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節
作者:阮阮阮煙羅      更新:2020-07-11 12:10      字數:7665
  ……她的孕期症狀很像母後,母後生他的時候,是吃了大苦頭的,她會不會也同母後一樣……聽說女子難產是極可怕的,一旦遇上,常常會一屍兩命,或是母子隻能求保一個,她如今心事重重,身體虛得很,定沒有母後當年康健,萬一生產的時候沒有力氣……

  皇帝這樣一想,立覺毛骨悚然、手足發涼,他呆呆怔坐許久,再次低身,對她腹中孩兒輕輕道:“你要乖呀,到時候自己乖乖地出來,不要鬧騰……”

  他想了想又補道:“要是你到時候亂折騰你母親,鬧到隻能保一個的地步,那父皇定是不要你的,你要想平平安安地來到這人世間,自己就要乖……”

  皇帝對著那一處微微圓隆的孕腹,低低絮絮地說了一通,忽覺身後有目光在盯著他看,僵著身體扭脖看去,見不知何時醒來的溫蘅,正靜靜地望著他。

  立如燙火般縮了手的皇帝,嗬嗬訕訕道:“朕醒太早,沒事幹……”頓了頓,又為緩解尷尬,側首望向殿外天色,“……天還早呢,夫人再睡會兒?”

  溫蘅明顯對這提議沒興趣,掀被坐起身來,皇帝起先彈跳般起身,後又見她大著肚子,有些艱難地躬身穿鞋,立取了擱在薰籠處的新襪,殷勤上前,“朕幫夫人穿。”

  皇帝有心獻好,半蹲在她身前欲獻殷勤,然手握住她玉足的一瞬間,上元節建章宮那一幕,立浮現在他眼前,他悄然抬眸看她神色,見她也眸光暗沉,似也同時想到了那件事,趕在她掙脫他手之前,立即主動放開,起身後退道:“朕……朕喚人進來伺候……”

  侯在殿外的內監侍女,奉命入內,皇帝一邊由著禦前宮女為他更衣簪冠,一邊悄看手執金梳、默默自梳長發的溫蘅,他回想去年在紫宸宮,承明殿一夜之後,他下榻披衣,請她幫他梳發戴冠,她沉默溫順地走至他的背後,接過梳具,手捧著他的長發,慢慢輕梳,他望著麵前明鏡中她寂澹的眉眼,想昨夜這煙眉水眸,漲滿柔波,遍染嬌慵之色,還有那嫣紅菱唇,那細細香息,越想越是意動的他,沒等她梳完長發,就忍不住握住她的手腕,令她跌在他的懷中,手摟著她低頭親吻,盡情回味昨夜的醉人甜美。

  那時候,他得償所願,快意滿足到了極致,隻覺數月來的如狂執念,終於得到紓解,這一心事,終於走至終局,豈知一切,隻是開始……

  那時候,她萬事隱忍地聽服於他,而如今,他站等著她慢慢梳洗畢,備好了一肚子的勸吃說辭,準等請她待會多用早膳。

  皇帝極怕她早膳也隻用幾粒白米,一入座便準備叨叨,然沒等他叨完一句,她即已捧起手邊的燕窩粥,慢慢地舀喝著,雖然最終也隻用了半碗,但比起之前幾日,已是極為令人欣喜了,皇帝放心了許多,臨上朝前,溫聲對她道:“待會兒會有人捧送你父母親的畫像資料過來,看一會兒便歇歇,不要太疲累了”,又問,“夫人想見令尊與兄長嗎?若想,朕安排……”

  他還沒說完,就見她輕輕搖了搖頭,皇帝知她如今再一次身世驚變、心情複雜,也不再多說,隻再陪她坐了一會兒後,見朝時將至,囑咐雲瓊、碧筠等人,好生照顧好夫人,離殿上朝。

  朝野再多的非議,也及不上明郎冰冷的目光,去往金鑾殿的路上,皇帝心中生懼,但等到殿上,見明郎沒來上朝,無顏相見的懼意,便全都化為擔憂,這擔憂占據了他全部的心,令他絲毫無暇在意朝臣們的眼光,隻暗暗想著明郎。

  金鑾殿中,溫羨望著上首禦座眉宇沉凝的聖上,亦是心情複雜,這幾日,阿蘅置身屠刀之下,他瘋狂自責自己的無能,沒能查清當年真相,也無法在這樣的要命時刻救她,幾要憂急發瘋的他,萬沒想到聖上竟以那樣一種方式,暫保了阿蘅的性命,聖上救了阿蘅,可阿蘅恨聖上,知曉真正身世的她,知道所愛之人為仇人之子的她,不得不遵聖命住在建章宮、與她深恨之人日夜相對的她,現下是何情形……

  溫羨心中的擔憂幾要將他淹沒了,一下朝,即至禦書房求請聖上允他與阿蘅相見,但聖上卻不允準他這一請求,道阿蘅不想見他……

  溫羨一怔,還欲再請時,見禦前總管趙東林忽急步入內,朝聖上恭聲道:“陛下,雲瓊遣人報說,早上您去上朝後,皇後娘娘即派人請楚國夫人至長春宮相見,夫人到長春宮後,皇後娘娘命諸侍皆退,獨留夫人在內,夫人到現在人還沒有出來……”

  聖上聞言靜默片刻,忽地擲放了手中奏折,大步向殿外走去。

  第154章 三人

  聖上禦駕離開建章宮還沒多久,所說的定國公府相關卷宗還沒送來,皇後娘娘身邊的素葭姑姑便已來此,言稱娘娘請楚國夫人至長春宮相見。

  她自然是進不得建章宮內的,隻是在外請禦前侍女代為通傳,雲瓊邊將此事告知楚國夫人,邊在心中暗暗琢磨皇後娘娘用意,言語間委婉暗示夫人,還是留在建章宮內為好,這相邀,可借口身體不適,推辭不去。

  但楚國夫人垂目片刻,卻是站起身來,雲瓊遂忙領著一眾侍女相隨,陪夫人往長春宮去,路上,她原想著皇後娘娘性情淑和柔善,縱是心中再氣再恨,應也不會在明麵上對夫人做出些什麽,又有她們這麽多雙聖上跟前的眼睛盯瞧著,應不會出什麽事,但等一行人隨素葭來到了長春宮,皇後娘娘請夫人看座用茶,再命諸侍皆退,雲瓊心裏便一咯噔,悄望了眼扶著榻幾慢慢坐下的楚國夫人,忐忑不安地垂首退至殿外。

  再過一兩日,就是四月了,時近初夏,殿外陽光熾暖,隱有一兩分暑熱之威,聲勢熱烈地透過長窗鮫紗後,被篩去大半餘熱,溫溫涼涼地落在靠窗倚坐的兩位女子身上。

  溫蘅並未用茶,隻是目望向榻幾對麵的皇後娘娘,看她雖妝容衣飾一絲不苟,端抵是當朝國母的雍容氣度,但眸中隱有血絲,再好的胭脂水粉,也遮不幹淨她眉眼處的倦乏、臉色的蒼白,似正抱病在身,強忍著身體的不適與她對坐。

  一瞬間,溫蘅有心要問,但微抿了抿唇,還是沒能說出半個字,她微低著頭,聽皇後娘娘輕聲問道:“請你來,是想親口問一問你,陛下在建章宮前所說,是真的嗎?”

  溫蘅手握著榻幾一角,慢慢點了點頭。

  若是放在從前,被皇後娘娘知曉她與聖上之間的秘事,她定是羞慚難當,隻覺無顏麵對皇後娘娘,心中將會完全被愧疚淹沒,但現在,皇後娘娘不僅是她曾經的夫姐,也是與她隔有家仇的仇人之女,溫蘅麵對皇後娘娘,心中除了愧疚,亦有其他,真真是五味雜陳,複雜難言。

  ……麵對皇後娘娘尚且如此,麵對明郎呢……她與他自青州相見,便是一段孽緣的開端吧……還有這孩子,腹中的孩子,會是聖上口中言之鑿鑿的龍裔,還是,會是這段孽緣不該有的延續……

  溫蘅心思暗沉,無意識地輕撫著腹部,聽皇後娘娘慢聲問道:“……這孩子……幾個月了?”

  溫蘅道:“快五個月了。”

  ……比上元節那夜鄭太醫所說,多了一個月……皇後靜望著溫蘅圓隆起的腹部,自以為難以開口的詢問,說起來,似也沒有那般艱難,心既已沉入了潭底,還能再沉落到哪裏去呢,她垂下凝視的眸光,聲淡無波地輕聲問道:“什麽時候開始的?”

  輕撫的手微微一頓,溫蘅垂目望著長春宮殿內地上的烏磚鸞鳳花紋,低道:“去年夏天,家兄出事,我求來求去,求不到人可救家兄,最後,求到了陛下那裏……”

  ……明郎說,溫羨被誣那件事,背後,或有母親的手筆……

  腦中昏沉難受感,一瞬間,如重山壓下,皇後壓下身體的不適,勉力支撐著,回想自去夏到今春的種種,心底的悲涼,如冷徹的冰湖水,蔓延開來,遍及四肢手足。

  冰火兩重天的煎熬裏,皇後想,明郎此刻,應也在痛苦中熬煎吧,信任的兄弟背叛了他,深愛的妻子離開了他,就連孩子,也不是他的,他與他在這世上最愛的女子之間,還隔著無法磨滅的血海深仇,而這一切的背後推手,或正是他的生身母親……

  ……或正是他們的生身母親……

  皇後心如刀絞,抬眸看向對麵的女子,問:“……你還愛明郎嗎?”

  對麵靜坐的女子並未直接回答,隻是垂目沉默片刻,淡聲道:“我不能愛了。”

  皇後看她靜靜地說出這五個字,沐坐在暮春的暖陽下,風鬟霧鬢,眉目如雪,不消做些什麽,不消說些什麽,隻是無聲地靜坐在那裏,便似一幅天然的美人畫,令人神往。

  ……可天底下多的是美人,為何偏偏是她,偏偏是溫蘅!她寧願陛下依然寵愛著馮貴妃,抑或是旁的什麽妃嬪,也好過如今噩夢般的現實!!

  ……馮貴妃……馮貴妃是否早已窺知陛下與溫蘅之間的秘事,所以才會冒著巨大的風險、處心積慮地對付溫蘅……

  ……不,哪裏有什麽馮貴妃,馮氏早已不是貴妃了,陛下因馮氏蓄意謀害溫蘅,廢了她的貴妃之位,禁足絳雲軒,非旨一世不得出,放在心尖寵愛了三四年的女子,亦敵不過溫蘅在陛下心中的分量……

  ……自是敵不過的……為了她,陛下連手足之情、一世英名都不要了,如果溫蘅不是罪人之身,下一個貴妃,就是她吧……還是說,區區貴妃之位,怎抵得了陛下對她的看重愛寵,也許在陛下心裏,貴妃之位太輕,真正與溫蘅等重的,該是……皇後之位……

  心中鬱氣暗攪如潮,直擠得皇後心口肺腑作痛,如有人在緊抓著她的心向外撕扯,她極力壓抑著這份痛楚,望著對麵神色沉靜的女子,似有許多話想問,有許多話想說,但令人窒息的洶湧鬱氣衝竄至口邊,卻隻有輕輕的一句,“你上次來長春宮,都是去年冬天的事了……”

  ……在承明殿之事前,她與皇後娘娘關係親密,常來娘娘宮中坐坐、陪娘娘說說話,可承明殿之事後,她哪有顏麵踏入娘娘宮中、接受娘娘的關心,對娘娘的相邀,自然是能避則避……溫蘅望著皇後娘娘不語,聽她繼續輕輕地道:“那一次,陛下也來了,還一反常態地,在長春宮內,坐了許久,那時候,本宮就覺得有些奇怪,陛下他其實,是不怎麽來本宮這裏的……”

  皇後娘娘輕低的聲音,宛如歎息,漸至無聲,沉默許久,又低低道:“陛下有許久沒來長春宮了”,她眼望著她,忽又淡淡笑了一笑,“但今日,大抵很快就會來了……”

  像是為迎合皇後娘娘的話,殿外很快傳來了迎駕聲,薄金色的天光透窗輕浮,皇後娘娘淡笑著對她道:“你看,他來了。”

  這笑意輕薄得似一縷雲煙,一拂就散,令人看得心憂,溫蘅微顫著唇,依舊無言,而皇帝已大步走入殿內,看她大著肚子、扶著榻幾欲起,而皇後人站在窗榻旁,朝他屈膝福道:“臣妾參見陛下。”

  皇帝欲手扶溫蘅,但又知她不喜他碰觸,手略一伸又縮回去了,等看她穩穩地站起,欲屈膝行福,連聲道“不必”,又看向一旁皇後道:“平身吧。”

  對一應後宮妃嬪,皇帝無所顧忌,但對一同長大的皇後、明郎的親姐姐,自揭秘事的皇帝,看三人這麽站在這裏,心中既有幾分尷尬又覺有愧。

  雖然他深知皇後性情,暗想派人邀溫蘅至長春宮的皇後,不管心中對此事是如何震驚如何難以接受,應也真就隻是同溫蘅說說話而已,應該不會出什麽事,但他如此想了片刻,還是放不下心,他不能寄希望於“應該”,他要溫蘅和孩子,半點可能的風險也沒有,皇後雖性情淑和,但人在驚痛之下,或會做出些過激之事,再說皇後身邊的好幾名侍女,都是從武安侯府帶入宮的,皇後或許不會做什麽,可她們未必不會在旁攛掇,未必不會暗遵華陽大長公主之命,另有謀劃!

  心憂的皇帝,一路急趕至長春宮,見她二人真就在窗下安安靜靜地坐著,暫放下懸了一路的心,走近前去,卻也是愧疚尷尬地不知說什麽,他沉默片刻,對溫蘅道:“夫人想看的卷宗,朕已派人取來了,夫人想回建章宮看看嗎?”

  溫蘅也是無法麵對這樣三人同殿的場麵,朝皇後微微一福,垂目告退,皇帝如護衛神,走在她的身後,沒走幾步,忽地意識到什麽,回身凝視著皇後問道:“皇後,你病了嗎?”

  到底有青梅竹馬之誼,又做了幾年夫妻,盡管皇後儀容端莊,半絲錯處也沒有的,但皇帝還是看出了她眉眼間隱隱的病態,感覺她人似風中弱柳,虛得很,他走近前去,皇後卻略略後退了半步,垂眼輕道:“隻是偶感風寒、有點咳嗽而已,吃幾碗藥就好了。”

  皇帝僵住腳步,“……那你這幾日就在長春宮好好歇著,後宮之事且放一放,母後那裏也不必去請安,先把身體養好為上。”

  皇後依然是微低著頭,“多謝陛下關心。”

  皇帝看著這樣的皇後,也是不知該說什麽了,隻得道:“那朕走了,你好好歇著。”

  皇後“是”了一聲,靜默地聽著聖上腳步走遠,微抬眸光,看溫蘅在前、聖上在後地向殿外走去,溫蘅抬足跨越高高的殿門門檻時,聖上負在身後的手,微緊了緊,等看她安然無恙地越過,又悄悄地鬆弛開來,而後依然守走在她的身後,眸光盡落在她一人身上。

  ……能讓九五至尊甘心在後,她如何比爭,原已料想此生大抵無望,卻不知,會是這樣冰冷的絕望。

  第155章 禦榻

  在回建章宮的路上,皇帝告知溫蘅她兄長請與她相見一事,問道:“夫人還是不想見嗎?”

  ……她如今是罪人之身,先前父親與兄長,就差點因為她的緣故,背上窩藏收容罪人之後的罪名,被困囹圄,她豈可再與父親兄長有何牽連、連累他們,哥哥如今在朝為官,若因與她的關係,授人以把柄,在朝堂上被政敵攻擊,她於心何安……

  縱是心中再想,溫蘅還是輕搖了搖頭,皇帝靜看了她一會兒,還是沒忍住問了一句,“夫人在長春宮,可用過什麽?”

  溫蘅道:“沒用過什麽。”

  皇帝追問:“一點茶水也沒喝?”

  溫蘅有些明白了皇帝這樣問話的用意,看了他一眼道:“沒有。”

  隻是饒是溫蘅如此說,皇帝還是無法完全放心,等回建章宮後,便吩咐內侍傳鄭太醫來為溫蘅把脈。

  沒一會兒,鄭太醫奉命至建章宮,為溫蘅把脈探看後,拱手對皇帝道:“夫人與腹中胎兒俱安然無恙,隻是夫人氣虛體弱,需得好好調養,不然不利於日後生養。”

  ……怎可不利於日後生養,他要她與孩子一點事也沒有!

  皇帝立命鄭太醫全權負責起夫人調養身體一事,將夫人與孩兒的康健,俱交到了鄭太醫手上,一把年紀的鄭太醫,登時感覺肩頭沉重,如壓了兩座大山,都快把他這把老骨頭壓垮了,心中暗暗叫苦,口中喏喏遵命。

  皇帝又命鄭太醫細說預備如何為夫人調養身子,剛全神貫注地聽了沒多久,趙東林就又來報:“陛下,容華公主來了。”

  皇帝今晨臨上朝前,曾命人去慈寧宮,悄悄給妹妹容華公主傳句話,令她巳正左右,尋個不相幹的理由暫離母後身邊,來建章宮一趟,他有話要“敲打”妹妹,聽妹妹人已經來了,便讓鄭太醫下去開出調養方子,起身對溫蘅道:“朕去同嘉儀說幾句話,待會兒再來陪夫人。”

  她似是也無需他陪的,隻是坐在那裏,低頭翻看著新送來的定國公府卷宗,皇帝再看了她一眼,命侍女好生照看著夫人,往外殿走去。

  雖然皇兄對她一時寬容寵愛,一時又嚴厲冷漠得很,但在容華公主心中,哥哥一直是偉正清明的高大形象,她怎麽也想不到,看起來如此正派的皇兄,私下裏會做出那樣的事情,還是對明郎表哥的妻子!!

  盡管皇兄這般拆了明郎表哥和溫蘅,她該高興的,盡管溫蘅丟了永安公主的身份,淪為罪人之身,她該高興的,可容華公主如今的心情,委實複雜得很,自驚知此事,整個人便如被響雷劈中,成天被震得暈暈乎乎的,可又沒有暗暗消化這份震驚的功夫。

  母後被皇兄行事氣到不行,她得忍著這份震驚,好生安慰母後,可突然知悉生養了二十一年的好兒子,竟幹出了這樣道德淪喪的“好事”,母後幾要氣出病來,怎是能被區區三言兩語就安慰好的,容華公主回想母後傷氣憔悴的蒼白神色,再看寶座上神情平靜的皇兄,心情更是複雜,也不行禮,就悶悶地站在寶座下方,眼望著皇兄不說話。

  禮不禮的,一家人之間,倒也不在乎,皇帝知道他在妹妹心中的形象,大抵已倒塌得差不多了,對望著妹妹的眼神,心裏多少有點發虛,臉上仍如往常繃著,問道:“知道皇兄找你來,是為什麽事嗎?”

  容華公主硬梆梆道:“不知道。”

  皇帝直接道:“朕知道你對楚國夫人素有怨結,但她與明郎早已和離,腹中孩子也並非明郎親生,你的這份怨,也該徹徹底底消了,不可在母後麵前搬弄是非、顛倒黑白,汙她清譽。”

  容華公主耷著唇角、心中嘀咕,天下人都已知道汙了楚國夫人清譽的,正是端坐金鑾殿的大梁天子,好好的白,都已黑透了,沒一塊幹淨地了,豈還輪得到她來汙什麽……

  她在心裏頭默默腹誹,但也不敢在麵上表露出什麽,隻乖乖地“哦”了一聲。

  皇帝靜了靜,又道:“母後為朕的事,驚氣交加,若長期如此氣極鬱結不解,定會傷身,你侍奉在母後身邊,得多勸母後寬心,勸母後想開一些,凡事有弊就有利,母後雖失了一個女兒,但也多了一個好兒媳,且母後一直盼著皇嗣,這不就有現成的了,都快五個月了,平平安安、康康健健的,就快來到這世上喚她‘祖母’了……

  ……母後疼你,聽的進你的話,你多拿這些話勸勸母後,同母後說,朕是做錯事了,母後心中有氣,就來建章宮打朕罵朕出出氣,千萬別憋在心裏氣傷身子,無事時和母後多講講人無完人,講講知錯能改善莫大焉,告訴母後朕會盡力彌補,朕會好好待楚國夫人……”

  皇帝就差把“幫朕說說好話”六個大字明晃晃地說出來了,連如何勸解都跟妹妹說清楚了,卻見方才“哦”得爽快的妹妹,這會兒半天也蹦不出一個“哦”字來,隻是低著個頭、提著個足尖在殿地磚上畫圈圈,好像他方才那通“長篇大論”,她半個字也沒聽進去,沉默片刻,問道:“怎麽,不願意?”

  “……願意是願意”,容華公主低著頭,聲音細細地慢悠悠道,“隻是,我也想請皇兄幫個忙……”

  “……你說。”

  容華公主抬頭看向皇帝,目含期冀地飛快道:“我不想嫁給溫羨,皇兄你幫我把婚約解了吧!”

  她看皇兄不說話,又緊著道:“隻要皇兄幫我把這婚約解了,我保證勸服母後,讓母後不再生皇兄的氣!”

  溫羨的未來駙馬身份,如今撤不得,皇帝直接拒絕,“這事沒得商量。”

  容華公主原本想著這交易極好,皇兄應不會拒絕,卻沒想到皇兄拒絕得如此幹脆利落,登時泄氣,心中惱怒直往上湧,皇帝看她氣鼓鼓的、整個人像是快要炸了,道:“有話就講,別把自己憋死。”

  “……也沒什麽可講的”,容華公主悶聲悶氣道,“隻是想到了皇兄從前的‘教導’而已,什麽‘命裏無時莫強求’,什麽‘癡心妄想、自作多情’,什麽‘要點臉麵,不該想的別多想’,什麽‘別弄得自己像個笑話’,什麽‘你以為人家能看上你’,什麽‘在人家心裏,你什麽都不是’……”

  眼看著皇兄聽得臉越來越黑,容華公主默默地住口片刻,還是忍不住要說:“皇兄教訓起人來是一把好手,怎地自己就憋不住呢?!早知會到現在這地步,當初還不如由著我搶了明郎表哥,他們兩個幹幹淨淨地和離,皇兄你再打你的主意,母後也就不會像現在這樣生氣了……”

  皇帝板著一張臉,“你是忘了你折騰出的飛鸞殿一事,差點把母後氣暈過去了?!”

  雖然皇兄神色不善,容華公主心裏有些畏懼,但更多的還是惱怒皇兄不肯幫她解除婚約,再想到之前,皇兄暗暗覬覦著別人的妻子,還一次次假模假樣地教訓她,令她一次次羞氣地掉眼淚,容華公主心裏,更是怨氣衝天,壯著膽子、梗著脖子朝皇帝道:“小妹無能,折騰來折騰去,也都是小打小鬧,從沒真正成事過,哪比得上皇兄,悶聲不響地,孩子都快五個月了!!”

  她話音剛落,就聽皇兄重重冷“哼”一聲,登時如耗子見貓,咽聲縮了脖子,覷看皇兄臉黑得都快能蘸墨了,也不敢再拔老虎須了,趕在皇兄真正發怒前,飛快一福“小妹告退”,提著裙邊、扭身就跑。

  皇帝看妹妹就這麽一溜煙地跑沒影了,以為請妹妹幫他在母後麵前說說好話這事,該沒戲了,沒成想過了幾天,妹妹嘉儀,竟與木蘭姑姑一起,攙扶著母後來建章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