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節
作者:阮阮阮煙羅      更新:2020-07-11 12:10      字數:7383
  太後見皇兒還對這事頗為上心,像是比他的子嗣大事還要上心,納罕地笑著道:“天下夫妻千千萬,你怎知每對白頭到老者,定然都是兩心相通、鶼鰈情深,雞飛狗跳、湊活到老的有之,相看不厭、搭夥過日子的有之,彼此敬重、視作至親之人的亦有之……

  ……也許寧遠將軍與他亡妻就是這三種,他的妻子,是你給他指挑的,他當初是奉旨成親,婚後與他妻子的感情,究竟兩心相通還是彼此敬重,隻有他們夫妻知道,旁人如何得知?

  ……那四年裏,寧遠將軍未娶妻未納妾,也許是對亡妻情深意重,決意終生不再娶妻,但也許隻是未遇中意之人,遂沒有娶納,若是前一種,那他確確實實是癡情之人,令人敬重,若是後一種,那也說明他並不是一個輕浮的貪戀女色之人……

  ……也許,他早就對阿蘅有意,隻是阿蘅從前是楚國夫人,是明郎的妻子,君子不可奪人之美,故而他一直壓抑著心思,如今見阿蘅已經和離,是自由之身,才敢親近表露,若真是這樣,這也說明他是一個守禮自持之人,不會為自己的一時貪戀,去毀了心愛之人的婚姻與聲名……”

  皇帝聽著聽著開始心虛,默默飲茶不語,太後看皇帝方才還義憤填膺、憂心忡忡地頗有點咬牙切齒的意味,這會子像啞了嗓子似的不說話了,笑著道:“哀家也隻是隨口說說,若寧遠將軍真如你所猜測,是存心欺騙阿蘅,哀家定然饒不了他,但他若真是一片真心,阿蘅也有意再嫁,哀家定會順著阿蘅的心意,不會故意攔著……”

  說至此處,太後唇際的笑意,如煙淡淡散去,輕輕地歎了一聲,“其實哀家心裏,還是可惜阿蘅與明郎,天造地設的恩愛眷侶,怎麽說分開就分開了……阿蘅腹中,還懷著明郎的孩子呢……”

  她看向皇帝問:“弘兒,你覺得他們有沒有可能複合,再結為夫妻?”

  皇帝訥訥道:“……不……不好說……”

  太後長歎不已,皇帝悄覷著母後眉攏輕愁的神色,知道母後不僅對陸崢其人觀感頗佳,心底也樂見她與明郎複合,總之不管她選誰,隻要她自己高興,母後都是沒有異議的,而這令母後放心滿意的人選裏,自然不可能有他,他想通過母後來警醒溫蘅,是行不通的……

  沒法再說什麽妄圖攛掇的皇帝,隻能沉默啜茶,殿外前來請安的皇後,已在門外站了許久,她在尚未入內時,聽到聖上說陸崢對溫蘅可能別有用心、怕溫蘅受到欺騙,腳步一頓,心中微訝:日理萬機的聖上,竟在百忙之中,還在心裏記著這等事,因已成為了一家人,出於孝順太後娘娘,所以如此關心嗎?……

  她在心中想了一瞬,正欲入內,又聽太後娘娘說起了夫妻之道,太後娘娘的話,正牽動了她的心事,她默默思慮著她與聖上的“相敬如賓”,心下慨然許久,駐足不動,還是身邊侍女素葭提醒,才回過神來,提步入殿。

  皇帝杯中香茗,正啜到見底,見皇後來了,起身道:“你來得正好,且代朕陪母後坐坐說說話吧,朕有朝事需要處理,得回禦書房了。”

  皇後“是”了一聲,正要如儀送駕,剛微微屈膝,即被皇帝抬手扶起,“不必,坐下吧”,又吩咐宮侍,“去拿碟皇後愛用的棗泥酥來。”

  宮侍應聲去了,皇後目望著皇帝的背影遠去,忽地意識到,這幾年,她與聖上相見最多的地方,不是當朝天子的建章宮,也不是當朝皇後的長春宮,而是太後娘娘的慈寧宮……

  ……大多時候,他們身為帝後,坐在太後娘娘左右,一同陪太後娘娘說說話,聖上朝事纏身,總不能久坐,大都喝兩杯茶就走,於是她目望著他的背影遠去,一次又一次,這幾年的時光,好像就在這樣的目望中,如同此刻聖上漸行漸遠的背影,無法挽回地消失在眼前。

  “娘娘,棗泥酥……”

  慈寧宮侍女端呈著粉瓷點心盤,放在她手邊的茶幾上,太後見了笑道:“你打小就愛吃這個,這麽多年,也沒吃膩,哀家就不行,總覺太甜了些。”

  皇後含笑拿起一塊,置於唇邊,輕輕咬了一小口。

  其實,她也有些覺得太甜,但許多年前的一天,明郎帶她去見一個男孩子,她其實一早認得他,回回站在一眾皇子身後,格格不入,卻眸光清執,與旁人甚是不同,那是她第一次與他正式相見,他尋不出什麽罕見珍饈招待,隻能讓人呈上些尋常茶點,她看他似有窘意,拿起盤中一塊棗泥酥道:“我愛吃這個。”

  這一愛,就愛到如今,當年的六皇子,也記到如今。

  太後說,彼此敬重、視作至親,也是一種夫妻之道,說來,正是她與聖上如今這般嗎……

  這不是她最初想要的,她當初送出同心佩時,希求的,是兩心相許,鶼鰈情深,但這八個字,在後宮唯她一人時,也沒有成為現實,她與聖上,那三四年裏,也隻能算是字麵意義上的舉案齊眉、相敬如賓,後來,聖上有了貴妃馮氏,盛寵無比,聖眷不衰,瞧著倒似與馮氏兩心相許、鶼鰈情深,但如今,也說丟開就丟開了,似半點都不留戀的,也許聖上對待女子,對待後宮妻妾,便是如此吧……

  的確,要求一位天子專情不悔,希求與一位帝王如膠似漆,是太荒唐了些,年少無知的她,給自己編織了一個美夢,一個人沉在夢裏,而後,也自己一個人,孤孤單單地醒了過來,明郎曾經問她,是否後悔,她當時答說,無謂言悔,一朝皇後,是不能回頭的……

  ……皇後不能言悔,可若她隻是淑音,會心生悔意嗎?若她在手執同心佩的那一天,能預料到她與聖上未來的夫妻之道,不是她所希望的兩心相許,而是真正的“相敬如賓”,還會選擇將那枚同心佩,連同自己的心意,奉送給當朝太子嗎?……

  皇後慢咽下口中甜得發膩的糕點,連帶心事一同壓下,端起手邊的香茶。

  茶是湘波綠,產自青州,是太後娘娘慣愛喝的,慈寧宮中常年縈繞著此茶的清新香氣,皇後漸也喜歡上了這味道,但因每年青州上貢的極品湘波綠十分有限,她從未開這個口,總是命司宮台,將頂尖的極品湘波綠,全數送到慈寧宮中,至於自己,就在平日裏來給母後請安時,順飲一杯,或偶在長春宮中,品飲次一等的。

  清淡的甘香,將口中的甜膩,都衝了下去,皇後邊飲著茶,邊尋個話頭,陪太後說說話,打發漫長寂寥時光,隨意問道:“兒媳方才在殿外隱約聽見,陛下似對寧遠將軍有些不滿?”

  太後笑,“是他太緊張阿蘅了,阿蘅近來和陸崢走得近些,他就怕陸崢別有用心,是故意欺騙阿蘅……”

  皇後陪笑道:“足見陛下看重殿下,不因血緣親疏而有異。”

  “是啊”,太後心中寬慰,“原先哀家還怕封公主這事,做得太過了,讓世人熱議紛紛,皇兒心裏頭,會留有疙瘩,可他沒有,真當阿蘅是一家人看,自冊封之後,就上心得很,連阿蘅愛喝什麽茶、愛吃什麽點心,都記得清清楚楚。”

  太後說著笑指向皇後手中的茶杯,“阿蘅也愛喝這茶,皇兒前兩日還和哀家說,往後青州再貢極品湘波綠,直接撥一半到永安公主府,他見阿蘅孕中食欲不佳,還同哀家商議著,要把宮內擅做青州菜的禦廚,調到永安公主府去……”

  皇後聽太後絮絮說著聖上對溫蘅的關懷,回想除夕那夜,長生鎖掉落,溫蘅的身世揭於人前時,聖上的表現,似乎頗為抗拒,心情也似差到了極點,在與她同車回宮時,一言不發……

  她當時還在猜測,是否聖上覺得此事有損皇室形象,故而深深抵觸不豫,總道有待詳查,不讓宣於人前,可僅過了一個多月,聖上又親口道此事查明為真,下旨昭告天下,是這一個多月的時間裏,一向純孝的聖上想通了,願為太後娘娘接受這個事實,哪怕心中抵觸,也要為讓太後娘娘寬心,對溫蘅百般關懷,是這樣嗎?

  ……是嗎?……

  第138章 二更之心刺

  皇後在心底,留下了這麽一根若有若無的細刺,日常時候,再在慈寧宮望見聖上與溫蘅,不管她願不願深想,這細刺總要悄悄地紮她一下,令她去留意聖上對溫蘅的“百般關懷”。

  一次,她人在慈寧宮,聖上與來請安的眾妃嬪也在,眾人說說笑笑,溫蘅則倚坐在明窗之下,歪靠著黑漆憑幾,手裏拿著一花梨繡布繃框,一針一線地,慢繡著一隻嬰兒肚兜。

  繡著繡著,溫蘅煙眉微蹙,輕輕地“哎喲”一聲,這一聲極輕,本該淹沒在妃嬪們的說笑聲裏,可一直低頭喝茶、目不斜視的聖上,卻似立即身體微僵,而後抬眸看向了溫蘅。

  太後娘娘原正跟陸惠妃說話,眼角餘光望見溫蘅放下了繡框,手撫上腹部,才覺出不對,看向她關切問道:“阿蘅,怎麽了?是不是哪裏不舒服?”

  溫蘅似也不知該怎麽說,手撫著腹部摩挲了好一會兒,方輕輕道:“孩子……孩子好像踢了我一下……”

  太後娘娘鬆了口氣,笑著走上前去,手攬上溫蘅肩臂安撫道:“這還是第一次吧,別怕,孩子盼著和娘相見,才輕輕地踢你一下,告訴你,他她在裏頭著急得很,想快點出來喊你娘呢。”

  殿內眾人都笑了起來,皇後見聖上唇邊也浮起笑意,但隻片刻,就似強行壓抿了下去,收回凝視的目光,繼續低頭喝茶。

  那廂,太後娘娘仍在笑對溫蘅說,“孩子頑皮,踢了一下還不夠,接下來半個時辰裏,估計還會再踢你三五次,且等著。”

  陸惠妃聞言麵露好奇之色,也爽利地說出口道:“孩子在肚子裏踢母親,踢了一次還不夠,這真是有趣得很,娘娘說得臣妾都想聽聽了……”

  太後娘娘笑,“你想聽,過來坐著就是了。”

  陸惠妃也不忸怩,立謝恩在溫蘅身邊坐了,側耳趴在她的腹前,專心聆聽著。

  皇後見低頭喝茶的聖上,又無聲地抬起了頭,看向窗下幾人,在陸惠妃笑著道:“臣妾聽見了!真在踢呢!”時,忍不住伸直脖頸、身體微微前傾,似也想如陸惠妃一般,聽聽溫蘅腹中孩兒的動靜。

  本該清爽甘香的湘波綠,飲在口中,卻似有點不知滋味了,皇後指撫著漸涼的白玉杯壁,一顆心,也似如杯中漸涼的茶水,變得澀沉滯苦,滋味難言。

  ……這般,便不是為讓母後寬心,有意關懷了……

  ……是真心關懷,是真情流露,這情,怎麽相認不過三月,中間還隔著那麽一層,便能有這般深厚,時時留心,事無巨細……

  皇後出神想了片刻,越想越深,即將觸底至一個可怕的猜想時,忽地心頭一凜,及時打住,匆匆飲下杯中涼透的茶水,連帶著那些不該有的深想,一同壓下。

  聖上看重家人,待母後、待容華自不必說,待明郎這個表兄弟,也如同手足,甚至待她這個妻子,其實也視作家人多些,既然溫蘅有那樣一個身份,又曾是明郎的妻子,她腹中懷著的,又是明郎的孩子,自然也當被聖上劃入家人的範疇,多多關懷。

  一杯涼茶喝到見底,皇後望著空蕩蕩的白玉杯,心也似被拂塵拂空,不再多想,此日後,漸漸時將入夏,聖駕將如往年,移至京郊紫宸宮避暑,皇後領著司宮台,操辦相關事宜,安排後宮妃嬪所居殿館時,想到太後娘娘,定然希望溫蘅同行消暑,遂暫擱下手邊事宜,親往慈寧宮。

  去年夏天,溫蘅還是明郎的妻子,明郎離京視察水利,將溫蘅送入宮中陪她,托她照顧,她因念著溫蘅的命婦身份特殊,遂就安排她住在僻靜少人的南薰館,盡量減少與外人接觸。

  而如今,溫蘅身份不同,這住處,自然不能再安排在僻遠的南薰館,應離太後娘娘那裏近些才好,也或許,太後娘娘寧願溫蘅和她住在一處,省得每日來回奔波,皇後不知該如何安排,遂去往慈寧宮,溫蘅常被太後娘娘派人接入宮中陪伴,今日好像人在太後娘娘那裏,她這一去,親口問問她和太後娘娘的意思後,再安排為好。

  但,皇後人到了慈寧宮中,溫蘅卻不在那裏,太後知她來意,笑道:“阿蘅人已走了,今日是陸崢家小姑娘的生辰,上次踏青時,阿蘅和她約好了的,要在她生辰那天,賀她又長大了一歲。”

  皇後想到那個冰雪伶俐的小女孩,也不由露出笑意,她看到窗下榻幾上的嬰兒肚兜繡框,笑道:“殿下也走得太急了些,連這都忘了帶走。”

  “是哀家讓她留放在這兒的,哀家看她繡這個太費心思,怕她過於勞神,就讓她把這未繡完的嬰兒肚兜放在這裏,隻在來哀家這裏坐坐時,隨繡兩針就好,不要累著自己”,太後手撫過其上精美的碧葉紅蓮紋,笑對皇後道,“瞧這蓮花繡得多好,哀家看得都有些手癢,想幫著繡上兩針了。”

  皇後亦笑,“的確精美,臣妾看著都手癢了……”

  她拿起一邊針線,欲幫把那片才繡一半的紅蓮花瓣繡完,針尖即將落下,又堪堪停在繡框之前,皇後猶豫著笑問太後道:“這是殿下為腹中孩兒繡的,是殿下將為人母的一片心意,臣妾這般多事,不會惹得殿下不快吧?”

  “怎麽會呢,孩子出世,也當喚你一聲姑姑,你幫繡幾針,也是做姑姑的一片心意”,太後笑道,“阿蘅也曾是你的弟妹,她的性子你難道還不清楚,怎會怪你,隻會謝你才是!”

  皇後盈盈一笑,拿起繡框,凝神繡去,針戳布帛,聲細如春雨沙沙,皇後的心思,也在這靜謐的刺繡聲中,輕輕地搖散著,時間緩逝,手下紅蓮花瓣漸漸成形,那些搖散著的心思,也都如水中落花,聚到了一起,皇後忍不住心想,若此刻,她是在為自己的孩子,繡製嬰兒肚兜,該有多好,馮氏都曾有孕,可她的腹部,卻從沒有隆起過……

  太後看皇後刺繡的動作慢下來了,眉眼處的神色也怔怔的,心裏明白過來,輕握住她的手道:“等過幾年,諸事平定,你也會有孩子的,不要急,你和皇兒,都還年輕呢。”

  ……雖還年輕,但卻覺一生都已看到頭,盡管知道這幾年聖上冷落她,有她母親的緣故,但心底卻隱隱覺得,即使過兩年前朝事定,她與聖上這一生,應也就這般“相敬如賓”了……

  縱是心中再低沉,皇後亦不能拂了太後的安慰好意,她勉強笑著點了點頭,又繡了幾針,暗暗平複心緒,轉了話頭問道:“平日惠妃也愛來陪母後說說話的,怎地今日卻不見人影,可是因為今天是寧遠將軍女兒的生辰,惠妃這做姑姑的,向母後求討恩典、出宮去了?”

  太後笑,“她可沒必要求哀家,你來之前,皇兒和惠妃,也在哀家這裏坐了好一陣,阿蘅說要出宮去寧遠將軍府時,惠妃請阿蘅幫帶賀禮給稚芙,皇兒說這賀禮還是親手送為好,帶著惠妃同去寧遠將軍府了。”

  皇後手中一頓,尖細的針尖,不慎紮在指腹處,洇出刺眼鮮紅。

  第139章 小賊

  陸崢因傷在府中休養,正有閑暇,為女兒生辰宴好好準備,但他認真準備數日,等到了稚芙生辰那天,卻都沒能用上,隻因生辰前夜,稚芙突然發起高燒,第二日生辰,猶昏昏沉沉,病臥榻上。

  陸崢為讓女兒好生休養,隻得撤了生辰宴,寧遠將軍府的管家,遂守在門前,向前來赴宴的客人一一致歉,道改日再補辦宴會招待。

  溫蘅與稚芙一早約好了要來賀她生辰,自得守約,她在慈寧宮中向太後娘娘請退時,惠妃請她幫忙帶下賀禮,她正要應下,聖上卻說賀禮親手送為好,攜惠妃出宮,與她同行。

  聖意如此,溫蘅心中雖覺有些怪怪的,但也無法改變聖心,三輛車馬同時出宮,在侍衛的護衛下,抵達寧遠將軍府,將軍府的管家,原剛致歉勸走了許多賓客,口幹舌燥,正歇在門後喝茶,累得眼皮耷拉,忽又聽到車馬鐵騎聲響,勉強提起精神,近前一看,見竟是聖駕,登時驚得精神百倍,一邊派人速去通知將軍,一邊慌忙跪地迎駕。

  今日是稚芙生辰,陸惠妃原以為哥哥府門前,定是熱鬧非凡、門庭若市,結果下車一看,卻是冷冷清清的,她奇怪地道出心中疑惑,跪地的管家恭聲回道:“回娘娘話,小姐今天病了,將軍撤了生辰宴。”

  陸惠妃一聽稚芙病了,自然焦急,慌地要急往裏走時,想起聖上在身邊,又隻得滯住腳步,著急地看著聖上。

  皇帝道:“快去看看吧,你在前帶路就是。”

  陸惠妃“是”了一聲,急往稚芙所住的房間走去,皇帝邊在後走著,邊暗瞥身邊溫蘅神色,見她也難掩憂急,腳下也走得飛快。

  陸惠妃是將門之女,著急起來走路,那叫一個大步流星,可她是有身子的人,微隆著腹部,可不能走得這麽快,皇帝生怕她不小心跌了,一邊暗暗留心著,做好隨時伸手去扶的準備,一邊朝前麵急走的惠妃道:“走慢一些。”

  陸惠妃應聲放緩了腳步,繞轉過一道長廊,見哥哥匆匆迎麵走來。

  陸崢一路急走至此,撞見聖駕,匆忙跪地告罪,“微臣陸崢迎駕來遲,請陛下恕罪!”

  “無妨,事出有因,快起來吧。”

  皇帝邊如此大度地說著,邊不輕不重地拍了拍陸崢的右肩,見他麵上隨即現出隱忍的痛苦之色,心道他倒不是裝傷。

  先前,他特命太醫來給陸崢治傷,世人又是感歎聖上器重寧遠將君,體恤臣下,又是感歎寧遠將軍深得聖心,前途無量等等,並不知他本意,是為讓陸崢的傷早點養好,早點回軍營去,斷了和溫蘅的蓄意親近。

  可他在宮中,耐著性子,等了一天又一天,耳聽著溫蘅與陸崢關係愈近,磨牙了一天又一天,陸崢的傷,一直都沒養好,他簡直要懷疑這小子是不是在故意裝傷、博取溫蘅關心了,可從方才這兩拍來看,疼是真疼,沒裝。

  皇帝清咳一聲,命陸崢在前帶路,陸崢將聖上等引至女兒房中,房內照顧小姐的侍女嬤嬤紛紛跪地迎駕,皇帝走至榻邊看去,見榻上的小女孩正在昏睡,小臉紅燙,嘴唇幹裂,瞧著可憐極了。

  陸惠妃急問哥哥稚芙病情,陸崢道:“是昨天夜裏突然燒起來的,發現後不久,微臣就給她喝了祛熱藥湯,淩晨的時候,她發了一場汗,燒已退下去不少,隻是人還昏昏沉沉,有些低熱,需要靜養,不能下地走動,微臣遂就自作主張、撤了生辰宴,實不知陛下與娘娘會移駕至此……”

  皇帝看他又要告罪,擺擺手道:“朕不缺你一頓飯吃”,又問,“孩子無事吧,要是燒還退不下去,朕傳太醫來看看……”

  陸崢道:“多謝陛下關心,小孩發熱而已,不敢勞禦醫來看。”

  皇帝“哎”了一聲,“你這當爹的,可別這麽不上心,小孩子身子弱,萬一高燒不退,燒成喘症,那就麻煩了。”

  陸崢喏喏聽訓,一旁的溫蘅,忽地想起病中的父親也曾說過,她小時候高燒不退、燒成喘症,大夫說救不得了,急得母親燒香拜祈、日夜流淚,她好奇地問父親,後來是如何治好的,患了呆症的父親,卻也迷迷糊糊地說不清楚了,還是不久後哥哥告訴她,是有一妙手回春的遊醫,恰好經過琴川城,救了她的性命。

  這般一想,溫蘅望著榻上昏睡的小女孩,心中擔憂更甚,她方才聽陸崢說稚芙是昨夜燒起來的,不由自責不已,“可是因為昨日下午,我帶她在園子裏放風箏,讓她受了風、著了涼了?”

  陸崢忙道:“殿下切勿自責,稚芙從小體質如此,年年都會發燒幾次,與殿下無關。”

  溫蘅仍覺自己脫不了幹係,她看著榻上身體難受的稚芙,心裏也跟著難受,陸崢看女兒的小臉似又紅了些,正要擰擠濕毛巾為她擦拭,手剛探入涼水盆中,就被溫蘅製止,“將軍手臂有傷,還是讓我來吧。”

  皇帝看陸崢也是真不客氣,就這麽縮了手,而後溫蘅親手擰擠了涼毛巾,坐在榻邊,仔細擦拭著稚芙的小臉,昏睡中的稚芙似感受到涼意,舒服了一些,輕輕地喚道:“娘親……”

  她這般喚了幾次,似因無人應她,著急起來,聲音也變得急促不安,揮動小手亂舞,“娘親!娘親!!”

  陸崢急在榻邊蹲下,握著稚芙的手道:“爹爹在這兒,爹爹在這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