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節
作者:貓大夫      更新:2020-07-11 14:29      字數:4668
  那一年,宋雨樵十四歲。他在那家叫做“啟行”的補習機構裏,認識了宋雁,也認識了其他人。

  “啊!終於能吃一碗正宗的炸醬麵了!”吃完麵,宋雁攤開身體,倒在堅硬的梨花木椅子上,舒舒服服地揉了揉肚子。

  宋雨樵挑起的麵條停在半空中,他看著宋雁在公共場合如此不顧形象地表達愜意,終於明白為什麽天天那隻肥貓在家裏是那樣了。

  他無奈地搖頭,低頭吃麵。

  “你不知道,我在嶽塘,天天惦記著吃麵呢!”宋雁將胳膊搭在桌麵上,湊近說。

  “天天不但惦記著吃麵,還惦記著吃米飯。昨天它把我留在桌上的剩飯給吃了。”宋雨樵吃著麵,沒抬頭。

  “肯定是你沒讓她吃好的,瞧把孩子給餓的!”宋雁委屈地指責。

  宋雨樵揮揮筷子尖兒,表示不想和她說話。

  “要不我再來一碗吧。”宋雁嘀咕著,瞄見宋雨樵抬頭,改口道,“算了,減肥!”

  “大姐,你可是嶽塘人,吃兩碗米粉就合適了。”宋雨樵評論說。

  “從小吃到大,你吃不膩?”宋雁托著腮,往麵館各處的角落裏瞄,感慨道,“可算回來了。哎,你不知道,跟我一塊兒去義診的那兩個男醫生,我和你說過的吧?齊驤和芮忱,哎喲我的媽呀,真是夠膩歪的!一點兒也不顧及醫生和病人們的感受呀!看著他倆在那裏打情罵俏,我就想,嘖,別整得全世界就你倆有男朋友似的。”

  宋雨樵吃完麵,放下筷子,說:“我不知道別人有沒有,反正你沒有。”

  “喂!”宋雁大喊,隨手蓋住紙巾盒,不讓宋雨樵抽紙巾。

  宋雨樵起身從無人落座的鄰桌取了兩張抽紙,坐下擦嘴,另一張遞給她。

  宋雁接過紙巾,盯著他,半晌,哼了一聲,開始擦嘴巴。

  擦完嘴,宋雨樵用紙巾擦了擦桌麵上濺的麵醬,等宋雁補口紅。

  宋雁吧唧吧唧嘴巴,對著鏡子確認唇色均勻,問:“對了,你和你男朋友怎麽樣了?”

  “分了。”宋雨樵說完,麵對宋雁瞪圓的杏目,全然沒有要解釋的意思。

  宋雁不可思議地盯著他,半晌,不知道她怎麽想的,竟猶猶豫豫地問:“還是忘不了他?”

  “誰?”直覺告訴宋雨樵,宋雁指的並不是自己的前男友。

  “喬宇頌呀。”恐宋雨樵想不起來似的,她解釋道,“就是那個名字和你相反,成績也和你相反的男生。補習機構裏的,你忘了?在尖子培優班。”

  所謂“尖子培優班”當然是美稱,班上的學生是整個補習機構裏成績最差的,收取的學費也是最高昂的。

  其實,沒等宋雁指名道姓,宋雨樵已經隱約猜到她想說誰了。聞言,宋雨樵淡漠地回了一句:“神經病。”

  許是宋雨樵的態度讓宋雁捉摸不透,良久,她吞吞吐吐地說:“因為顧晦之長得像他嘛。”

  “神經病。”宋雨樵不假思索便道,“哪裏像?”

  她眨巴兩下眼睛,說:“眼睛呀,特別像。最初我見到顧晦之的時候,還偷偷想,你是不是忘不了喬宇頌,才和他在一起。”

  宋雨樵不想再罵同樣的話,翻了個白眼。

  宋雁若有所思地看他,說:“可是,你確實還記得喬宇頌的,對吧?起碼,記得他長什麽樣,所以才斬釘截鐵地說不像?”

  “你這是詭辯,我懶得和你爭。”宋雨樵拿起茶杯,呷了一口清茶。

  她托著腮,看向別處,過了一會兒,目光又重新落回宋雨樵的臉上。

  如是幾次以後,宋雨樵不耐煩地說:“大姐,有話就說。話不投機,咱倆就散了吧,挺晚了,我送你回去。”

  “哎……”宋雁小心地喝了一口茶,可口紅還是沾在杯上,她遺憾地皺了皺眉。俄頃,她的注意力從杯口移開,說:“小樵,我跟你說個事兒,你聽了以後,千萬別太驚訝。”

  宋雨樵帶著不好的預感,皺起了眉頭。

  “我今兒在回來的航班上,遇上喬宇頌了。”她神秘而不可思議地說道。

  聞言,宋雨樵的心咯噔了一聲。

  “你別激動,千萬別激動。”宋雁把雙手往下壓了壓,示意宋雨樵冷靜。

  縱使心髒跳得再快,宋雨樵自始至終沒有表情,見狀道:“我沒激動。”

  聽罷,宋雁半信半疑地反複打量他。

  宋雨樵等了半天,沒見她打算繼續說,皺眉道:“然後呢?”

  宋雁微微一愣,臉上隨即露出舒心的微笑,似乎對宋雨樵就此放心了似的。

  宋雨樵被她打敗了,厭惡地往地板上瞪了一眼,又看向她道:“快說。”

  “他現在在北航當空少,飛的正好是我回來的那趟航班。哎,你不知道,他現在,比以前更帥了!那身高、那體型、那臉蛋,那套醜不拉幾的北航製服,穿在他的身上,那叫一個禁欲係!剛開始,我就覺得這人好帥好眼熟,差點沒認出是他!飛機上,有個臭不要臉的小丫頭,還問他要電子名片了。咳,不知道人家心裏有白月光麽?”宋雁揮揮手,肯定地說,“我等到分飲料的時候,才確認是他,別著胸牌不是?我這刀刀精準的視力,一眼就看清寫著‘後艙乘務長’、‘喬宇頌’了。不過我看他好像精神不太好,待客一點兒都不熱情,要不是長得好呀,準要被投訴!反正,他起初壓根沒認出我,我變美了很多麽?管他要毛毯、要耳機、要水,可算把我認出來了。”

  北航的空少?宋雨樵聽完,忽然想起自己在不久前,似乎乘坐過一趟北航的班機。

  “小樵,你還好吧?”宋雁往他的眼前揮了揮手。

  宋雨樵冷眼看她,反問:“什麽事?”

  “你……怎麽沒說我可能是飛機上最煩人、最臭美的乘客?”宋雁擔憂地問。

  聞言,宋雨樵愣了一愣,末了嗤笑一聲。

  “你要他的聯係方式嗎?我趁著等廁所的時候,往他們的廚房裏搭話,管他要了電話號碼。”宋雁說著,掏出手機,“其實,我當時也不知道咋想的,就想著認識個空少還不錯吧。你要是沒說分手的事兒,我壓根想不起和你說見了他。這就是緣分吧,你說呢?”

  宋雨樵麵無表情地看她,沒有回答。

  宋雁斜眼瞄了他片刻,作勢道:“不要的話,姐姐收起來了哦,要刪掉哦。”

  麵對假惺惺的威脅,他沉了沉氣,掏出了手機。

  第5章 在雲裏-5

  一刻鍾前,機艙外還是碧藍的天空,陽光燦爛得將天色渡成透明。

  不少乘客選擇關閉遮光板,留下的那幾扇小窗,好像灌進了半個天空的陽光。

  但隨著飛機的下降,機身沉入厚重的雲層裏,窗外變得灰蒙蒙一片,深深的雲朵裏,沒有方向。

  乘務長再次通過廣播提醒乘客們打開遮光板,新來的初級跟著普通艙乘務員外出巡艙,喬宇頌照舊整理機供品。

  “哥,你飛多長時間了?”小年輕巡艙回來,小聲問道。

  喬宇頌瞥了他一眼,答道:“六年。”

  “六年?!”小年輕瞪圓了眼睛。

  這回,紀薇妮又和喬宇頌在一個班。看見初來乍到的小年輕大驚小怪,紀薇妮笑道:“看不出來吧?你喬哥,有三十了。”

  “三、三十?!”他的眼睛唯恐不能瞪得更大。

  “瞧他那樣兒。”朱雪莉忍俊不禁,朝紀薇妮擠了擠眼睛,“剛起飛那會兒,他興高采烈地和小喬說滕立君坐在頭等艙,小喬連眼睛都不眨一下。他回頭跟我嘀咕,說喬哥好高冷,有大明星在都不激動。”

  哪怕小年輕尷尬得麵紅耳赤,紀薇妮仍笑道:“傻孩子。你喬哥在析津飛國際線的時候,別說什麽滕立君,連好萊塢明星都見過!”

  “多飛飛就能見到了,沒什麽稀奇的。”喬宇頌平淡地給小年輕搭梯子下台。

  小年輕笑得靦腆,說:“不過,完全看不出你有三十。我還以為……你頂多就比我大個一兩歲呢。”

  這孩子去年才高中畢業,聽見這種評論從他的口中說出,別說紀薇妮她們,連喬宇頌都不知道該笑還是該哭。

  喬宇頌長相顯年輕這件事,有家族的遺傳。他的父母皆是如此,直到如今,麵相上仍比同齡人年輕至少十歲。

  喬宇頌不是娃娃臉,不過,他長到一定程度以後,時間仿佛在他的身上靜止了,像是在等什麽人,沒等到以前,不敢老似的。

  不得不說,喬宇頌的這張臉給他帶來不少好處。乘客們喜歡青春靚麗的空姐,也喜歡年輕英俊的空少,做這行是吃青春飯,而喬宇頌的青春正好延長了。

  但同時也有壞處,比如,他常常被不看胸牌的乘客誤認為是新人,任意差遣不說,稍有讓對方不如意,便要被指責為業務不熟的職場新人,各種給新人扣的帽子,都扣在他的頭上。

  這不?本應是輕輕鬆鬆度過的單班日,喬宇頌就因為沒有神清氣爽地在出發前給頭等艙的一位貴客打招呼,落地後被投訴了。

  “哎,你說那個滕立君,網上的人設這樣那樣的,怎麽真人那麽小家子氣呢?你是負責後艙,他坐在頭等艙裏,有頭等艙的空乘好生伺候著,他沒事投訴你幹啥?”乘務長搖頭歎氣,“還口口聲聲說我們北航沒好好培訓新人。拜托,你比他大半輪好嗎?我看他的腦子才有問題。”

  雖然公司了解事情經過以後,沒有對喬宇頌給予更嚴重的處罰,但考核是注定的事,乘務長在背地裏的幫腔沒辦法改變喬宇頌的心情。他揚了揚嘴角,沒有分毫笑意。

  乘務長擔憂地看他,問:“小喬,這個月我碰著你幾回了,怎麽都心不在焉的?工作質量上,當然無可挑剔,但熱情去哪裏了呢?發生了什麽事?照理說,來了那麽長時間,也該適應了呀。幹咱們這行的,最重要的不就是適應環境的能力嗎?”

  “我知道,雲姐。我會留意的。”眼看著談話就要結束,哪怕才被教育過,喬宇頌還是在猶豫以後說,“雲姐,下周三和周四……我能不能和楓姐換個班?我和她說好了,周三我們都飛的三段,周四飛靜安。”

  乘務長驚訝道:“但要是這樣,你得連著飛五天了,沒關係?可別累著了。”

  喬宇頌肯定地點頭,說:“沒關係,我能行。”

  乘務長憂心忡忡地看他,俄頃道:“好吧,落地以後注意休息,別累著了。”

  喬宇頌換的那個班,原本是從基地往析津的來回,再飛一趟穗灣,在穗灣過夜,翌日再從穗灣飛靜安。換了班後,他是“基地——穗灣”一個來回,飛析津,在析津過夜。

  之所以那麽做,喬宇頌沒有別的意思,隻是希望能在析津過一夜而已。

  他特別傻,明知道在深夜落地析津沒什麽意義,可還是希望能住一晚,逗留一個上午的時間。

  喬宇頌好不容易從析津調到錦蓉,卻在得知宋雨樵在析津以後,格外希望能排到飛析津的班。

  這種傻,喬宇頌從來沒有對別人說過,他也不是從最近開始犯傻的。

  可能,從十三年前就開始了。

  起初,喬宇頌特別排斥花錢上補習班,認為以自己的成績,去了也是浪費錢。但自從知道宋雨樵也在那個機構上課以後,喬宇頌去得特別勤快,學校裏的課不好好上,整天想著去補習,哪怕知道宋雨樵不一定每天都去,也知道他們不在一個班上,要遇到純屬偶然。

  喬宇頌沒想過,如果再見到宋雨樵,他們能幹什麽,抑或發展出什麽可能。

  在從前,他曾經有過不可能實現的希翼,又很快破滅。但破滅的希望不能阻止他對宋雨樵的眷戀,他就隻是想見一見他,什麽都不做、什麽都沒有,甚至可以不打照麵、不說話,隻遠遠地看一眼,知道宋雨樵在那裏,那也好。

  其實,在那次新聞采訪裏,宋雨樵工作的單位就曝光了。

  隻要喬宇頌願意,完全可以根據地址,尋訪到宋雨樵的單位,找到他。

  作為那麽大一個工程項目的總設計師,宋雨樵在單位裏一定有名有姓,要找到他,一點兒都不困難,可喬宇頌沒有那樣做。就像當年,他明知宋雨樵是哪間學校的第一名,明知那間學校距離他家隻有三公裏的距離,他也沒有去過一樣。

  宋雨樵……

  宋雨樵是天上的星星,偶爾散發出光芒,落在他的身上。可他不能伸手去抓,因為光抓不到,一抓就沒了。他隻能等待雲層散去的某些瞬間,有一些光亮能夠眷戀自己。

  把電話號碼給宋雁後,喬宇頌一直在等著。

  他在等待的這一個多月裏,飛了析津五回,但沒有一回見過宋雨樵,也沒有被宋雁聯係過。

  從潭州飛往析津那天,喬宇頌怎麽也想不到會遇見宋雁。

  和高中時相比,宋雁的模樣大變。

  從前,她是個偶爾剪寸頭的假小子,在學霸公益班的教室內放聲大笑的聲音,喬宇頌隔著兩間教室都能聽得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