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反正沒人看
作者:一葉浪跡      更新:2020-10-01 20:37      字數:3729
  1987年冬山西雙平縣。

  一輛拖拉機在“噠噠噠”地爬著土坡,這是輛五菱型號的拖拉機,機車表麵斑斑駁駁,前麵機蓋上的藍色油漆掉了一大塊,露出裏麵褐色的鏽斑。

  土坡不過3米多寬,一邊是高高低低的黃土丘陵,陵壁上被雨水衝刷成一條一條的,想被皮鞭抽過一樣,另一邊是隨著土坡不斷升高的山溝溝,溝裏新開的焦化廠冒著白煙,一股燒焦鞋底子的味道。

  土坡一直蜿蜒向上通向嵩壁村,路上坑坑窪窪高低不平,土坡坡度又大,五菱拖拉機慢慢悠悠地在路上晃悠,“噠噠噠”的聲音變成了一陣一陣的“咚咚……咚咚”聲,伴隨著濃濃的黑煙向後飄去。

  拖拉機上坐著兩個年輕人,都剛剛二十出頭。

  其中一個年輕人一腿盤坐在拖拉機後輪擋泥板上,深棕色毛領皮夾克,藍白色牛仔褲,大圓臉,虎背熊腰的,他兩手抓住身後的橫杆,仰著身子吼著:

  安妮,我不能失去你

  安妮,我無法忘記你

  ……

  駕駛位上的年輕人則顯得很安靜,他國字臉寬濃眉,臉白白淨淨的,身上裹了個軍綠大衣,大衣毛領立起來擋著風,一臉漠然地開著拖拉機往坡上爬。

  遠處對麵一個黑影慢慢靠近,近眼前了,原來是同村的王福生,五十多歲了,在村裏經營個小賣部,這人為人有點不厚道,做買賣經常缺斤短兩,以次充好。

  王福生捏緊了自行車閘,後腿一掃,從車上跳下來站定了,他對著駕駛位上的年輕人喊道:

  “建功,這是從哪兒倒騰來的爛求拖拉機,爬個坡還不如我蹬得快”

  駕駛位上的年輕人笑笑,衝他點了點頭,沒說話。

  旁邊的年輕人衝福生道:王老漢,前麵的坡大,下坡的時候慢一點,小心前輪拋了,扯了跨。

  福生笑罵道:斌子,你這小子沒大沒小的,我快嘴上扇你的啦。

  叫斌子的年輕人笑道:你別吹打,等過幾天我把咱家巧珍娶進門,小心我不讓她給你老漢家做飯吃。

  福生突然大怒,他黝黑的臉瞬間漲滿了血,指著斌子罵道:你個狗日的,我日你先人,你再敢去勾搭我家巧珍,看我不打折你一件。

  高建功在駕駛位上趕緊岔道:福生伯,文斌跟你熱哄呐,您這是要下城去呀?

  “嗯,下城。”福生臉上的紅慢慢褪下去,高興道:這不快過年了嘛,今年關相糖賣的特別好,我這下城裏多進點貨回來。

  說完,他左腳踩上踏板,右腳向後上方劃了個半圓,屁股穩穩地坐在了坐墊上,準備離開。

  這是,斌子突然說道:哎,福生,聽說前些日子你家老大在礦上被什麽東西咬了,咋回事啊?

  王福生身軀猛地一顫,像是突然從車上掉了下來一般,一隻腳踏在地上,二八大杠斜在他的兩腿之間。

  他背著身,雙肩不由自主的聳了起來,頓了頓後,才轉過身來。

  隻見他麵色鐵青,右臉頰上的肉一跳一跳的,惡狠狠的說道:關你毬事!然後,重新跨上自行車,頭也不回地走了。

  “咦,這王老漢,聽不出好賴話啊,我去,好心當做驢肝肺”斌子抑鬱道。

  高建功轉頭瞥了斌子一眼,沒有接話。

  拖拉機繼續顛顛簸簸地努力爬著坡,發動機“咚咚咚”的聲音振耳發聵,濃濃的黑煙被風吹到斌子的臉上,嗆得的他直咳嗽。

  “這……尼瑪……”斌子狠狠罵道。

  十幾分鍾後,拖拉機爬到了一段平緩的的路上,高建功將拖拉機開到了一個垃圾堆旁邊停下,他跳下車來,跑到旁邊撿了兩塊破磚頭,快速地將它們墊到了兩個前輪底下。

  斌子起身從拖拉機上跳到地上,雙腳在凍得發硬的地麵使勁跺了幾下,彎腰去拿手撣拭皮鞋上的黃土麵兒。

  他一邊撣一邊抬頭問道:姐夫,咋的停了?

  高建功彎腰看著發動機說道:再走發動機就爆缸了,歇會兒吧。

  斌子狠狠地朝那一米多高的輪胎踢了一腳,罵道:真是狗日的破玩意兒。說罷,他從夾克裏兜掏出一包白沙牌香煙,從裏麵晃出一根,扔向高建功。

  “來,姐夫,吸根煙再走。”

  高建功兩手接住煙,煙嘴在手背上磕了磕。兩人走到路旁的農田堎堰上,農田裏前些日子下的雪還沒化淨,黃土上一塊一塊的白,髒了吧唧的,就像得了白癜風的病人。

  兩人挑了塊平坦的地方蹲下來,點了煙,青色的霧很快將兩人環繞起來。

  “姐夫,你說這軋鋼廠說倒閉就倒閉了?”

  “嗯……,那還還有假,可不就倒了”高建功吐出一口煙,抬頭望向灰白色的天空。

  高建功突然感覺自己命真背,從小他便沒見過自己的父母,一直跟著爺爺奶奶長大。記事以後,他就經常問他們自己父母去哪兒了,爺爺總是鐵著臉一言不發,問急了就會罵一句:都是造孽,再拿手裏的拐杖去敲他,奶奶就會回屋裏小聲哭泣。

  其實,高建功早就聽村裏人說了,母親叫高心寶,是高家的獨生女,自己父親是外省來的,叫董寺,後來進了高家做了倒插門,在他出生沒幾個月的時候父母就雙雙失蹤了,他們說父親來路不正,還把高家閨女給拐跑了。

  高建功就這樣在指指點點中長大,後來他高中畢業進入了城裏的軋鋼廠,這在當時就屬於工人了,事業編,村裏人

  高建功其實命很苦,出生不久後,父親就離家出走了,至今不知所蹤,過了幾年,母親也改嫁到鄰村。其實高建功不應該姓高,他應該姓董,高建功的“爺爺奶奶”家家裏原先還算比較殷實,在村裏也屬於比較大戶的人家,但老兩口子嗣缺失,隻得了一個女兒,取名叫心寶。

  高心寶十七歲那年冬天,天氣格外的寒,雪下到了膝蓋厚。

  有一天,村裏突然來了一個年輕人,長得高高瘦瘦的,麵龐清秀,鼻梁高挺,走了一段路後,便暈倒在村東頭的山關廟牆下。

  村裏人知道後,都熙熙攘攘圍過去看熱鬧。有人說這人是乞丐,應該是餓的,有人說是可能是雪大走迷路了,還有人說可能是跑出來的土匪,大家你一言我一語吵嚷著,卻隻是看著,沒人上前。

  村支書林貴撥開人群近前,他拿出食指湊到年輕人鼻子下探了一會兒,起身說道:哎呀呀,沒氣兒了,這後生應該不行了,宋原平(村裏的醫生)哪兒去了?。

  村民們一陣喧嘩,有人嚷到:去敲門了,家裏沒人,應該是去城裏二閨女家沒回來。林貴擺擺手喊道:好了,都別鬼嘰了,我正好要到鎮裏,順便去派出所報個案,你們先把人抬到村委會看著。

  眾人沒有動,林貴罵道:怕個毬呀。他放眼掃了一圈,喊道:鐵漢、來生你倆過來,這倆人是村裏的老光棍。

  鐵漢、來生倆人走上前來,嘴裏說道:就是,人不走夜,鬼不見白,怕求甚。於是兩人一個去架身子,另一人去架腿,準備合力將此人抬去村委會。

  倆人將年輕人抬起來後,眾人都哄鬧著轉身往村委會方向走,這時鐵漢和來生突然不動了,兩人你看著我,我看著你,頓了片刻,又把目光望向了支書林貴。

  林貴此時也剛好回過頭來,說道:快往村委會抬呀,愣怔什麽?

  來生看看抬著的人,又看看林貴,顫顫地說道:支書,這……不對求呀。

  林貴望了望來生,又看向鐵漢,鐵漢嘴唇發白,動都沒敢動,他斜眼看了林貴一眼,對著來生說道:不對,不對,快放下,放下。

  正說著,那年輕人突然睜開了眼睛,接著平地一個翻轉,一腳踹開了抬著腳的來生,在翻轉的同時,他的兩手已經扣住了架著他身體的鐵漢手腕,然後身體一個回旋,飄到了鐵漢背後,一隻手扣住鐵漢的脊椎,另一隻手捏住了鐵漢的脖子。

  事發突然,三個人都嚇傻了,來生仰麵躺倒一動不動,鐵漢全身哆嗦著隻喊:神仙饒命,神仙饒命。

  林貴怔了一會兒,最先反應過來,這是摸魚摸到綠水蛇,門口救下入室賊了,他趕緊說道:這位後生,不……,好漢,好漢不敢急,不敢急,俺們是看你跌在雪裏沒動靜,是想把你抬去村委會裏暖和暖和的。

  年輕人左右看了一圈,緩緩鬆開了捏著鐵漢脖子的手,然後把手湊到眼前,看了看他中指上戴著的東西。

  林貴這時候才發現,這位年輕人的中指上戴著一個戒指一樣的東西,是由一顆顆透明的小圓球連接而成的,原先他倒在雪地中,林貴沒有注意到,這時候他才發現這些透明小珠子正在發著一絲絲淡淡的綠光。

  年輕人看向林貴說道:這是什麽地方?

  林貴趕緊接道:好漢,這是嵩壁村,我是村裏的支書。求好漢不要傷害這兩個人,俺們都是好人呀。

  年輕人上下打量了林貴一下,又低頭看了看手上戴著的東西,他鬆開扣住鐵漢脊椎的手,抱拳道:各位鄉親,實在是對不住,本人姓董,是從外省來的,經朋友介紹來此地找個營生的,不成想碰上大雪封路,找來找去竟然迷路了,身上還受了些傷,現在是又累又餓,能否討幾碗酒喝喝。

  林貴趕忙說道:不礙事不礙事,有酒有酒。他一邊說,一邊掃向圍觀的村民,忽然,他指著人群中一個中等身材,頭上戴頂綠軍帽的老漢道:高滿堂,這門口不就是你家麽,快帶好漢進屋,弄些酒,做些麵,先暖和暖和。

  說罷,林貴便帶著年輕人往高滿堂院裏走,走了幾步,他停下來,招呼鐵漢和來生道:來,你倆也來。但鐵漢和來生卻誰都不肯去,林貴於是不再理會倆人,獨自帶著年輕人進了院。高滿堂隻能跟著進去,招呼他老婆和女兒高心寶備酒備飯。

  後來大家才知道年輕人叫董寺,無父無母,那天過後,他就住在高家養傷,慢慢地竟與高心寶好上了,高滿堂老兩口看董寺長相不俗,身手利落,最重要的是自己身下無兒,於是就招董寺做了上門女婿。

  後來高建功出生,董寺莫名失蹤,村裏人議論紛紛,這時鐵漢和來生才出來敢說:他們那天抬董寺的時候,為什麽被嚇傻了,不是因為他突然醒了,身手了得,而是當他倆抬起來的時候,卻發現這個年輕人輕的跟紙片似的,一點重量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