們一家三口都使用手機,座機電話幾乎成了擺設。之所以還沒有拆除,主要是因為家裏的老人仍不喜歡撥打手機,還是習慣打家裏的電話。

  宋雨樵看了一眼來電顯示,接起電話道:“喂?”

  “喂?小樵,是奶奶呀。”奶奶在電話裏樂嗬嗬地叫道。

  宋雨樵猜到是她,應道:“奶奶。什麽事呢?”

  “你吃飯了沒?”奶奶關心道。

  他看了一眼牆上的鍾,已經下午兩點。

  “吃過了。您吃了嗎?”他問。

  “吃了,吃了。我聽你媽媽說,你爸爸出去喝酒了,我怕你沒有飯吃,打來問一問。”奶奶說,“你晚飯吃什麽?要不要,到奶奶家來吃?”

  宋雨樵好不容易從外麵回來,還爬了那麽多層樓,真是寧可在家餓死也不想再出門了。不過,他想,奶奶大概是此時唯一一個還關心他有沒有吃飽的人了,於是道:“不去了,家裏有東西吃。爸爸媽媽晚點應該會回來的。”

  “是嗎?那就好。別餓肚子啊!”奶奶擔憂道,“要是今晚沒飯吃,記得到奶奶這裏來啊!”

  宋雨樵聽罷輕輕蹙了一下眉頭,應道:“好,我知道。奶奶放心。”

  奶奶哎哎了兩句,和他說bye-bye,掛斷了電話。

  老人家是鄉下人,連句標準的普通話都不會說,卻不知道從哪裏學會“bye-bye”。之前,宋雨樵問過她,發現她根本不知道這是什麽意思,隻是聽到其他人掛電話前都這麽說,所以有樣學樣說了起來。

  真是個可愛的老太太。

  放下電話,宋雨樵籲了口氣,重新鑽進被窩裏。

  他沒坐多久,想了想,又爬起來翻外套的口袋,掏出周美琪給他的生活費。再過十天,補習機構就會給他“獎學金”了,那也有五百元。他把這一千三百元省一省,說不定過年就能給奶奶買一個好點的泡腳盆了。

  宋雨樵拿出三百元,等著回學校充飯卡,剩下的則鎖進抽屜裏。

  關上抽屜後,宋雨樵突然想起自己還有六十元,連忙翻找外套上的另一個口袋。

  沒丟,還在口袋裏。

  點著這幾張十元鈔票,宋雨樵想起了喬宇頌,還有那碗雞蛋麵裏的火腿腸。

  第20章 下雪天-5

  “我的天!地板髒成這樣了,也不曉得收拾一下。整天待在家裏,隻知道看書。你除了讀書,還會什麽?”

  宋雨樵還在睡夢當中,突然被房間外的聲音吵醒,他睜開雙眼,卻沒有起床。

  “宋雨樵,你這樣下去不行的。我看你,就是跳級跳得太多了,學校裏該學的東西沒學夠!怎麽說的?要德智體美勞全麵發展,你看看你現在,除了成績好點兒,還能做什麽?我是不指望你能做好什麽家務了,但你稍微意思意思,體現一下你還有點兒良心行不行?我是懶得說你了!”周美琪在客廳罵罵咧咧。

  她罵歸罵,宋雨樵始終沒有見到她出現在自己的麵前。

  周美琪罵完兒子,還沒解氣,繼續罵道:“父子兩個,沒一個省心的!一個整天不著家,一個隻知道窩在房間裏。這種大雪天,家裏窮得連顆雞蛋都不剩,當老子的倒好,自己出門吃飽喝足,不管老婆孩子死活!我真是上輩子造孽,才攤上你們這對父子!”

  宋雨樵窩在床上聽她的謾罵,裹緊被子,不知怎麽的,竟覺得有些熱了。他抬頭一看,驚訝地發現空調的電源指示燈亮著,這是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通電了。

  宋雨樵立即起床,往外走,正遇上拖地板的周美琪。

  周美琪見到他,直起腰,道:“喲,舍得起床了?”

  宋雨樵不做理會,他看了一眼牆上的鍾,吃驚地發現自己睡了一個下午。這同時證明周美琪在外麵打了一天的麻將,而宋誌山喝了整天的酒也沒回家。

  雖然心裏惦記著晚飯,不過麵對脾氣暴躁的周美琪,宋雨樵沒有馬上奔往冰箱看她有沒有帶回吃的,否則少不得她的指責。

  宋雨樵走出陽台,打算把那個盛滿白米飯的飯盒拿進室內,但他才往外走,便聽見周美琪在客廳關門的聲音。

  他回頭一看,周美琪把他關在了外頭。

  宋雨樵拿了飯盒往裏走,重新把門關上。

  “沒事進進出出的做什麽?出去也不把門關上,沒看見外麵飄著雪嗎?我這好不容易拖好的地板,又讓你給弄髒了。”周美琪念叨道,“唉,真是,和親爹一個德行,成天隻知道像太爺一樣享受。”

  宋雨樵快步往廚房走,把已經凍得僵硬的飯盒哐當一聲丟進洗手池裏。

  周美琪聽罷直起拖地板的腰,喊道:“哎!宋雨樵,你還真當自己是大爺了?多讀了點兒書了不起嗎?還不是照樣住我的、吃我的?有種你到外麵去,犯不著在家裏給我臉色!你這年紀,拽什麽拽?出去打工都沒人敢收你!瞧你那樣兒!百善孝為先,你懂什麽叫‘孝’嗎?要不是老娘我在懷你的時候,什麽都給你最好的,還花那麽多錢上胎教班,你能有那麽好的腦子?現在聰明了,哦,有水平了,反而瞧不起親娘來了!”

  宋雨樵回到房間,仍聽見她在外麵大聲教育,他忍不住後悔剛才把飯盒丟進洗手池,點燃了這顆定時炸彈。

  “你了不起?你了不起上午還跑我那兒管我要錢?”周美琪的氣看樣子一時沒法消,“你有種別管我要一分錢!”

  她說到這時,宋雨樵正好從抽屜裏拿出了那八百元。聽罷,他拿著錢快步離開房間,走到周美琪的麵前,把錢遞向她,冷冷地說:“還給你。”

  周美琪正罵得痛快,突然看見出現在麵前的錢幣,頓時呆住。

  她瞪圓了眼睛,難以置信地看向自己的兒子。半晌,她抿起的嘴唇開始顫抖,眼淚在眼眶裏打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