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節
作者:邈邈一黍      更新:2020-07-11 11:22      字數:4962
  如果說戶部像一台高速運轉的機器,上麵所有的螺絲釘都懈怠不得,那兵部就像是一匹年邁的老馬,速度極慢,但是又沒有停下步伐,連帶著坐上這匹馬的人,都得要收一收急性子,緩著來,慢慢來。

  魏時就在適應這樣的節奏,在不能改變環境的情況下,隻能去適應環境。

  第95章

  遠哥兒的抓周禮並不隆重,隻是邀請了幾戶關係比較近的人家而已,交情淺的,並沒有請過來。

  時人常有讓小孩子提前練習抓周的習慣,魏時兩口子倒是沒有這麽做,他們也想看看自家孩子能抓到什麽。

  不過放在桌子上的全都是好意頭的東西。

  書本、毛筆、印鑒、小弓、算盤……

  怕下人忙中出了差錯,這些東西臨擺上桌之前,魏時還特意檢查了一遍呢,可千萬別出現胭脂水粉這樣的烏龍。

  全都是好意頭的東西,不管能不能代表將來的誌向,總歸不會被人拿出來取笑,父母能做的也就是這些了。

  遠哥現在已經能自己站住了,但是走路沒人借力是不敢的,所以被抱上桌子之後,移動完全是靠爬的。

  桌子上這麽多物品,沒有色彩斑斕的物件,也沒有含著香味兒的物件,書墨的香氣那是於大人而言的,對小孩子來說可算不上是什麽香味。

  魏遠在桌子上足足爬了有兩圈,才慢吞吞的握住一隻毛筆,準確的說,應該是握住毛筆的筆鋒,整個拎起來,臉湊過去,一副很是好奇的樣子。

  傻孩子。

  圍觀的大人已經開始誇起來了,抓周抓到織毛筆,那可是個好意頭,子承父業,書墨傳家,或許十幾年後,魏家還真能一門兩狀元。

  好話不要錢的往外撒,就算是作為外祖父的劉唐將軍,也對外孫抓到的東西很是滿意,做武將不容易,還是做文臣更好。

  隻可惜老劉家一大家子,腦子裏就沒有這根筋,沒有讀書的天分,小兒子已經打發去老家參加縣試了,算算日子這成績也該出來了,不出意外的話,肯定是……中不了。

  權當是積攢經驗了,好在孩子還小,不是哪個人都能像時哥兒一樣年少有為。

  而且大多數年少有為者,從前的日子都過得不會太輕鬆,少年人倘若沒有外界環境逼迫,再是有天分,也會有幾分玩心。

  魏時能夠三元及第,何嚐不是因為家庭的緣故。

  所以他盡管盼著兒孫都有出息,可也不希望小輩的人受這樣一份苦。

  能把小兒子寵成夢想吃遍天下美食,可不光是劉夫人一個人就能做到的,從這方麵來看,劉唐將軍在寵孩子上也惶不多讓。

  尤其是在年紀大了以後,人越老就越心軟,對兒女如此,對孫子和外孫子更是如此。

  能把遠哥架到自個兒脖子上,捏住兩個小腳腕子,來來回回地跑著哄孩子,哪怕被抓住頭發都不惱的。

  除了魏時這個做父親的之外,也就是劉唐了。

  沒有外人的地方,這位老將軍就是如此率性,一點都瞧不見在衙門裏頭的威嚴,更不像魏時剛剛見嶽父的時候那樣,嚴肅而刻板,滿足他所有對於武將的想象。

  讓遠哥騎著脖子的老嶽父,像是一位普普通通的老人,除了身板壯一些、力氣大一些、氣勢足一些之外,真還是挺普通的。

  魏時在書生裏頭並不能算文弱那一卦的,但是跟老嶽父比起來,‘安全感’還是不夠足。

  除了能把孩子架到脖子上之外,老嶽父還能把遠哥拋上拋下,小孩子的笑聲歡快又響亮。

  做父親的是著實羨慕,他之前也幻想過這場景,隻是苦於力氣不足、準頭不夠,一直不敢實踐罷了,這要是當中出一點意外,老父親的心髒都能驟停。

  如果說魏時隻是覺得驚訝,那在劉楓這兒就是滿滿的羨慕,這樣的待遇隻有第三代才能享有,反正她最小的弟弟都不曾有過這個待遇,更別提是她了。

  要麽老話總說‘隔輩親’呢,甭管是孫子,還是外孫子,在爹那兒都是親的,兒女反倒是要往後退一步。

  魏時正兒八經的父母都不在京城,就連長輩也就隻有白姨娘這麽一個,有壞處,但是好處更多。

  起碼對於劉家來說是如此,上門看外孫子比較方便,頭天走了,第二天抬腳就能過來。

  同住在西城,距離上真不是問題,連馬車都不用坐,精神頭足的時候,可以直接走著過來,沒什麽精神的時候,坐著轎子來也費不了多長時間,而且遠比坐馬車要舒服得多。

  劉唐將軍還好,畢竟是還沒有致仕的人,十天裏頭有九天都在衙門裏頭當值,能抽出來的時間不多,劉夫人就不一樣了,自打小兒子的婚事相看好之後,這空餘時間就多了,府裏的事情不用她管,有大兒媳呢,也就是每個月查查賬本,清閑的不得了。

  兒子們跟老爺一樣,那都是要當差的,兒媳婦們呢,相處的時候肯定是不夠自在的,不說處處比照著規矩來,可說句話之前也要在心裏頭過一過,不可能像親母女一般。

  所以劉夫人既有時間,也願意多往女兒這跑幾趟,帶帶小外孫,多給小外孫選幾套衣服上的花樣子,自家就養著工匠呢,劉夫人和魏夫人都不會畫首飾圖紙,但是這並不代表兩個人不會看、不會挑。

  到了如今這把年紀,劉夫人已經不想著再給自己打什麽首飾了,但是閨女還年輕,嫩生生的就像二月份的迎春花一樣,小外孫的就更需要好好打扮打扮了,別看現在小家夥頭發還不長,可連日後束發要用的發簪和發帶,劉夫人都給準備上了。

  人清閑起來,總要找些事情打發時間,但也有的人,在這春寒料峭的二月份裏,仍舊要巡視黃河堤壩,冰淩融化,天氣乍暖還寒,對黃河堤壩還是有一定衝擊的。

  沈舟作為主管水利的工部右侍郎,這樣的事情幾乎已經習慣了親力親為,這也是他跟大多數官員都不同的地方,比起朝政,這位真的是把絕大多數精力都放在水利工程上了。

  如果出身不高,或是趕上另一位皇帝的,怕是做不到正三品的位置上。

  但是跟往年不同的是,沈舟不光帶了手底下的侍郎和員外郎們,還帶了三皇子一塊。

  魏時很難想象,細皮嫩肉又相當之矜貴的三皇子,要如何冒著著寒風走在黃河邊上。

  與之相比,正在往回趕的妻弟吃的苦頭就不算是苦頭了,馬車裏頭有炭盆、有手爐、有點心,算什麽苦,真要是說苦,那應當是精神上和心理上的痛苦了。

  畢竟依著劉鈺的水平,任誰也會覺得這一次必然敗北而歸。

  敗北而歸的劉鈺,小日子過得遠比姐夫想象的還要愜意,不差錢又沒什麽心理負擔的人,完全能在辭冬迎春的日子裏找到樂趣。

  坐在馬車裏吃點心,在野外燒烤,撒把糧食在筐子下捉麻雀……這些通通都不算什麽。

  把好好的馬車撤去頂,人就站在馬車裏頭,外邊照樣有車夫趕車,風箏飛揚在上方,借著馬車的速度把風箏帶起來,放飛到天上。

  還好是在沒什麽人煙的路上,真要是跑到城裏頭搞這處,怕是要引得眾人圍觀。

  這操作,簡直不能用語言形容,十六歲的人能做出這樣的事兒來,還真稱得上是‘孩子’了。

  在城郊的莊子上住,嚴格來說並不能算是離家,去靈州城的外祖家住,也照樣有長輩管著。

  唯獨這一次,離京城遠不說,身邊還沒有長輩,家人們都不會違逆他,自然是想怎麽玩就怎麽玩了。

  當初想著要吃遍天下美食,這夢想怕是很難實現了,如今也就是隻能嚐一嚐從京城到老家的美食了。

  作為初次縣試就折戟沉沙的失敗者,劉鈺比中舉之人過得都要快活。

  中舉一年多的魏定,在頂頭上司不管事兒,並且著力培養他,大手筆給他放權的情況下,要忙的差事還是挺多的。

  另一方麵,他不光要指導自個兒的兒子,已經九歲的魏鵬,還要順帶著一塊兒教導被二嬸塞過來的小堂弟,已經八歲了的魏達。

  叔侄倆僅差了一歲,還是侄子比叔叔大,這情況在大家族並不少見,但也確確實實的證明了,這個嫡子確實算是二叔二嬸老來得子。

  有時哥兒朱玉在前的情況下,魏時對這個小堂弟的感情還是比較複雜的,至親的血脈,按照父親的話來說,那是榮辱與共,打斷骨頭還連著筋的存在。

  但同樣也是因為這個孩子,讓堂弟受了不少委屈,雖然做這些事兒的是二叔和二嬸兒,跟小孩子沒關係。

  可人要是能把感情分得幹幹淨淨,那基本上得是聖人的級別了,多少年、多少人裏才出一個聖人,魏定不過是再普通不過的一個人了,難免會有幾分遷怒在裏頭。

  尤其是小堂弟的長相,稍稍有些……埋汰,都不用跟堂弟比,站在自家兒子麵前,那就不是一個水平上的。

  長輩教導不能以貌取人,但是相貌和氣質確實是能夠影響到人的第一印象。

  小堂弟不光是相貌稍顯埋汰,氣質上也有些一言難盡,富貴疼寵出來的小孩子,若隻是嬌蠻一些,並不會惹人生厭,甚至還會有那麽幾分可愛。

  但是若上升到跋扈的程度,那就跟可愛沒什麽關係了,小小年紀就能打罰下人,還是以一些莫名其妙的理由,說話近乎刻薄,天真裏透著狠辣,而且不服管教。

  魏定能察覺到,這個年僅八歲的小人兒,對他是有著敵意的,雖然表現的不是那麽明顯,但小孩子,尤其是被養成這樣的小孩子真是沒多少城府,輕而易舉就能被旁人察覺到心思。

  這麽一個簡直不能被稱之為‘孩子’的血緣至親,讓人無處下手,管不了、罰不到,甚至瞧著就氣不打一處來。

  第96章

  魏定小兩口不光是拿這個小堂弟沒辦法,也是拿二嬸沒法子,孩子塞到這邊來之後,想退都退不回去。

  兩邊的住處本就臨著,魏定跟二叔又是上下級的關係,偶爾會一塊出發去衙門,大多數時候,魏仁都要比侄子晚走上一陣子。

  李氏每次都是用過早膳之後把孩子送過來,快到晚上的時候再把人接回去。

  這樣的親戚關係,太生硬的話不能說,可委婉一些的話語,人家不是裝聽不懂,而是直接懟回來,以長輩的身份懟回來。

  魏定的夫人趙氏,也不是好脾氣的人,但是跟這位二嬸最大的不同就是要麵子,不會當場把臉皮撕破,心裏頭再是惱火,也不至於口不擇言。

  當初她就對住在柳州城的時哥兒心存芥蒂,白吃白喝白住倒還是可以接受的,關鍵是這麽一個小了夫君九歲的人,在科舉上後來者居上,倒顯得夫君有些平庸了。

  難免讓人心裏頭不爽。

  可即便是如此,當著魏時的麵兒她也沒說什麽,更沒有做過什麽過分的事情,頂多就是在夫君那邊發泄一下自己的不滿。

  這樣的趙氏對上李氏,那基本上等於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一肚子火全壓著,想發發不出來,瞧著李氏母子,印象也從一開始的平庸無奇,變成了麵目可憎。

  實在是讓人火大的很。

  “要不什麽時候你去跟二叔說說,他那邊不也是請了舉人做先生嗎?也不必你親自來指導,魏達整日在咱們府上待著也不是回事兒,學不到多少東西不說,關鍵是容易影響到鵬哥,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要早知道燕縣是這樣,還不如讓他留在柳州城陪爹娘呢,明明咱們都在燕縣待了快一年了,之前一直好好的,也不知道二嬸最近是怎麽想的,突然要把魏達送到咱們這邊來。”

  趙氏自己是沒辦法讓二嬸兒主動把孩子領回去了,隻能寄希望於夫君,隻要二叔能開口,這事兒不就結了嗎。

  魏定眉頭緊蹙,不知道該如何跟夫人解釋,他對小堂弟的不滿不比夫人少多少,八歲的孩子基本上已經定性了,他既沒這個能耐,也沒這個精力去教導小堂弟。

  自然也就不想小堂弟留在他府上,吃喝是小事情,他跟夫人擔心的點是一樣的,鵬哥兒還小,正是讀書的好時候,萬萬不能被影響移了性情,也不能被耽擱了讀書的時間。

  所以早在十多天之前,他就已經跟二叔提過這事兒,二叔當時的表情他現在都還記得。

  苦澀,無奈,又有些避之不及,完全不想插手的樣子。

  連遮掩都沒有遮掩,直截了當的告訴他,無能為力。

  不光是在這件事情上無能為力,怕是在二嬸所有的事情上都無能為力。

  說實在的,會出現這樣的情況並不奇怪,他來燕縣已經一年了,衙門裏的事情基本上都是由他來處理,二叔是一點兒都不怕被人架空了去,恨不得旁人把差事全都攬了才好呢。

  這得虧是沒有心大的下屬,不然的話,二叔早就被人架空了,隻能是在衙門裏當個擺件兒。

  衙門如此,後宅其實也如此。

  二叔這樣的態度,在後宅被二嬸鉗製,真的不奇怪。

  魏家的男人不爭氣,連妻兒都管不了,尤其這還是一位長輩,魏定真不知該如何跟夫人說。

  “衙門最近事情還挺多的,就別先拿這事兒打擾二叔了,娘不是快過來了嗎,讓她老人家來跟二嬸說。”

  這事兒也隻能是交給娘來處理了,二叔指望不上,他跟夫人就更別提了,論嘴皮子和氣勢是真趕不上二嬸。

  “什麽事兒都要麻煩娘,她老人家又不可能一直待在燕縣,總還是要回去的。”

  趙氏不是很樂意,這事兒還要婆婆來幫忙,也是夠丟麵的了。

  說實在的,她壓根就沒想到婆婆能過來,畢竟夫君十七歲的少年,而是已經二十七歲了,再過三年就要到而立之年了,沒這麽離不開父母。